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生命中的达人们(15)
15.高、李、杜之三:同诸公登慈恩寺塔
752年秋,高适杜甫再聚于长安。此时,与他们在一起的人还有岑参、储光羲、薛据这三个人。不知道怎么聚合在一起,也不知道谁发起,他们五人相伴登上了登慈恩寺塔,无人各写了一首诗登慈恩寺塔诗。是个有个共同的调子:悲!
这种悲,是国家的悲。李林甫当政,妒贤忌能,擅权误国,排斥异己,屡兴冤狱,把好端端的朝廷弄得乌烟瘴气,把好端端的河山弄得民怨沸腾。最高统治者唐玄宗却兀自躲在深宫,陪着贵妃,赏花听曲,醉生梦死。
这种悲,是个人的悲。
高适辞了职,跑到了大西北,河西节度使哥舒翰的幕府里做掌书记,这次随哥舒翰入朝,回到长安。“掌书记”不是今天的“书记”,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机要秘书。此时,高适已经年过五十。
岑参呢?他同样在更遥远的安西四镇做掌书记,同样满面风尘地从西域归来。此时,年近不惑。
此时,杜甫刚刚四十。
国家的不幸,个人仕途的蹭蹬坎坷,怎么会不在每个人心中投下浓重的暗影?五位诗人同登慈恩寺塔,同题赋诗,本是诗人的盛会,文坛幸事,正像王勃所写:“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其实,杜甫已经守在长安七年了。他比其他的人更绝望。
五年前,公元747年的制举,杜甫已经经历了一场恶梦。李林甫为了永远垄断权力,不仅制造了“无一人及第”的丑闻,而且炮制了使天下士子蒙羞的“野无遗贤”奏章,杜甫似乎隐隐看到了强盛的王朝被严密遮盖着的丑陋与龌龊。但杜甫并没彻底心灰意冷,他仍然守候在长安,就象一只看见老鼠钻进了洞里,却不知道它又从另一个洞口钻了出去,却苦苦地守候在洞口的老鹰一样。
守在长安,需要一日三餐。杜甫自己三餐难继,遑论养活家口。他给斗鸡小儿当啦啦队长,他时不时地去他的老朋友郑虔家里蹭食蹭食,已经筋疲力尽。
杜甫想过改变吗?不用猜,想过,但他无法舍弃功名。“功名”二字,对杜甫来说,不只是个人的官爵利禄(当然,这一点相当重要,因为在古代,读书人的生存空间被挤压得异常逼仄,不能经商,不会抗蒙拐骗,甚至没有谋生的一技之长),不只是为了光宗耀祖,更主要的是他报国的理想。这是儒家思想千百年来熏陶的结果,如果忽视了或者不理解这一层,古代好多文人在我们眼里可能只是小小的可怜虫!
于是,虽然痛苦地煎熬着,虽然绝望地挣扎着,他仍然不肯放弃。
此时,李白离开长安已经八年,长安城里当年李白留下的的风流余韵,已被长安的乌烟瘴气淹没埋葬。长安,已经没有李白那样横空出世,飘逸不凡的人物,连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种横放挥洒,豪气勃发的盛唐精神!
其实,六年前的746年,杜甫重回长安,就开始寻觅李白的踪迹,回味品咂李白的精神。
贺知章见到李白,读了他的《蜀道难》,惊呼为“谪仙人”,他“金龟换美酒”招待李白的旗亭,尚在否?如果在,那旗亭每一张座位,每一块墙壁,甚至亭外街道上每一棵古槐树,每一株垂柳都应该萦绕着二人豪爽的笑声……
李白的神一样的才华,令杜甫神往。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写道:
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这是对李白最高礼赞。
不知道明代冯梦龙《警世通言·李谪仙醉草吓蛮书》中描写的故事,比如“龙巾拭吐,御手调羹”、“杨国忠捧砚,高力士脱靴”、“乘醉草就吓蛮书”在当时的长安是否流传开
来,但新旧《唐书》和《唐才子传》都初具梗概。那三首暗讽皇帝荒淫,贵妃不端的《清平调》应该妇孺能详。李白傲视权贵的伟岸气魄,一定会令杜甫赞叹不已。
那首《饮中八仙歌》“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就是在向李白致敬。
但长安城里,再也没有贺知章。皇帝还是那个皇帝,但却更老迈,更懒惰,更昏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