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你听”作品展】沈归江-你曾是少年
你曾是少年/沈归江
1.
袁晓筠拉我去做头发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半。
我跟她说我并没有准备去参加周六纪浔的婚礼,所以这种无用功还是少做的好,有这一系列折腾的时间都可以补一季Newsroom了。
当然,她并没有把我的话当回事,只是麻利地把我从床上踹下去:“给你二十分钟洗完澡化完妆出来。不然晚上没饭吃。”
我满头黑线地趿拉着拖鞋走进浴室,把衣服随便扔在面盆里,打开花洒,洗澡,顺便站在水流里呜呜啊啊地刷牙。
哦,你问我为什么要刷牙。因为现在是下午四点四十分。
我刚起床。
从临湖街到梧桐路地铁要将近半个小时。袁晓筠没有车,当然,我也没有。我们没闲钱打车,更是离公交站很远。所以地铁成为最好的选择。
阳城居于内陆,偏西。四月份,天已经黑的晚了起来,但是毕竟下班高峰时段已经开始,路上车灯还是晃得人眼晕。
袁晓筠拖着我穿过路上行色匆匆的人群,把我甩进一家灯光明亮的理发店。
“拜托您把这女人处理了。”袁晓筠也不管自己的话在旁人听来是什么意思,在我还想跟她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跑去等候区坐着听歌翻杂志了。
我只好坐到椅子上听候处置,一脸的生无可恋。
理发师倒是亲切地一边往我头上喷水一边跟我打了个招呼:“嗨。我叫Ray。”
我有点局促不安。冲他,其实是冲镜子里的他微笑了一下。也不知道他看到没。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我僵硬地任这双温柔的手摆弄我的头发,微凉的手指不时触到我的头皮,激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吧。既然已经坐在这儿了。
那就随你怎么处置。
做头发是个枯燥且漫长的过程。我懒得低头玩手机就垂眸盯着身上披着的护布发呆。
想着想着就想到纪浔,他要结婚了。
其实要说起纪浔这个人。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他。
像我和袁晓筠一样,纪浔也是我中学时代的同学。只不过我和袁晓筠同班,纪浔小我一届。
相识也十分符合通俗桥段,我代表高一级的学生会前辈带带小鲜肉。纪浔很争气地作为新一届宣传部唯一的男生进来。
为此我没少打趣他。在这个所有男孩都去玩蛋逮鸟泡吧打游戏的年纪,他还能参加学生会,而且连写写画画的后勤工作也喜欢。看不出来骨子里还是个骚包的文艺青年啊。
他呢,就瘪个嘴随我说,白眼不知道翻到哪个新发现的小行星上去。
凭着包容忍让不跟我斤斤计较的优良品质,加之此人幽默风趣人缘极好却对我唯命是从。而且他还有一把低沉的好嗓子和出众的身高,会弹吉他,热爱篮球。哦当然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好看。
所以似乎理所当然地,他被我暗自封为青春里最暖心的少年。
嗯,少年,这种暧昧含糊的词汇。多么适合形容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在校园里的林荫道上,在纷飞着飘落花瓣的樱花树下,遇到的白衣男孩。他一定星眸皓齿,身影颀长,不动声色仿佛冰雕神像,笑容暖如四月艳阳。
所以你觉得我们是高中同学?
不不不。
实打实的初中情谊。比铁还硬比钢还强的哥们。我的好弟弟我的小跟班我的光荣走狗。
当然我每次这么跟外人介绍纪浔的时候,他总是冲我吹胡子瞪眼,好不凶悍,然后跟那些人解释我只是个仗着比他老一年就压榨他的欧巴桑罢了。
这时候我就要表现出一个做姐姐的样子,讪笑着说我弟弟还小爱说瞎话不注意用词你们别往心里去啊。
这么一过,就是两年。
2.
