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散文短篇小说

折扇

2018-12-21  本文已影响6人  Lagerligerla

1956年,我回到了周家大院。院门的牌匾都被拆干净了,只留下门前的大石狮子,虽是一对,但也显得冷清。我站了有一会,上了年纪的老管家就出来迎我,他照旧呼我一声“少爷”,我冲他摆摆手,顺势去搀他:“阿伯,您叫我若儿就是了,那一套东西,早该死咯”老管家笑笑:“太太在里头等好久了。”“好。”我答应一声快步向院里走去,老管家锁了门跟着我一道往里走。

院子很干净,想必是经常打扫,母亲也是素爱干净的人,想来也不必为我的归来特意打扫。大厅很暗,因为是白天的缘故没有点灯,太阳只朝到堂前的一小块地方就不再往里进了。“来了?”母亲的声音仍是熟悉的,她一边唤,一边起身,弄得摇椅咯吱咯吱地响,本来安静的院子好像因为我的归来变的热闹了一些。“妈,我回来了。”我向她请安,她不说话,只是双手抓起我的一只手来,默默地看,“瘦了,也该,北边冷的很吧?”“比家里毕竟要冷的,冬天必是要落雪。”“你出去这几年,家里倒是一直没有下过雪。这一晃得多少年了?”“儿子是三十岁那年走的,今年已经三十五了。”“真快啊,五年了。刚刚进来你都看到了?”“不知妈说的是什么?”“那些牌匾,都没了,过两天石狮子也要搬走,咱们的院子也充了公了。”“哦?”“对,那里来催了多次了,新住处据说是安排好了,就等着安排咱们哪天走了。”“也好,搬个新住处换个新面貌。”“唉。”母亲叹口气接着说,“这回差你回来,知道为什么吗?”“莫非就是因为宅子的事?”“宅子的事,信里一说就是,必不会差你回来,要你回来是见你爸的一位故人。”“爸的故人?”父亲去世的很早,不说是什么故人,就是父亲的亲眷我也很少有知道的,这次母亲特意差我回家面见,想必是父亲生前十分重要的朋友。“不知道这位故人是谁?”“是你的生母!”母亲的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我心中的疑惑顿时化作了团团雨云,在胸中激荡,激起无数的电闪雷鸣。“我我我……我的生母!”我失声喊了出来,我感觉眼前的事物都变的虚幻,我快站不住了,我正欲跌下,只觉的身后一双手将我拖住,我往后望去,竟是老管家!“少爷,你,没事吧!”我始终难以相信母亲刚刚所说的话,我真诚地望着老管家的双眼:“刚刚我妈说的,当真?”老管家还未开口,目光先躲闪了,然后缓缓地将我扶稳,告诉我:“真!”

  恍惚间我听见母亲的声音,“去把你爸的那把折扇拿来。”我精神未定,但也只好照办,“折扇?父亲灵台上的折扇?”“是,你去拿来。”父亲的灵台设在大厅旁的一个小小的隔间里,小时候每逢佳节也好,或是初一十五,我和母亲总来给父亲上香以求平安,只是父亲的灵台上不摆牌位,也无遗像,只是横架着一把折扇,我想那定是父亲的信物,不曾想到会与我有关。我跌跌撞撞地取来折扇,双手奉上给母亲,母亲正色道:“你自己打开。”我小心翼翼地翻开这把旧折扇,之间扇面上渐渐浮出一个字来,“你看到什么?”母亲问我,“一个字。”我答。“什么字?”“若字”,不错,这扇面上确是一个“若”的正楷大字。“背面呢?”“背面?”原来这扇子背面还有玄机,我翻过面儿来,背面是用行书写的一句诗:“春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我心中大惑不解,只是盯着这折扇,思前想后,犹如定海神针扎进那东海,一动不动。

