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

      母亲的手，像松树皮一样粗糙，坚硬，骨节突出。那手像锉一样揦人，那是一双纯粹的劳动人民的手。

      母亲七岁就打猪草，背着一大筐猪草压得她直不起腰。十三岁就下地干活，在生产队当半拉子。后来为了挣更多的工分，她和男劳力一样干，丝毫不比他们差。姥爷没有儿子，她要用手撑起一个家，同时也证明，女儿不比儿子差。母亲是个要强的人，她的能干在村里是出名的。据母亲回忆，她在生产队干活回来吃午饭，饭后别人都歇着，她却趁这个机会到园子里侍弄蔬菜。

      母亲怀我的时候，挺着大肚子还去地里捡粮食，包括月子里，做饭、洗衣等等活儿一天也没落下。我出生十天就有病，哭不出来，浑身冰凉，呼吸微弱，那时候也不懂去大医院，眼看着就完了，母亲用暖水瓶焐我的胸口，好几个小时我才缓过来。满月以后，我由于缺钙导致抽风，母亲一次次抱着我去离家很远的地方针灸。我认生，只许母亲抱，看见父亲就大哭。母亲用她粗糙的大手不住地抚摸我的身体，她心惊胆战，她怕失去我，眼泪不知流了多少。六岁那年一天早晨，母亲做好饭叫我起来，我没有动静，她用手推我，我仍然不动，她知道我又犯病了，抱起我就和父亲往医院跑，那时候没有自行车，不管去哪里都是步行。记得我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我要吃海棠。

      家里最原始的草房，母亲去买了稻草搧房，回来一颗颗挑，手裂出一个个口子，就抹点儿蛤喇油。盖房子的时候，家里所有的木头树皮都是父母用刀一片片剥去的，地基也是父母自己挖的。总之，只要是他们自己能做的，就绝不用别人。

      春天，首先是夹篱笆，园子四周都用玉米秸秆夹起来，这可是很大的工程，我也干过。母亲往土里插玉米秸秆，我给把着，横着再来一根，再用绳子固定。还有垒墙，底下用石头，上面用黄泥，一层层的，最上面插上柳条。园子里的黄瓜柿子豆角等都需要支架，把柳条砍来，用绳子固定，架就形成了。还有铲地浇水施肥除草哪一道工序能少得了？葱蒜要一个个摁到地里，才能长出来，土豆需要挑发芽部位削块栽到地里……外人光知道吃菜，却不知道种菜的艰辛啊！每一颗苗到长成为止被母亲的手抚弄不低于十次。至于卖菜的时候，每天早晨每一株戴着晨露的菜都被母亲的手摸个遍。还要抽空做棉衣。

      秋收时，母亲的手痛得睡不着觉，只能用镇痛药帮助解决。血口子沾上水就疼，可依然舍不得戴手套，洗衣做饭照样干。玉米一穗穗掰回来，装到仓子里，卖之前，再一穗穗用手摇苞米机脱粒。

    冬季，别人都歇着，串门唠嗑或打麻将，可母亲还要打麻绳纳鞋底做布鞋，不仅白天忙，晚上睡得也很晚。尤其不能忘记的是，每天早晨，母亲要从冻成冰块的缸里捞出酸菜，刺骨的凉，手被凉木了，而我，还挑剔饭菜单调难吃。母亲就着蜡烛，给我织毛衣到深夜的情景至今不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一年都重复上一年的活计，母亲的手从没有停歇过。靠着这双手，家里的收入一天天增加、靠着这双手，我们从农村搬到了城里、靠着这双手，我们过起了舒适的生活。

      如今，母亲已经七十岁了，她的手虽然布满沧桑，但依然很灵巧，依然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