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
文｜七疏楠
(一)
我与小满就像是同一个人。
我是大满。
大满是姐姐，小满是妹妹。
我们一起出生，我们共享同一模样，我们什么都可以与对方分享。
我们出生时，我们的爸爸车祸死了。四岁那年，妈妈操劳过度，也离我们而去。我和小满被送往孤儿院。
因为我们长得一样，修女都分不清我们。
有时候我是小满，有时候我是大满。
小满内向，不爱说话。大满外向，活泼精灵。
小满食量大，从来都吃不饱。于是大满就把自己那份给小满吃，要小满再没吃饱，大满再去要一份食物，因为长得一样，也不会奇怪了。
在孤儿院，大小满形影不离，大家都不觉得奇怪。
对小满最好的是大满。
对大满最好的是小满。
我们从未想过又有人两姐妹会分开。
六岁那年。
孤儿院来了一对夫妇。
他们有两个儿子，一直想要一个女儿，他们看中了大满。大满很开心，小满也很开心，但她们开心的同时也很难过。
这样就意味着，大小满要分开了。
离开孤儿院前一日，我们抱着哭了一晚上，大满不舍得小满，小满也不舍得大满。大满想象不到小满没了大满的照顾会怎样，也不敢想象。
那天晚上大满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对是错的决定。
假扮一个人很累。
真的很累。
我想，小满也很累吧？
每日压抑着自己，每天不能松懈，一日复一日。要习惯不同的名字，要叫自己妹妹做姐姐。
他们说，小满被姐姐照顾着，姐姐走了，小满一定很孤独。
可我不是小满。
(二)
大满在孤儿院度日如年。
大满恨不得马上长大，马上离开孤儿院，然后去找小满，看看小满生活的好不好？看看小满有什么变化。
后来，大满彻底变成了小满。
大满不再像大满。
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孤僻，淡漠，不爱说话，对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和伙伴疏离，不和人说话，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们说，小满是太想念姐姐才变成这样。
我成绩一直不好。
熬到高中毕业，我就没有读书了。
离开孤儿院那日，修女和我讲了很多，修女说，离开孤儿院就是不同的世界，照顾好自己，少说话多做事。
我离开孤儿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小满。我去过他们的旧屋，得来的只有小满一家移民的事。
最后我成为了出来混江湖的混混，成了别人眼中的不良少女。我居无定所，没有固定工作，得过且过。
我谈过一次恋爱，长达四年，最后因为他父母嫌是江湖混混，最后分手告终，不了了之。再后来，谁对我好我就和谁在一起。
久而久之，我结下了很多怨。
得罪了好多人。
(三)
原来世界真的很小的，离开孤儿院第五年。
我终于又见回小满。
她变了好多，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和我也不一样了，我们就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原来，人家说生长环境决定一个人的性格，是真的。
小满说，她刚回国没多久，别人把她当成了我，所以她来找我了。
小满变成了当初的大满，可大满却再也不是当初的小满。
大满不再是好人，大满学坏了。
时间越久，越看出我们之间的区别。
人家是泡过咸水，我只是个混混罢了。
我欠财务公司钱，财务公司的人把小满当成是我，去找小满要钱。小满知道后很生气，她知道我是混混，她劝我回头，她说，我变了，她问我可不可以做回原来的自己。
我记得我是说，不可以，变了就是变了，回不了头了。
小满想带好我，想让我变回原来的样子。她多次来找我都是为了这件事，她不让我去酒吧工作，不给我和我那些朋友一起，她说想拉我回头。
我们生日那天，小满带我去他们家里吃饭。我说，小满，生日过不过不都一样，太久了，我都忘了我什么时候生日了。
小满始终坚持，我跟她回了他们家。
我和小满家里人相处不来，我亦感觉到，小满家里人并不喜欢我。我听到小满养母偷偷叫小满不要和我有过多接触，说我不是什么好人。
最后不欢而散。
我没打招呼，自己离开小满家，小满追出来解释。
我和小满吵了一架，然后丢下小满走了，接下来几天，我没有联系过小满。
小满和大满，最后还是越走越远。
小满和大满，除了样貌一样，一切都不同了。小满不是大满认识的小满，连大满对自己都变得陌生。
最可怕的不是变坏，是我不想在假装是谁，我想做回自己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做不回自己了。
(四)
小满住院了。
是小满养父母告诉我的。
小满不让他们告诉我，但她养父母还是抱怨，说我连累小满被人打，说我是累人精，小满有这么个妹妹简直倒霉。
