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城乱——章六
两人交手仅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还未瞧得明白,只看见黄泽直挺挺地从半空摔了下来,而那裸衣汉子气定神闲的立在场中,一双锋锐如剑的眼睛凝视诸人,似乎未曾动过一般。还未等到黄泽落地,刑尸合一个窜步,将黄泽接了回来,顼诏月和北宫岭怕他有所闪失,各自抢上前来,护住两侧。
那裸衣汉子冷冰冰地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洛千逆身上,道:“好小子,你一身本事兼人鬼两道之长,若是我没有猜错,你至少修到炼魂七品,难得,小辈里面竟然有你这等高手。”
洛千逆吐了口气,缓缓道:“你也很有本事,我不是你的对手。”
那裸衣汉子冷冷道:“惭愧,当日,老夫练功走火入魔,差点着了你的道。那孩子呢,你带到哪里去了?”
刑尸合原以为此人是洛千逆的同伙,听两人对话语气倒像是仇深似海,虽然心中对此人极为惊惧,忍不住道:“尊……尊下何人,你……你你就是那日领头夜袭武城王府的人?”
那裸衣汉子回过头来,看着刑尸合,说道:“你不认识我?”
刑尸合道:“十日之前,有人夜袭武城王府,杀人放火,重伤魔将陶古,劫走武城王府的孩子,这个人莫非……莫非就是阁下。”
那裸衣汉子笑道:“你当真不认识我。”
后行茧听着他的声音,觉得越发熟悉,也越发害怕,这种惧怕之感从那汉子出现之时,便在心头萦绕,总是说不出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此时再仔细瞧他的面目,只见他身形高大,面目沧桑,胡须遮住了大半颜面,一双幽深的眸子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心中忽然想起一人,不由得失声道:“是……是你……”
那裸衣汉子悲凉一笑,叹道:“做了十年的鬼,终于有人瞧出我是谁了。” 话音刚落,那裸衣腾身而起,一掌向洛千逆劈了过去。
顼诏月喊道:“石刑,保住他。”
石刑早已忍耐不住,双手反甩青釭锁链,两方滚龙石从天而降,如同陨石一般向那裸衣汉砸去。那裸衣汉子“嗤”了一声,双手直接接住滚龙石,真力倾泻之处,顿时将滚龙石捏得粉碎,不待石刑反应过来,扯着青釭锁链的另一头,将石刑那宝塔般的身躯拽了过来,擎在半空,威风凛凛地立在那里,宛如神人一般。北宫岭脸色微变,身上八条火龙顿时活了过来,绕着身躯不断游走,腾起熊熊火焰。顼诏月一心要让洛千逆救活那黄小子,岂能让他死了,手上祭起五色珠,已然向那裸衣汉子掷了过去。御风营众黑甲士卒见统领一招重创,不知生死,俱都红了眼睛,齐声呐喊,向那裸衣汉子围杀而去。
“是他,一定是他……就是他了……他怎么会……怎么还活着……”刑尸合忍不住后退几步,心中思绪交织,恐惧、愤怒、忧郁、害怕等等诸多感觉纷至沓来,压得胸口透不出气,仿佛天就要塌了一般。他十分清楚御风营统领黄泽的本事,却见在这裸衣汉子手下走不过一合,心中震惊不已,这些年此人功力怎会精进如此之快,双手忍不住摸向腰间的匕首。
那裸衣汉子见众人冲杀过来,心中豪气陡升,长笑道:“一齐上吧,都是故人,老夫好久未曾这般畅快过了。”
界牌关乃殷商六大名关之一,位于雍、豫两州边境以东五百里处的熊耳山中,扼守豫州咽喉,是西突通往中原的必经关口,地理位置极为险要,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据闻大禹元年,西突蛇裔屡屡侵犯中土神州,中土兵民既要追随禹皇治理洪灾,又要抵御外族侵略,苦不堪扰。禹皇震怒,以后稷为大将军,率军三万,驱逐蛇裔于昆仑山外。再令神工镇守熊耳山,修筑界牌关以御侵略。几百年来,界牌关如同一道蔚为壮观的天堑,斩断了东西之路,稳定了中土上百年的统治。
正值深秋之际,月冷风寒,雾霾席卷着西荒大地,巍然耸立的界牌关笼罩在白雾之中,青黑的城墙冒出丝丝寒气,成了冰冷的长戈,虎视眈眈的瞪着这样一个寂静而又阴寒的夜晚。万物俱眠之际,只听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划破天际,远远地向熊耳深山中传去,久而不衰,仿佛在耳旁敲响一般。