  “你父亲,是革命党。”母亲缓缓坐下,准备将一切娓娓道来,“那年你刚出生,他身份被识破,他携你和你的生母趁着夜色出逃。”“爸是……革命党?”“你也不必惊讶,那年头本就是乱世,你父亲年轻气盛,必然去做常人不敢为之事,这点你倒是像他。”“那母亲和父亲又是如何认得?”“你父亲马不停蹄带着你们娘俩跑了五天五夜,无奈人倦马疲,只好找到一处地方落脚,无巧不巧落脚地正是我的村子”“儿子不懂,那不是转危为安?为何我父亲又与生母分别,又娶了母亲呢?”“唉,奈何你父母是对苦命鸳鸯!”说罢母亲从我手中拿过折扇,两面翻看,“你父母本不是一路人,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偏偏你父母二人相生爱意,但终是不能殊途同归,在村里呆了半月之久,你母亲就留下一封信和这把折扇,离开了。”“原是这样,但不知信上写的是什么事,扇中所写又是什么意思?”母亲合上折扇抬眼忘我说道:“你原本还有一个小妹,单名一个心字。”我心中又是一惊,但今日所听之事已经大有离奇,因此镇定不少,于是继续追问母亲:“儿子不解。”“你单名一个若字,你那妹儿是个心字,是你母亲在埋怨你爹不该惹她!”“哦!原是这个意思,想来我的名字是我这位生母所取?”“是,那折扇也是你生母留下的。信中与你父亲相约三十五年之后再在这周家大院相见。”说罢,母亲站起身,将那折扇递于我,“明日便是约定的日子,你见你生母,是去是留全部在你,也了你父亲一桩心愿。”母亲向屋外走去,脚步愈轻愈远。管家也退了出去,替我阖上了门,我独自立在房中,心绪不宁,宛如那北国大雪,簌簌纷纷扬扬。

“少爷,你醒了?”我来到院里的时候,管家已经在了。“老管家你也早,母亲还没有醒?”“夫人昨夜点了近乎一夜的灯,该是没有醒。”我抬头看了看母亲的卧室,门窗紧闭着。“好,你去忙吧,我在这儿侯着。”“是。”我立于院中,不知是悲是喜,我从未感到时间如此的漫长,“春风不为吹愁去, 春日偏能惹恨长!”这恼人的春啊,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管家开门的那会,我有些不知所措,好像是丢了魂的猴子,不知道该怎么站立,怎么拱手,怎么说话了。生母也没有立即开口,只是看着我,像欣赏一幅画,我身上的任何一处,都值得她多看几眼。“妈……妈。”我终是叫不出这一声“妈”,她上来用手指按住了我的嘴唇。她的手很香,带着点甜甜的味道,像是春天的海棠花,我有点沉醉在这香味中了,我很想拥抱她,却无法动弹。她用手抚我的脸,手有些凉,但或许是我的脸太火热,“孩子,你可瘦啦。”她一句话,把我从沉醉中叫醒,我这才好好看她,她穿一件素色的上衣,很雅致但不浮华,她与母亲年纪无二,确不显得那么老,“您来了。”“你父亲和养母呢?”“养母还没有醒,父亲……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了。”“他还是比我先去了!”她失声道,“你养母应是不愿见我,我当年将你托付于她,如今你长大成人我又来夺她的儿子!”“您言重了。”我想说几句宽慰她的话,却又无迹可寻。只好胡乱地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念叨,我也不甚听的明白,我只好将她扶进大厅坐着。“你当真这么想?”“什么?”我被她突如其来地一问问住了。“你养母不怨我?”“母亲人很好,必不会怨您。再说您又确实是我的生母。”“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我心里也好受些,你父亲可有灵堂牌位?可有墓碑?我想见见他!”“有的,我引您去。”我引她来到父亲的灵台前,“父亲是要火化的,并嘱咐不立碑,不设牌位,因此只供这父亲生前最贴身之物来祭拜。”她见到折扇,并不惊讶,她问我要了香和火,便叫我出去,说是她想和父亲单独呆一会,我见她神色十分悲切,便照做退了出去。大概过了一刻钟,她出来了,我见她双眼泛红,必然是哭过,“我听说这宅子要被收走了了?”“是,就快了,要找新住处。”“你养母把那些事情都告诉你了?”“是。”“那我就不多言了,只是想问你一件事情。”她朝我投来真切的目光,“你可愿意随我去见你的小妹?”“我……”我心中一阵悸动,如有万般不愿,就有万般的愿意,一时难以舍取,她似乎从我眼中看出什么来:“你也不急着回我,明天下午三点,我在码头等你,如果你愿意,那就随我南下见你小妹,从此我们不再分别,若你不来我也随了你的心愿,只是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见了!”说罢,她便朝门外走去。我见她缓缓地离开,直到管家阖上门,我心绪才有些平复,但终究是一团乱麻。

