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彗眸可尔必思·如人饮水人生百味

月上柳梢头

2018-04-09  本文已影响112人  俞米
月上柳梢头/云清燕摄

傍晚19:00我和小宋从酒店出来,两人酒劲正浓,相邀到红塔山坐坐。他是这次项目组拨给我的助手,别看他才二十六岁,已经参与过五个年度的城建项目,加上职业装的打扮,倒是有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

我们顺着红塔大道一路悠闲地踱着步子,夏夜的晚风慢慢袭来,头脑有一些清醒,清醒得好似我昨天还在这里生活。

我们登上红塔山顶,在一处石凳上坐下来,今天恰逢农历十六,月亮出奇的圆。我看着此时的小宋就像看到十年前的自己,记忆像打翻在水里的墨汁,一点点浸染,一点点弥漫,直到满脑子都是那座城,都装满那个人......

那时我还在昆明上大学,因为家庭贫困申请了学校的贫困补贴,每周一三五,我都按时将三楼办公室打扫一遍。也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商学院的米教授,教授看我做事勤快认真,便让我给他帮手去附近的一些村寨做考察,搜集论文的数据,也会给我开工钱。这个差事不但不累,还能出去长长见识,我做得“不亦乐乎”。

十年前的五一,也是和现在差不多的时节,我和他去到了玉溪新平县戛(ga)洒镇(嘎洒,是傣语的音叫过来的,翻译过来就是沙滩上的街子,早几年间,为了区分玉溪新平的嘎洒和西双版纳的嘎洒,最后把西双版纳的叫做嘎洒,玉溪新平的叫做戛洒,后者戛洒虽然电脑打字是jia音,但日常发音还是ga。),这次的项目是关于花腰傣民间手工艺的传承研究。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美差,不但能到农家体验手工艺品给他们生活带来的便利,还能吃到当地人日常的美食。

哀牢山下/俞米摄 哀牢山下

我们在村支书家住下,为了表示欢迎,村支书还特意请我们到街上吃了一顿汤锅,这是花腰傣人做的一道硬菜。精选上好黄牛,大锅煮肉,大碗盛肉,大块吃肉,配上辣得让您直吸冷气的蘸水,佐以当地特产的小锅酒。这种酣畅淋漓的吃法,让人感觉荡气回肠,长久一段时间还回味无穷,十分过瘾。

花腰傣汤锅

第二天,我和教授分开行动,他到村民家里去考察土掌房的建筑特点、性质价值,我则到农家去搜集土锅(陶工艺)的制作方法和土锅在花腰傣日常当中的用途。

这里虽然没有太多人家,但是各家居住在一个山头,我走了两里地才来到刀大爷家,刀大爷祖辈都做土锅,只是到了他儿子这辈没人肯以此为生,都背井离乡去大城市打工去了。刀大爷已经七十多岁,看起来身子骨还十分硬朗,我和他说明来意后他非常高兴,拉着我到作坊里一通介绍。末了,他邀我到屋顶喝茶。

土掌房是傣家人因地制宜建造的房屋,屋顶一律是平整的,适合秋收时节晒粮食,平整的高台也方便夏天乘凉。

二楼屋顶上放着一张竹子编织的圆桌,几张竹凳,刀大爷还专门沏了一壶茶。刚坐下便听到三楼顶上有个女孩问:“爷爷,谁来了?”虽是方言,但都听得懂,刀大爷对着上面说:“作业做好下来玩会,城里来了客人。”

不一会儿,楼上下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裙子,不似汉族姑娘穿的纱裙,这是花腰傣为了方便干活设计出来的。我看着她腰间彩色的织带出了神。

缀满银泡的上衣是齐腰的,刚好露出肚脐以上的一小段肌肤,她肤色如雪,在红黑色衣裙的衬托下更加明艳动人。腰间一条五彩织带绑在裙口,流苏上的银饰随着她的步伐上下抖动碰撞出声响。

劳作归来的花腰傣姑娘

她看着我倒是不稀奇,也不害羞,径直走到我面前,问我:“你从哪里来的?”

刚刚和刀大爷聊得挺好,这会儿嗓子却有些干哑,我清了清嗓子,也干脆️地回她:“我是湖北人,在昆明上大学的。”

“你也是来画画的?”

“不是,考察的。”

“考察什么?”

“你们的房子、梯田、衣服、吃食还有土锅。”

“这有什么好考察的,大家不是都一样吗?”

这姑娘和爷爷留守在农村,从小没走出过戛洒,自然觉得“大家”都一样,她很聪明,立刻明白过来。伸出右手:“我叫刀月。”

我也赶紧伸出右手,她主动紧紧握了握我的手,问我:“你们是不是这样打招呼的?”

我笑笑,这姑娘如此天真可爱,便得意地和她说:“是也不是。”

她眨巴眼睛看着我,我继续解释,“男士和男士,女士和女士可以像你现在这样握手,如果是男士和女士,特别是初次见面,就只能握手指,不能全部,力道也不用这么大的。”

她哈哈笑出声,随即把虎口贴虎口的手缩回一些,手指部分和我握了握,“这样对吗?”