升高中之前我们班组织了一个同学聚会。按理说该是电影里那样,大家举起酒杯冰释前嫌,抱在一起唱干杯吧朋友,一生一起走,然后哭天抢地大喊大叫以后常联系,然后散场,绝大多数人再不联系。
然而现实是我们除了最后九个字。其它都没有。
聚会没什么人去。我和袁晓筠也兴致缺缺。提前打招呼走掉逛街去了。
我俩一路走一路闹,聊初中几年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聊学校强制性要我们穿的校服有多丑,而我和袁晓筠又偷偷动了手脚,把它们改成了收腰款来显示我们刚刚发育并不姣好的身材。
聊那个秃顶的李主任和我们的化学老师结婚这么多年,还是爱调戏其他年轻的女老师,却从来没被化学老师抓住过。
聊我们要做的课间操的某一节动作真的很像便秘的人在使劲。
聊中考那年为了体育成绩,一票人天天奔跑在原生态黑沙地的操场上。回教室一擦脸,湿巾都是黑透的。
聊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因着被辱骂和班里的漂亮姑娘吵架,结果全班都听信了她的话集体孤立我,只有袁晓筠选择站在我这边。
聊很多很多。聊我们终于要去念高中了却不在同一个学校。
很奇怪。那些并不重要的,细细碎碎的事情,到了今天,十几年后的今天,我还是能清晰地记得。
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那天分手之前,站在黄昏的车站,袁晓筠对着马上要上车的我说:“喂。梁姗,其实纪浔他……”
“来美女起来,洗下头。”Ray轻轻推了推我。我晃晃脑袋去躺在我最喜欢的理发店特有的沙发上。
讲真,理发店的小哥温柔的洗头手法一直是我心头好。尤其是轻轻给你按摩完把你的头拖起来的那一刻。分分钟让人想高潮。
是温柔的魅力。
像纪浔。
要说长久以来我最最招架不住的怕就是纪浔这样的人。除了我先前提过的好,他最吸引我的就是他对人温柔的要命。
他对人好不是刻意。就是家教让他处处细节都很到位。说话让人舒服做事让人省心。
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炽烈不灼人的温柔。
能一点点蚕食掉你最后的抵抗力的温柔。
升上高中以后我有了新的闺蜜。和袁晓筠的联系也寥寥无几。她住校我走读,因为她要查寝而我手机都放在家里所以时间几乎都是错开的。
但是好像身边都是新人的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我便平平淡淡地念书,睡觉。在学校解决晚饭然后自习过后顶着满头星光回家。
偶尔和袁晓筠聚一下。
然后不可避免地聊到纪浔。
我说其实要不是他比我小啊我就追他了。
那孩子也初三了啊。真是想打扰又不知道能不能打扰。还是算了。让他安心备考吧。
筠筠你说我俩搭吗。哈哈。其实年龄不是问题的吧。他平时对我那么好他是不是喜欢我。
这算不算早恋?
哎呀……真的有点想他啊。矫情死了。
而袁晓筠就默默地听着。带着三分笑意。
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让她赶紧把毕业聚会那天没说完的话说完。
她沉默很久,从装着色彩斑斓饮料的杯子后面抬起头看着我。
“没什么了。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3.
