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神 吴 刚
“一、二、三、四、五、六;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三、四、五……”吴刚每砍一斧,都竭力地在心中默念一个数,但总是数不到十,就会忘记了数字,又从头数起,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千年。自被玉皇大帝罚到月宫伐桂树,吴刚就隐隐约约地发觉自己的灵魂,随着每一次挥斧,一点点地一丝丝地游离,变得越来越稀薄。
吴刚不知道灵魂还能托浮起越来越浑浊、越来越沉凝的心多久,心恍恍惚惚地记得吴刚曾有过的辉煌。
神仙不死,对严重违犯天规的神仙如何处以极刑,困扰着天庭,困扰着玉皇大帝。
酒,吴刚献给玉皇大帝的神奇发明,解开了困扰天庭亿万年的难题。神仙可以不真死,但酒能使神仙如死一般昏迷,可以昏迷一天、一年、百年、亿万年。
酒的惩罚太残忍,在神仙界产生了巨大恐怖。恐怖强固了玉皇大帝的权威;恐怖飙升了吴刚的地位。吴刚从玉皇大帝的嘉许中荣得酒神封号,从众神仙的敬畏中享受酒神尊号。
震颤随着每一次砍斫,沿着吴刚的手臂向心脏发射出探寻的脉冲,脉冲虽微弱,但如柔软的水滴,一次次、一毫毫地钻进心房,坚毅执着的脉冲终探入吴刚的心底,看见了那被疼痛撕伤的断裂带,它巨大绵长、深不见底。
树大招风,太上老君的狰狞邪风,似从桂树顶直贯入吴刚心底的断裂带。嫉妒让太上老君撕下道貌岸然的面具,盗走吴刚的制酒秘方,泄露秘方给各路神仙,诱导各路神仙偷偷仿制酒、悄悄地饮用酒,惑言常饮酒能提高对其杀伤力的抵御神功。
渐渐地私下制酒,私下饮酒成了神仙界的公开秘密。胆大、豪横的酒越喝越狂,极狂妄的借酒撒野,大有“我既自罚,何惧天罚”的粗犷气魄。灌酒不昏迷、醉酒更狂放,成为上神大仙的标识;豪饮狂醉,成为潇洒不羁的代名词。
众神仙将惩神罚仙的神器戏弄成自我标榜、自吹自擂的器具,令玉皇大帝大为震怒,可天庭对那些放荡不羁、桀骜不驯的神仙又无可奈何。吴刚于是成了替罪羊。
这棵桂树为何永远伐不倒,吴刚不明白;玉皇大帝的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吴刚更看不懂。冷落吴刚后,玉皇大帝竟然迎合起神仙界的喝酒风,每每大宴众神仙时,玉皇大帝都会下令供上大缸大缸的酒,让神仙们大碗大碗地豪饮。酒酣耳热之际,君臣们相谈甚欢、其乐融融,一派君臣同饮同乐的景象。
酒,背叛了它的初衷,从皇家的威严杀器摇身一变为增进君臣和谐的润滑剂。吴刚的迷迷糊糊中搀杂着一堆一簇的悲凉凄楚。
广寒宫寒冷孤寂,吴刚并不太介意,被玉皇大帝冷落、被各路神仙讥嘲孤立了那么长久,吴刚对寒冷和孤独已失去了感觉。模模糊糊中,吴刚对那一阵被忘却、被彻底边缘的时光,有着稠稠的怀恋。
那只泼猴,撒着酒疯大闹天宫,还狂妄地自封为“齐天大圣”。玉皇大帝何能不怒,何能不恨!
“打入广寒宫,让他永无停歇地砍伐一棵桂树。”一道圣旨终结了酒的发明者吴刚悄无声息、自由自在的生活。吴刚似乎在这道圣旨上记住了寒冷凄凉。
单调重复的挥斧猛斫,无声地冲击着冷寂的广寒宫,吴刚却仿佛感觉到了砍树的声音,一个悲戚苍凉的声音似被吴刚一斧一斧地从桂树的树干深处挤压出来,虽然那么缥缈,却好像距离越来越近。
嫦娥,吴刚在偌大的广寒宫中的唯一邻居,那个冰冷凄美的仙女好像从未有过一丝声响。吴刚仿佛知道,她是个不存在的存在,但吴刚不明白她为什么放着鲜活的凡人生命不要,而偷吃不死药,飞升至月宫做活死仙。大概凡人总是渴望不死的,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凡人企求不死,神仙无节制地喝酒,难道他们在骨子里向往死亡吗?
拚命稳住挥砍的动作,吴刚害怕稍有偏差会象先前无数次那样,将用了那么那么长久才聚集起的思绪震散。桂树从外表看不到斧伤,但吴刚慢慢相信自己不停地砍斫,定会给它造成内伤。这内伤终会导致桂树倒下吗?神仙们毫无节制地酗酒,终会导致死亡吗?天庭对酒在神仙界泛滥不加控制,终会导致天庭的崩塌吗?如果会,玉皇大帝将给自己什么样更残忍的处罚?
想到这,一袭寒气侵入吴刚的心房。广寒宫好冷好孤寂!如果灵魂稀冷得似广寒宫的天空,心该去哪儿寻找浮撑?吴刚不禁打了个悠悠长长的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