“对了,不过,关系好的也可以握满。”

她又笑笑把手收了回去。

“下次,等我主动和你握。”

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一个好看的酒窝,那仿佛是一口蜜井,散发着甜香,我看着她笑,感觉自己被井里的蜂蜜淹没,就快窒息。但是转念又想,死在蜜里也美啊,便一点也不担心着急,甚至有些期待。

刀大爷看我突然变得木讷,拉我坐下,得意地告诉我,刀月手艺不错,比她爸妈都强。我像一个听故事的人,托着腮就这么陪他聊到夜幕低垂。刀大爷说自己成天坐在作坊不常出远门,如果要看梯田可以让刀月带路。

接下来的一周,刀月承包了我所有行程,她不仅带我记录下了土锅的整个制作工序,还带我去看了梯田,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夏天早晨,初升的阳光刺穿云层,一排排铺洒在色彩斑斓的梯田上。

戛洒梯田 戛洒梯田

那会儿刚好也是甘蔗和芒果收成的季节,路上遇到村民在采摘,都会热情地让我去尝尝自家地里的甘蔗。那段时间里,我几乎把水果当饭吃。

田间地头的花腰傣姑娘

我写字的时候,她怕吵到我,就坐到一边用秧田里的草编着蚱蜢或者其他。说句惭愧的话,学了很多遍,我至今都没有办法效仿出那么活灵活现的昆虫来。

每天出门的时候,她有一个习惯,就是换上一双牛筋底的凉鞋,她说那是妈妈从城里寄来的。只要一穿上那双凉鞋,她就好像回到了自己的童年,不会去计较有谁在旁边,只要看到小溪,定要去踩水。溪水溅起来,弄湿了裙裤,她说,这样才能感觉到风,她喜欢让风穿过裙裤亲吻她。她说,走在田埂上,裙裤渐渐变干,才能让她清楚地知道,时间过去了多少。

山间

是啊,时间就如手中的沙,你越想握紧它逃得越快。教授的考察结束了,我们从盘山公路驶离,穿过葱郁的森林,我又回到了学校。

只不到一个月,我已经习惯了没有汽油、没有笛鸣的生活,喜欢上自给自足的乡村,我甚至去问自己的父母,为什么明明可以在农村生活得悠闲自在,却偏偏要选择在城市最底层摸爬滚打?其实他们不说我也应该知道,都是为了培养我和弟弟,他们才放弃了舒适,我不该质问他们。城市的嘈杂不止让我一个人感觉疲惫,我想没有人喜欢聒噪和喧哗,我应该体谅。

戛洒农田

终于到了十一,我坐着车先是到了通海,听说那里的银饰工艺一流,我拿着自己画好的稿子一家一家问,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接急活的。我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个四十岁出头的大叔,看着他熔银、锻打、下料、打磨,看得眼睛酸涩也不愿意离开。

两天后,我拿着那支银簪子满意地坐上了去戛洒的汽车。

来到刀大爷家的时候,刀月正在院子里洗头,她黝黑的头发比之前长了很多。等她把盆子里的水泼到院子外面,迎着太阳梳头的时候,我从后面把簪子递到她眼前。

“呀—”她转身看到我,又惊又喜:“你怎么来啦?”

我说:“刚好路过。”

“这是送给我的吗?”

“是啊,觉得这个花样适合你,特意买给你的。”

“好漂亮呀!”她把簪子捧在手心仔细看起来。

“它有名字的。”

她抬头看着我“叫什么?”

“月上柳梢头。”

“咯咯,你想约我啊?”

我有些窘迫:“名字叫这个......而已。”

我留在戛洒和她们吃了顿饭,又赶回实习单位干活了,虽然赚不到太多钱,但是能利用假期边实习边捞点生活费,也算给家里减少点负担。

自从那次回来以后,我竟感觉自己有了归宿,即使再苦再累,我知道能过去的,只要想到哀牢山下那个温馨的家,想到那个在土掌房里起居的刀月,做什么都有动力了。

我们每个月都给对方写信,由于戛洒交通闭塞,所以每次收到的都是半月或者一月前寄出的信件,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减我们在心里互诉衷肠的热情。

后来她高中毕业了,我鼓励她继续念大学,她无奈地说父母只有供弟弟上大学的打算,好在我也毕业了,我在单位给她找了一个收银前台的职位,人事说只要长得漂亮,口齿伶俐,学历不要紧,可以让她来试试。说实话,以她的聪慧程度,做个销售工作都绰绰有余,但是我知道有什么用呢?眼下我希望能尽快见到她。

约定的日子她没有出现,而且,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信件。我想我终究不足以让她信任吧,但无论怎样,我希望她能依然喜欢我,就像我喜欢她那样。这样,我还是有机会能再和她一起去看梯田,去烧土锅......

之后我又去过几次戛洒,人去楼空,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刀月,半年后的一次,镇子里的邮差告诉我刀大爷过世了,知道她应该去城里和父母一起生活了,可是没有人知道她们具体在哪里。

早晨,小宋在酒店餐厅和我吃早饭,中间他突然问我:“您平时喜欢读诗吧?”

“没有啊。”我诧异他这么问。

“昨天回酒店的车上,您睡着了一会,一直背诗呢。”

“是嘛?背的什么?”

我只听清一句“月上柳梢头,百度了一下,是这首吧?”

他停下正在用餐的动作,打开手机浏览历史,把手机推过来:

《查子·元夕》
——北宋·欧阳修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我礼貌地笑笑:“业余爱好,喜欢读诗。”

下午我们按照行程来到戛洒,对接我们的刀教授在展览室等我们,我和小宋进门时候,她正站在一副两米高的木刻版画前面和别人说着什么。我一眼看到了她发髻间的那只银簪子,这正是我当年眼见着打磨出来的那支簪子。

我走上去,顾不得她还在说话,打断她:“你好!”

我伸出右手等着她,她回头看到我,目光没再离开,随后也伸出右手,紧紧和我握了握,这次,还是虎口贴着虎口。

哀牢山上 哀牢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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