生气。我当然很生气。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我都差点想像剧里一样拿面前的咖啡泼她了。
但是我没有。
除了因为咖啡已经被我喝得精光以外。我觉得我没有那个力气那个兴致去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坐在我对面的是我的闺蜜。是在我最窘迫的时候拉过我一把,站在我身边我闺蜜。我们逃过同一节课骂过同一个老师粉过同一支乐队。还一起在演草本的背面写过各种脑洞大开不切实际的口水文。
然后。爱上同一个人。
可能要说爱这个字真的很不切实际。但是我踹开凳子落荒而逃的时候,我想到的只是我和她,袁晓筠,我们居然爱上同一个男人。还是比我们都小的男人。
我想了很多很多为他们两个开脱的理由,帮他们选了无数来让我安心的话,几百出戏轮番在我脑海里上演。
通通不管用。
我觉得自己是被背叛了。被自己最好的朋友和一直以来都和自己关系那么好亲如兄弟密如姐妹暧昧如情侣的少年背叛了。
他们怎么可以在一起。袁晓筠明知道我和纪浔关系要更好一点,她怎么可以跨过我直接和他在一起。
而且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进行地那么隐秘。
甚至他们都已经结束了。我才知道他们居然在一起过。
洗完头发我包着毛巾走回座位的时候,往袁晓筠的方向看了一眼。恰巧她抬起头来冲我笑了笑,我对她点点头,一屁股坐回已经重新变得冰凉的皮椅子上。
这是我十几年的好姐妹啊。
亲如家人。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我生日。约了纪浔出来玩。
他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为了中考紧张。还是和以前一样,和我说着说着话就笑起来,然后静静听我絮絮叨叨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永远不嫌烦的样子,眼睛里是温柔的光芒。
他一直身高很是出众,也不属于干瘦的病态型美少年,常年健身使得他非常结实。我想起和我掰手腕我两只手掰不过他一只手的样子,再想想他专心出板报的样子。天啊简直反差萌。
这让我不自觉不自觉地又多喜欢他一点点。
也是那天我头一次去酒吧。跟着纪浔。
一个下午的清吧也是没什么人的。他点一杯黑方只给我一瓶百威。
我扬言酒量好,千杯不醉,就伸手去拿他的酒喝。猛灌了几口有点呛到就把剩下一大半酒的杯子推回去。默默盯着他看。不说话。
他乐:“你不是醉了吧。”
醉你妹的醉。老娘神智清醒的很。
可是确实有点迷离。我就瞪着眼睛盯着他。和他对视很久。
方桌很小。我们距离很近。唇和唇也就不过十厘米不到的距离。天知道那一刻我多想直接装迷糊亲过去。
我也很想很想趁着这股子劲儿问问他和袁晓筠是怎么回事。很多次很多次想问。
可是我没想到我一直到那一天的最后也没问出口。
我估计我再也问不出口了吧。
4.
“你有梦想吗。”
“有啊。我一直很想当作家。当编辑。当一个咖啡馆的老板娘。”
高二的时候终于有比较多的时间出去玩。
各种周末我总想着要承包了才是。
然后有一天他跟我说。姗儿,有个姑娘追我。
我笑着打趣。啥样的姑娘啊,不好的姐姐我可是不同意啊。
他说的那句话我记了很久。
“跟你特别像。你俩性子几乎一样。都和我特聊得来。”
我说那感情好啊,漂亮吗,人好吗。合适就答应吧。这姑娘主动投怀送抱,不要是傻逼诶。
后来他顺理成章和姑娘在一起。恩爱极了。
讽刺的是我甚至还和姑娘认识了,成了能搭上几句话的朋友。
只是纪浔,你知道当时我心里的最后一句没说出来的话吗。
为什么我不行呢。
我记得我和纪浔第一次聊短信还是初中。他说他喜欢班里一个姑娘。温柔可爱有点傲娇。
据我的了解他为那个姑娘做了很多事。
每天早去给她收拾凌乱的书桌。暗中帮她处理班里各种人对她的为难。
包括上课喊他去黑板做题,他不乐意去。结果老师第二个喊到了那个姑娘。他反而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上去了。
可是那个姑娘不领情。和别人眉来眼去。完全故意地把纪浔做的一切当做从未发生过甚至冤枉他。
然后他和我聊短信。说起他这些年的感情。那姑娘是头一个让他哭的人。
那时候我只想去找到那个姑娘然后告诉她,亲爱的小姑娘。你真的很幸运。
每天回家我都会用我的诺基亚直板噼里啪啦地敲,生生地把六七十个字算一条的短信写出两三百字来发过去。
他就每天和我聊家常。不时提提那个姑娘。我们的关系也变得比以前更加更加好了起来。
我给纪浔看的第一篇也是唯一一篇我写的故事也是在初中,故事是个悲剧。
我把在纸上涂涂画画的手稿给他看。他在最后一页空白的地方画了一副插图。
那时候我的字还没有型。他的画也不是一般的丑。
再后来到了我无意间和他联系上,无意间提起那副画的时候。他早就记不得一丝一毫了。
我和纪浔聊的最深的一次是关于未来。
那时候也是年纪很小。很多话不仔细想想也都敢说。
我跟他描述完我的梦想以后他跟我说。他以后只想住在山里,每天采茶种茶研究中药。
他说活太久真的没有意义。三十岁已经很足够。到了年纪就死在深山中也是好的。
我们甚至像很多青春期的小年轻一样约定,如果十年以后你未娶我未嫁,我们就凑合过吧。
5.