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
我之前得罪的人来寻仇了，结果就找上了小满，他们以为小满是我。
是啊，大满做的坏事太多了，大满被人追杀了。大满最错的，不是得罪人多，而是牵扯到自己的妹妹。
那天，我拉着小满满街躲，他们在后面追。
大满不是一个合格的姐姐，害惨了自己的妹妹，害得小满被砍伤。那天，我像疯了一样，拿着木棍对着仇家的后脑勺打了几十棍。
自小乖巧的大满，杀了人。
沦为杀人犯。
我好怕啊！
原来我都会怕的！
大满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满也有害怕的时候。
我偷偷去见过小满，小满叫我自首。我好怕，我怕这一辈子就这样完了，我怕坐牢，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
小满说，做错不要紧啊，最紧要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小满拍着我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劝我。
我说，我不想坐牢，坐牢了我一辈子就完了。
小满哭着喊着说，她不想自己姐姐变成杀人犯啊，不想看着自己姐姐一错再错！自己不去拉她回来！
我答应小满，我说，我会去自首，我听她的。
但是，我没机会了。
(五)
我死了。
但是，我这种人死了都不会有人可怜我的。
大满去警察局的路上，被一辆黑色面包车撞死了，被撞飞几米远，看着那辆车肇事逃逸。
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
我看着自己被抬上担架送去医院，看着医生给我做磁力共振，看着小满为了我中日闷闷不乐。
我和小满没有合照了。
连唯一一张合照，都是小时候在孤儿院拍的。
小满抱着我们小时候的合照，自言自语。
小满说:姐姐，你怎么可以就这么去了？我们不是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小满说:姐姐，我们还有很多日子没有过啊！
小满说:姐姐，你可不可以回来陪着我，就像小时候一样陪着我！
傻瓜，我一直在你身边陪你啊。
大满一直陪着你啊！
小满告诉她养父母，大满和小满其实调了包，我才是他们当初要领养的孩子，小满不是，是大满不舍得妹妹一个人留在孤儿院，才让小满假装大满跟他们走。
大满的葬礼上，很冷清，甚至还有人来闹事。
小满还是不停的哭。但是，小满，如果我可以和你说话的话，我一定会叫你不要难过。
后来，小满遇到了言益。
他们好配，言益是做警察的，对小满又好。更重要的是，言益看得见我。
言益为了查我得死因找到了小满，他说见得到我。
案子查了将近三个月，最终水落石出。我是因他人寻仇被人开车撞死的，我不怨任何人，因为都是我罪有应得。
言益问我，我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说，我的心愿就是，想见小满最后一面，我想看着小满幸福的样子。
他用了好多方法，我终于可以和小满见面了。
小满就像小时候一样，一见到大满，就泪流满面。
好多东西，大满都不记得了。
这一刻，言益搂着小满，站在我的对面，他们很幸福，小满笑着，可是笑得比哭还难看。言益哄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
小满笑着，用略带嘶哑的声音说:“姐姐，你放心走吧，不用担心我的！”
大满也笑着，大满闭上了眼睛，大满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
大满想起妈妈走的时候，妈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妈妈脸很苍白，大小满都看得出来妈妈很难受，但妈妈就是朝我们笑着，妈妈抓着大满的手，张着嘴想说什么，大满凑到妈妈的嘴边。
后来，小满问妈妈说了什么，大满始终不肯讲。
其实大满一直好担心做不到，但现在，大满到下面，可以大大声的和妈妈说:“大满做到了！大满照顾妹妹照顾的很好！”
(终)
其实我想过的，如果当初跟那对夫妇走了的人是大满而不会是小满，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大满不会学坏，不会杀人，不会死。
但是，没有如果。
如果重新来一次，大满依然会让小满假装大满，大满依然会为了救小满杀人，大满死了也要陪着小满。
“大满，你是姐姐，你一定要照顾好妹妹，一定要照顾好妹妹！”
因为大满答应过妈妈的。
身体，不对，我已经没有身体了。
我慢慢的消失着，我看见小满和言益向我招手，看见小满流着眼泪朝我笑。最后，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再见啦，小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