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殒佳人
插画 by CASS
01 威士忌之殇
“我想一支Lucky Strike足以让您恢复镇定，欧文先生。”
“感谢你，詹姆斯先生。你知道我喜欢这个牌子的香烟。”
“所有人都喜欢。好了，现在可以继续了吗？”
“当然。您想从哪里开始，侦探大人？”
“我只是例行公事，希望您不要太介意。”
“噢，不会的。我是替露西感到惋惜，毕竟她才这么年轻而且事业正处在上升期。”
“那是所有人无法预料的事情，可当她从第五大道350号跳下的那刻起，一切都注定无法挽回了，不是吗？”
“这点我明白，但这也太突然了！该死的，这段时间公司里的糟心事儿已经够多了！”
“好了，欧文先生，我不是来听你抱怨的，希望您能配合我的工作。”
“当然，侦探大人。”
露西是那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特别漂亮的甜心女孩。
三年前，当她刚从哥伦比亚大学新闻系毕业进入麦迪逊大道的时候，所有人都为她的甜美笑容折服，其中也包括我。
“我敢打赌，今天她就会乖乖接受我的邀请，晚上我们会在Friday’s共进晚餐，然后去州立公园的小木屋里度过一个疯狂的周末。”麦克是我们这儿公认的混蛋，我想如果不是他偶然能贡献两句抖机灵的文案的话，可能早被创意总监大卫开除了。
“得了吧，麦克，她一定名花有主。现在的年轻姑娘可不像她们看上去那样单纯。”美术总监托马斯比我们早入行几年，但是除了几张刊登在滞销杂志上的广告画外，几乎没什么作品。
“怎么了，欧文，我说得没错吧？你不会也看上她了？”
“当然不会，你们知道我的口味，和麦克大相径庭。”大家一阵哄笑。作为一名客户经理，能够活跃气氛是我在麦迪逊大道赖以生存的本领之一。
“先生们，大卫让大家午饭后别忘了去他办公室Brainstorming。”伊琳娜是大卫的秘书，她闯进我们用于午休的会议室说。
“收到，长官。”麦克行了一个标准的海军礼后，伊莲娜向他翻了个白眼，然后离开了。
男人们哄堂大笑，随即纷纷把烟头掐灭。闲聊就这样结束了，我们准备出去找点儿吃的。
走出会议室后，我看到露西坐在属于她的位子上，正在整理各种资料，书桌上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广告杂志。对于一枚实习文案来说，她算得上勤奋。不过，在麦迪逊努力与天赋往往不成正比，很多人在这一行里一直籍籍无名，就像有的人刚入行就一举成名一样没有任何道理。不过，她金色的头发下那双明亮的碧蓝色眼睛和加州阳光般的甜美笑容足以让许多男性客户想入非非。或许露西更应该来我的部门，至少我可以给像她这样的漂亮姑娘安排一个客户主任的正职。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麦克向她走了过去。
老天！他一定又去骚扰她了！从露西上周报到以来，这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了？虽然仗着自己是前辈搭讪年轻女孩子，这在麦迪逊甚至整个曼哈顿都不算什么新鲜事儿，但这次还是出了点状况。当恼羞成怒的麦克嘴里开始不干不净的时候，露西！对！就是那个看上去柔弱的小姑娘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随后，暴跳如雷的麦克被我和托马斯死死按住，事情才没有继续恶化。不过这也足够让大卫恼火的了，据说这事儿还传到了老板约翰那里。最终在麦克的苦苦哀求下，并保证以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才避免了被公司开除的命运。
“所以，他们之间的梁子就是那时结下的？”
“我不明白，这和露西的死有任何关系吗？”
“我需要了解一切可能性，欧文先生。”
“您还是对那件事抱有怀疑吗？”
“我是个侦探，对任何事情都不会轻易下定论。”
“好吧，侦探大人。”
从那之后，麦克的确老实了一阵。而露西的努力也总算有了点回报，她被转成初级文案，开始正式接手项目了。但这也意味着，麦克成了她的直接leader，她将无可避免地要与麦克打交道。本来为了防止麻烦，大卫曾经希望把露西转去其他创意组，但很显然，他们并没有多余的名额来接收一枚初级文案。
当然，这些事儿和我的关系不大。
因为最近，我正和我的团队忙着争取芝华士客户。他们无疑是今年公司最重要的潜在雇主了，能否拿下芝华士也成了我今年能否升职的关键。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老板约翰和我还有大卫与客户的几次高档餐厅共进晚餐后，我们终于拿到了一次合作机会——为CHIVAS