纪浔和我一样很喜欢唱歌。我们就一些唱歌的技巧各抒己见在某个晚上你来我往从七点多聊到半夜十二点他要去睡觉。
说晚安之前我们说好以后有机会一起去K歌啊。
于是我就在心里埋下了那样期待的种子。等着哪天一起去合唱一首歌。
一等就是三年。
我和袁晓筠整整四个月没有说话。
我的全部心思终于放在了学习上。我拒绝去思考相关的事情拒绝去想象他们在一起的场景。我接受不了这种来自最亲的人的一刀。
然后第五个月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来自袁晓筠的email。
解释的是那天跟我说的分手并不是指她和纪浔。
了解我如她,怎么会和我心里的人在一起。甚至接近都是不会的。
她那阵子刚和前任分手有点精神恍惚。没反应过来我问的是什么。所以就想当然地认为我说的那天她没讲完的话是她忘记告诉我的她恋爱的消息。
我不禁为自己当时的冲动和硕大的脑洞羞愧。女人啊,就是爱胡思乱想。
她说毕业聚会那次关于纪浔。她想说的其实是:“姗姗,纪浔他喜欢你。”
纪浔很爱打篮球。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热爱。只记得以往初中的时候我课间趴在窗台往楼下看。盛夏的篮球场就他一个人。大汗淋漓地投篮。
高二的时候我拉着袁晓筠坐很久的车去一个偏远居民区的体育馆看纪浔打篮球。
袁晓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刷手机。我就定定地待在那看他打球。
除了见面时候的一声招呼和走的时候几句闲聊。我们没说别的。
一个下午的时光。就这样刻在那个空旷的体育馆里。
我高三的时候纪浔和他的小女朋友闹不愉快分手了。我默默拉黑那姑娘安慰他很久。
纪浔呵呵笑了笑说没事儿。他高三也要出省去读了。高考完回来。
我说好啊好好学习哈以后考好大学找好工作养我。
他说养。肯定养。
这些话在后来的后来。纪浔上了大学,有了新的女朋友的时候。我想起来觉得十分的可爱。
他大学的女朋友叫缪晨。是个个子高挑特别特别漂亮的姑娘。
追她的时候他就和我讲了。我和袁晓筠还十分八卦地偷偷去看他们两个见面。然后一起坐在永和豆浆帮纪浔分析缪晨的心理和如何追到她。
那天散了以后袁晓筠跟我说其实纪浔真的可能是喜欢我的。
我满心欢喜又满心失落地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你刚在在那吃饭的时候,他盯着你出神。”
我说别闹了可能是看我蠢呢,要喜欢早喜欢了。这么多年好哥们了,没别的啥可能了。
纪浔你说我说的对吗。要是有可能啊,早就有可能啦。
后来纪浔很成功地和缪晨在一起。好不恩爱。
我一边偶尔看看他的动态一边继续学习。
谈过恋爱吗?当然有谈过,还很多,多到根本来不及和朋友们说就已经换了新的。
那边纪浔和缪晨一如既往的过着。这边我拒绝和任何人再提起这个我昔日也是到目前为止唯一的最好的好弟弟,好哥们,好知己,好……朋友。
有时候袁晓筠跟我还会讲起他。我说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对他的感情根本不属于喜欢,完全就是觉得我们关系那么好,他是别人的了我不是很开心而已。但是你看我又没去打扰他们破坏他们。
袁晓筠只给我一个白眼:那是你没再见他。等你见见他,再被我撺掇撺掇,你绝对又发现自己是喜欢他的了。
我就打袁晓筠我说你拉倒你别总干这种事儿。
心里却不自觉地想起纪浔。
喜不喜欢有什么用呢。做哥们才最好。
6.