  “你去吧!她毕竟是你的生母,她也说的不错,如果这次不去,便真是一辈子不得见了!”母亲只是在屋里和我说话,并不愿开门见我,我立在门前心中不是滋味。“母亲你当真愿意我走?”“走不走,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干系!”“只是儿子心中还有疑问,要问母亲。”“你问便是,我肯定答你。”“当时生母将儿子托付于你,你便知会有今日之事,那为何还如此辛苦养我长大,还处处替我生母隐瞒?”屋内,母亲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了良久,然后我听见母亲起身,开门。“我不为谁,我只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的命是这样我便接受,当初我只是个村姑儿,大字不识,是你父亲教我读书写字。是我欠你父亲的!你父亲不欠我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说完母亲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我见她消失于阳光所不及的黑暗之处,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每次我犯错或是受难,她也总是如此教育我一番,但却始终疼我爱我,望着母亲佝偻的背影,我心中渐渐有了决断。

  我如约来到码头,老远我便见到生母翘首以盼地样子,她今天穿的又与往日不同,格外的好看,却让我感觉自己与她愈来愈远。“你来了!”她握紧了我的手激动地说。“我本以为你不肯来的,看来我昨天对你父亲说的话,显灵了!”“我……”我见她如此的热情,心里有些感动,但终究感情是无法动摇心中的理性,我从衣物中掏出那柄折扇,将它递于生母,“妈!我就称呼您为妈妈吧!我不能跟你走了,就让它陪您回去吧!”我尽量不去看她,但我还是能感受到她心中由喜到悲的剧烈感情,她原本紧握住我手的双手开始有些微微颤抖,过一会居然是松开了。但她还是微笑,用手抚摸我的脸,我的发,我仍是她心目中最美的那副画吧,我这么想着。我替她把行李搬上船,汽笛“呜呜”地响,像是离别的钟声被敲响,催促着离开的人们上船。临行前她把我叫到跟前,她从一摞行李中找出一只皮箱,我以为她是要给我一些信物,不想她又从那箱子里抓出另一把折扇来,“你拿着,说不定还会再见的!”那时的她早已经热泪盈眶。

  又回到周家大院,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管家按照我的吩咐把一众行李收拾好,并央了伙夫车夫。门口的大石狮子好像是昨天夜里被抬走的,这样显得这院子更加落寞冷清了。母亲缓缓地从院内走出,我过去将她抚上车。“咱们这是要去哪啊,这么大动干戈。”“您先上来,我一会告诉您。”马车缓缓地动了,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从衣物里拿出生母给我的那把折扇,缓缓地打开。只见扇面上写着一个“心”字,与父亲那把扇子上的字明显的不同,然后背面是杜工部的一句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我讲折扇给母亲看,母亲会意,“这像是你父亲的字儿。”我点头,“她给你的?”我又点头,母亲将折扇合上,还与了我。前面车夫一嗓子大喊:“出城咯!”“出城了?咱们这是去哪?”母亲问我。

  “北边,咱们去北边儿,带您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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