关外不远处立着一位花甲老者,发丝青白相间,眉眼皱纹如蚕,陈旧的麻衣裹着孱弱的身躯,脚上缠着厚厚的毛皮。此人叫做易边远,长年居住在西山敕凰城,以行医为生。只因其医术高超,救人无数,此人在界牌关以西名头极响,被当地人奉若神明,这次东来欲往关内峋峔城寻访故人,岂料遇到界牌关守将闭关封城,不许生人进出。
这时,只见易边远惨白的脸颊上突然溢出鲜血,近处瞧见伤口,显然是被锋利的锐器所划破。易边远似是毫无察觉,盯着灯火通明、戒卫森严的界牌关,紧紧攥住拳头。身下的小女孩哆嗦地抱着他的裤腿,露出娇怯的小脸,乌漆漆的大眼睛畏生地打量着城上的将士,寒风冻得她嘴唇紫黑。
守城将士甚不耐烦,叱道:“滚!”箭矢对准了易边远。那小女孩吓得缩在爷爷身后,瑟瑟发抖。易边远摸到脸上鲜血,神色大变,抱着那小女孩急急向熊耳山中走去。小女孩紧了紧帽兜,涩声说道:“爷爷,青儿怕老婆婆!”易边远边赶路边念叨着:“不能入关,不能入关……”小女孩缩进爷爷怀里,眼前满是那一脸肉瘤的怪婆婆,忍不住浑身发抖。
山中阴暗凄冷,怪树参差,时而传来禽兽的嚎叫,煞是阴森恐怖。四下里雾色渐浓,白惨惨连绵散逸,已看不清道路。而这易边远对山道极为熟悉,估摸着向前疾行,脚步丝毫不乱。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树林深处亮出一片火光来,却是一家客栈所在。
这家客栈隐在丛林深处,若不是山道上的石碑刻字指向,寻常人是很难发觉的。张眼瞧去,只见那客栈由几间破旧不堪的草舍构成,被一圈树林围着,树与树之间连着纵横交错的树藤,将草舍包裹得像个粽子,草舍外的空地上高高架起篝火,火焰旺盛,既是用来生暖,也是防范野兽靠近。此时篝火旁围坐着数十个人,身上裹着厚厚草帘子,看到易边远走近,纷纷瞧了过来,眼神中充满嘲弄之意。
其中一汉子说道:“早就与你说了,界牌关一旦落石闭关,只有死人才能抬得进去,硬是不听,活该受罪。”小女孩偷偷看了那汉子一眼,只见他右脸颊上刻着叉字刀疤,凶恶的目光瞄着自己,吓得缩进易边远怀里。
另一个青面汉子道:“也不怪他,这里坐着的哪个不想入关,谁愿意呆在这里挨饿受冻。”“这到底要闭关到什么时候,西突那些蛇蛮子到处烧杀抢掠,见到商人就杀,毫无人性。”“我受够了,一家老小全被天杀的骑兵射死了,我不要再回到那个人间炼狱。”“这些蛇蛮子无孔不入,散兵遍布西荒,这一路东来路上全是尸体,惨不忍睹。”“顼乢这狗娘养的,究竟想干什么,他要把我们卖给蛇蛮子,我们可是大商子民啊。”“哎,此时界牌关以西最安全的地方,怕只有这熊耳山中了。”一股冷风袭来,火苗大肆舞动,众人纷纷哀叹抱怨,说到动情之处,有些人甚至大声哭了出来。
易边远沧桑的面庞上不起波澜,压低竹笠,径直向草舍里走去。此时,只见一个黑袍老妇急匆匆地掀开草帘,从草舍里疾步走了出来。那老妇身形矮胖,后背高高驼起,像极了侏儒,拄着根黑色拐杖,右眼上长着一串肉瘤,遮住了右半脸,左半面满是惶恐之色。小女孩面色大变,把头深埋易边远怀里,不敢看她。易边远拉住那老妇,说道:“师……湿婆,小孩子吃不起夜寒,就让我们爷孙在里屋过一晚。”
“滚开!”那佝偻老妇湿婆一甩手,摔了易边远一个踉跄,手劲之大丝毫不像耄耋老者。易边远吃了一惊,稳住身子,朝她肩膀抓去。湿婆眉头微皱,斜眼瞧着易边远,冷冷道:“你想动手不成?”
易边远退了一步,道:“你……你不要误差了意,我只想借宿一宿,这丫头体弱多病,经不起风寒!”
湿婆冷声道:“易老鬼,咱们可是好久没来往了!前些年怎么说过,老死不相往来,你可忘了。”
易边远道:“是我做得过了些,得罪了你,还望湿婆原宥。唉,你也知道,我身上被人种了秘术,活不长久,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丫头,这丫头是我小孙女,天生阴寒之体,易受邪怪侵扰,随时有性命之忧,望湿婆多加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