“美女。可以了。”Ray的声音响起在头顶。我刚回过神来,身上的护布已经撤了。脖子一片凉爽。
袁晓筠合了杂志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发倒是很满意:“不错不错。人模狗样的。”
我站起来瞅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留了十几年的头发终于留到了大腿根,烫了显成熟又显性感的大波浪。镜子里的这个人啊原本该是一个热辣的大美女才符合。但是我几宿没睡的黑眼圈和额头上生出的一颗大痘痘搭配着我这张大脸。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不是该惊叹“哎呀镜子里的人真的是我吗”这种话吗。
但我只是懊丧地微笑了一下,还是认命。
看脸的世界啊。
随便了。
我谢过笑得一脸灿烂的Ray,拉着袁晓筠出门:”“吃饭去吃饭去。晚上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周末去参加婚礼。”
在你希望时间过得很快的时候它总是过得死慢。
比如上课的时候,比如等电影开场却没别的事情做的时候,比如上一辆车刚走而你刚到车站的时候,比如你等在厕所外面的时候,比如我们都在盼望着学生时代赶紧过去早点长大的时候。
在你不希望时间过得慢点的时候它又总是过得飞快。
比如考试还剩三道大题却只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候,比如早晨七点起床而你睁眼六点五十八希望再睡两分钟的时候,比如我们终于长大了开始怀念上学的日子希望老去的慢一点的时候。
比如希望一直都不到星期六。却还是到了的时候。
我化了迄今为止最熟练最满意的一个妆,穿着十二厘米的高跟鞋,套上了我最喜欢的一件好不容易可以塞进去的裙子,托着胸挤了半天的沟最终放弃。拉着袁晓筠出了门。
这些年少有的打车去酒店。
坦白说,毕业以后我过的并不算富裕。即使是已经工作了这些年,但存款无多,光是房租和水电费就耗了我一半的工资。平日必须的人际关系和外出应酬的开支等等一系列算下来。这些年银行卡的数字也没上过六位数。
然而我还是给纪浔包了一个九千九百九十九的红包。
希望有情人成眷属,长长久久。
袁晓筠倒是没说什么。头一次我用钱超过三千块她还是随我去了。
属于男方亲友团的位子上我见到了很多老朋友,不少是纪浔的发小,也有比他大的和我同级与我相熟的同学。起初的尴尬气氛缓解了不少。
拉拉家常扯扯闲话婚礼还是开始了。
纪浔就站在台上,望着他面前,我身后,大门的方向。
一会漂亮的新娘就会身穿白纱捧着花束牵着爸爸的手出来了。
纪浔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托着下巴手肘撑在桌子上看司仪讲述他们一路走来八年爱情长跑,终于结束了恋爱开始了婚姻。
看身边的一帮他的哥们无不动容地鼓掌喝彩。
看大屏幕上还放了男方女方朋友们一起去录音棚录的祝福歌。
看大家对着早上迎亲的视频彩蛋起哄,看台上两口子互换戒指,拥抱亲吻,扔花,切蛋糕。
看全场情绪被烘托到极致,然后新娘去换衣服出来挨桌敬酒。
因着是晚辈,饶是挚友桌也难免要被排到后面。我专心吃一桌并不好吃的冷掉的菜,余光一直跟着纪浔的行动而游走。
终于他站在我跟前对我举杯。
“祝你们幸福啊。要是他以后敢欺负你我…们一起帮你揍他!”我没有看他,只端了杯子祝缪晨。
后者幸福地冲我微笑点头。
我平平静静地坐下等他们离开去了别桌,然后拎起包,拽了袁晓筠就走。
这季节午后太阳也毒辣的很,我脱了鞋赤脚踩在有点烫脚的地上沉默不语地走啊走啊走。
我曾经的少年终于长大了。
我曾经的少年终于再不可能是我的了。
7.
