回收自己
每个人都是不完整的,并非因为传说中的缺少另一半的缘故,而是因为从眼睛看到这个世界之后,就在分配自己。分配自己到接触的一切人和事上去,因此瓜葛跟眼前的世界发生关联,并由此确定自己的地位。我坐在床前看树枝上的麻雀,那不是全部的我,具体剩多少因时因地而异,比如我在恋爱,那全部心思都在爱的那个人身上,坐在窗前的可能只是我的躯壳而已。即便从那疯狂的时刻走出来,我也难保完整,家人、朋友、路遇家养的猫狗、满世界的花草树木甚或风霜雨雪、地球那一半人们的寒冷饥饿,样样在心,样样都在消耗。多情总比无情苦,生死相关总在心。不知不觉间,一个人不知分成了多少块,杂七杂八数一数,也许一块都没留给自己,整个人就是外面种种的组合。我们认为那就是自己。如果就这样一辈子走下去也就算了,每一部分都是一路拾起来背在身上的,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可是,天下事真难让人称心遂意,当你觉得可以安然背着这些走下去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发现身上的东西自己完全背不动,或者忽然发现没有意义。关键那些并非死东西,都是活的,你有任何动作它都会做出反应,拿起来容易,甩脱不仅要费九牛二虎之力,还常常要弄得两败俱伤。于是在习惯了背负的多年以后,那些曾经的心甘情愿像秋风中的树叶,怎么也拦不住,纷纷坠落,在心里留下一片茫然的空白。
习惯了被占据的灵魂对着突然的空白不知所措。最早的反应是心生愧疚,愧疚自己无能又自私,不能如自己所愿给出一份舒适安稳,那些失落的日子过得灰溜溜的,虽不曾听见只言片语,却已代别人在心里责备自己无数次了。直到有一天发现没有你别人也都过得好好的,释然之后又替曾经付出的时间与情感惋惜,联想那些如果用在别处会不会收效更大。每件附着在身上的负累都这样逐渐脱离,脱离的速度越来越快,从析分那一刻的痛楚,到面对空白的迷茫,再到甩掉负累的轻松与愉悦,各种感觉猝不及防地涌上来,又猝不及防地消散掉,剩下的人如同去掉了海螺壳的寄居蟹,细弱的不成样子。这细弱的生物的心上插着一根利剑,上面刻着一句话:一切都有完结的时候。确实,亲情、爱情都是暂时有条件的相聚,谁的光芒照亮你温暖你也不如自己内心的光和热持久。在拼命努力的多年以后,才发现握在手里的一切都不牢靠,而最牢靠的自己早已给消耗的所剩无几。幸而往日的种种总留下些痕迹,心灵如老君的炼丹炉煅烧冶炼,剩得几颗金丹支撑生命。剥掉了所有外挂的生命也许看起来可笑,可是并不可怜。那天车子在迷茫的夜色中飞驰,我惊讶地感到整个的我都在车上,没有哪一块寄存在别处,检视一下,挚爱都在,忽然明白融入了生命的东西无需刻意背负,成为负累的早该扔掉,不必可惜。
被挥霍掉的自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又重归完整,以后的路上得失面前该从容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