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篇—老李
我上大学的时候,参加了一个叫作时光剧组的社团。我们在一块拍了一个短片,名字叫作《老李》。这部短片后来在G市青年拍摄作品中脱颖而出,拿下了特等奖项。
后来有记者过来跟拍采访,我告诉他们,故事是虚构的,但是人却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并不是老李,而是小李。
老李当年带我们那一届的时候才刚毕业不久,二十七八啷当岁,由于连续两年与优秀班主任称号失之交臂,人送外号小李子,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经常喊着叫着说他的信仰就是要把一生献给伟大的教育事业,时隔多年,一腔的青春热血也不知道凉了没。
小李子个子不是很高,但是很年轻,脸上甚至还有几颗青春痘。他教的是物理——一项仅次于数学的极限烧脑科目。高中时代,物理大概和数学一样,是青春年少里的一场噩梦。但我们是幸运的,因为小李子把物理讲得绘声绘色,为这个噩梦镶嵌了一道五彩的光圈。
小李子年纪轻轻,却是个话痨。一会儿说你们穿这么少,冻感冒了可咋办,一会儿又说明天可能有雨,出门记得带伞。他讲课的时候也是神采飞扬,有人在下面说小话,他也不生气,只是捏着下巴颌儿一脸的惆怅:“你们为什么不看我?是不是怕被我的美貌闪到眼睛?”底下的学生笑成一片疯狂摇头。他又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那你们就是嫉妒我才华横溢学识渊博?”惹得下面的学生狂翻白眼。复旦大学的博士生,都是这样放荡不羁吗?
他上课的时候也闲不住,胳膊肘下面夹着物理课本或者是一本练习册,在教室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所到之处,书页翻飞。这时小李子就会用手扶了扶眼镜,眼神里一片了然,嘴角带着得意的笑。
他总是笑,虽然那笑的含义并不相同。有时是愉悦的,有时是苦涩的,有时是得意的,但无论是哪一种,他总是昂扬向上的。我有时侯看着他,再听到周围老气横秋的语调,真有些分不清到底谁才是青春该有的姿态。
后来听说我们毕业的那一年,他终于评选上了优秀班主任。
又过几年,小李子生病了。
这个世界上,再坚固的东西也抵不过时间,水滴尚可石穿,可况人生来脆弱。
有一年春节我回老家过年,出了年关,我去市里的医院看他,他躺在病床上形销骨立,瘦的几乎脱了相。我又跟护士确认了一遍病房号才敢进去。他正拿着一本书看得入神,我喊他一声李老师,他回过头,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没有说话。我正打算做个自我介绍,他突然冲我笑了笑,然后叫了我的名字。
他满面的病容,颧骨都突了出来,看起来显老许多,眼睛却依然清亮,和以前一样。
我还见到了他的儿子,四岁的一个小萝卜头,性格与他截然相反,很乖很安静,长得倒是很像他。
自那之后,小李子又熬了一年,最后还是走了,那年他才三十六岁。
他说过,要将一生都献给教育事业,那时我们都觉得他是在喊口号,现在看来,他的确做到了。只不过,他这一生实在太过短暂。就像昙花一样,本应在月色下吐露芬芳,却遇到了霜雪,遇到了阳光,连枯萎都是匆忙的,来不及绽放。
又是一年高考季,我又去了当年的那个考场。只是这一次,我止步在了考场门前,看着不断涌出的青涩的少年,终于懂得了小李子当年送我们进考场时的心情和殷切的目光。
那年毕业宴上,小李子说了一段话我记得特别清楚。
ーー这个世界上,再坚固的东西也抵不过时间,物质,感情,生命,都会随着时间土崩瓦解,不破不灭的,唯有信仰。
而我相信,高考从未结束,小李子也从未离开,他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依然神采奕奕地站在三尺讲台上谈笑风生,望着底下一双双灵动的眼睛,嘴角含笑,大言不惭地宣誓要为教育事业奉献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