其实不止初中校服难看的要命,高中的一样丑。我们在能骂的时候尽情地骂它,拒绝穿它,想方设法逃避或者偷偷动手脚。可是到了最后毕业的时候,上面签满了老师同学的名字,我们还是万分小心地把它收好藏在了柜子最深处。
后来长大些才明白,初中的化学老师也并不是不知道李主任的所作所为,只是她明白他不会真的出格,那些年轻老师也都不是没有数,索性就装傻,夫妻相伴走了这么多年,靠的还是宽容和爱。
尽管我们吐槽那课间操这么傻那么缺,尽管我们每天跑完步都累得要死话都不愿多说一句只想赶紧回到教室喝口水擦擦汗。可这么多年过去以后,记得特别清楚的还是那日复一日的课间操时间,一群不满的学生笑着闹着聚集在操场上。
听说初中不兴学生会了,各个教室的门也都换了更高级更漂亮的,再也没有一撞就开的木门没有能扯开的锁了。保安也都全部换了新的,要是想再去看看曾经的老师都根本进不去,更不会有人笑吟吟地对你说“回来啦”。
后来我过了因为鸡毛蒜皮小事就和别人闹别扭闹得众人皆知的年纪。当初被孤立而感觉的委屈慢慢居然也演化成了一种我十分宝贝的经历。
工作以后我终于可以不用人的带领就自己出入各种酒吧,酒量一个大写的六,可以和各种人斗酒都不怕,却再也没有几口就微醺的那种恍惚的幸福感了。
纪浔给我的文章配的插画我好好地保留了很久。却还是随着一次次的搬家而消失了。
我和他约好的一起去唱歌的终于实现也是在他高考后的暑假。在黑漆漆的KTV包厢,我和他碰杯以后举起了话筒。
其实要说我和纪浔。也许从头到尾这些年都是我一个人在心里导演的一出出戏。
把他当成了我的主角,忘记了我原本该是谁。
这些年肯定每天都有地方有人在上演那种烂俗的“你未嫁我未娶我们就在一起”的桥段。
当时却根本不曾意识到那真的只是年少的玩笑。
纪浔追缪晨的时候我问过一个很蠢的问题。
万一她觉得我们关系太好了不开心怎么办。
纪浔说。你放心。不会让你失望就是了。
袁晓筠听说的时候简直对我恨铁不成钢。她说你这不是逼他选择你吗。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哦。
后来怎么样了呢。我主动远离了这对恩爱的小两口。
再后来。他们两口子一起考研,一起工作,安定下来以后领证办酒。
给我发了请柬,烫金卡片好看的要命,我舍不得扔。
我摸摸他的名字。这是一票小学妹的男神一帮老爷们的好兄弟一对父母的好儿子一个漂亮姑娘的好丈夫未来还会是个孩子的好父亲。
但是不会有谁知道他是我一整个青春里最特别的少年。
一直不变初心重情重义,对媳妇儿一心一意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少年。
总是为别人着想,善良的要命,温柔到让人窒息的少年。
那个爱打篮球懂聆听笑起来傻乎乎暖洋洋的少年。
从相识之时还没我高到如今已经高我近两头,可以撑起一个家的少年。
你曾是那个少年。你永是那个少年。
我和袁晓筠去了酒店旁边最近的KTV,要了一堆果盘吃,点歌全都放原唱,边吃边听完全没有自己去唱的意思,只顾着花钱来外面听歌。
然后放到一首歌我说等下,这个我要唱。
等我手忙脚乱去关了原唱拿起话筒的时候,我却发现我第一句就没能唱下去。
我恍惚地看着屏幕上的字一行行滚动消失,还是笑笑切回到了原唱。
曾经年少的我啊
曾经痴心这么想
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个人
陪我一起看花开
陪我一起看流霞
我就想为谁
为谁唱起这首歌
一首少年的歌
一首为你写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