REGAL做一次营销战役。于是，在随后的两周里，大卫和他的手下通宵达旦地讨论创意、Idea、Slogan这些东西，甚至身在客户部的我也不时地被拉进他那间大会议室一起Brainstorming。其实不止是我，那段时间几乎公司里所有人都害怕被大卫拉进没完没了的头脑风暴里，只有露西好像乐在其中。
““CHIVAS REGAL为成功之夜干杯”，我不得不说，这个角度简直平庸之极！”大卫批评别人想法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义正严辞，“哦！麦克！这和那些廉价的伏特加有什么区别？要知道我们的客户可是芝华士啊！”
““为更美好未来”怎么样？或者“真男人就喝CHIVAS REGAL”这类……”麦克脸上的红晕已经从脸颊延伸到了脖子，他不时地示意身旁的托马斯，希望他可以为自己说两句。
“大卫，不如先听下我对画面的想法。”托马斯把手上的A4纸订在会议室的画板上。
“瞧，伙计们！”他习惯性地提高音调，仿佛其他人正在欣赏一幅世界名画。“一位绅士，在深夜自酌自饮。浓烈的光阴承托着他深邃的思想……”
大卫无疑之前是喜欢这种略带浮夸的提案风格，但今天显然不。
“停一下，老伙计。”他叫停了滔滔不绝的托马斯。“我希望你们所有人能搞明白什么是芝华士！它不是麦卡伦，也不是尊尼获加，更不是啤酒或者伏特加！它是芝华士啊，是什么让它与众不同？”
“大卫，放轻松伙计，我们还有时间。”我总是知道该什么时候打圆场。
“也许用它配麦当劳就与众不同了？”麦克不合时宜的笑话让大卫的脸色非常难看。
“如果从父子关系切入呢？”在办公室角落里一直默默做笔记的露西突然说话了。
“别胡说八道……”
“麦克，闭嘴！让她把话说完。”大卫示意露西继续。
只见露西不慌不忙地走到大卫的办公桌前，她熟练地打开了正放在上面的半瓶CHIVAS
REGAL，我立即递给她一个空洛克杯。
“加冰吗？”我问。
“不用，谢谢”她说。
所有人看着她把三分之一杯纯苏格兰威士忌一饮而尽，居然一点儿也没呛到，这完全不像一个初入职场的女孩。
“现在可以谈谈你那个关于父子关系的想法了吗？露西小姐。”大卫问到。
“当然，老板。”她说，“怎么凸显芝华士是最好的威士忌？我认为就是把它送给最值得喝它的那个人。想想吧，那个人可不是你的老板或客户，更不是你自己，这太愚蠢了。”露西点了一支Lucky
Strike，“父亲！就是父亲。长久以来我们最难面对的那个人。”
“是我们，不是你。”麦克嘀咕到。
“哦，的确是你们这些男孩子。”露西对他翻了个白眼。
“这个Insight有点意思，但具体如何执行呢？”大卫问。我也很想知道，毕竟这个项目关乎我能否升职。
“我会以一个儿子的视角给父亲写一封信，在父亲节那天刊登在华尔街日报头版，借此机会让芝华士致敬所有的父亲。这样的话，CHIVAS
REGAL就具备了独有价值，人们会明白当你选择了芝华士，不代表别的，而是因为和你对饮的人就是最特殊的。”
“太棒了！”我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一封信？这太愚蠢了！这年头谁还有功夫看信？”麦克却嗤之以鼻。
“我觉得你可以试试。”大卫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又说：“麦克，我希望你协助露西一起，毕竟你是这里最资深的文案，更何况你是男孩子，应该更有共鸣。”
“好……好的……”麦克显得很不情愿。
我看向露西，她向我眨了下眼睛。
这太奇怪了！她刚才的表现完全不像刚进公司的样子，仿佛一夜间从菜鸟变成了才华横溢的资深创意。而且从她刚才喝威士忌的动作以及那个“以儿子角度给父亲写信”的创意来看，都太不像之前我认识的露西了。
“她为什么要对你眨眼睛？”
“老天，我不知道！可能因为会议上我帮她说了两句吧？”
“好吧。对于她的转变，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故意隐藏自己，职场新人的惯用伎俩而已，我当时这样告诉自己。”
“一直都没怀疑过吗？”
“您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和您一样，生活在一个个阴谋里，詹姆斯先生。”
“但愿如此。我想听你讲讲后来的事情，也许这些年你已经说了几十遍了。”
“的确如此，侦探先生。”
“你完全没看过她的文案？”对于麦克刚才说的，我有些惊讶，更多的是责备。这样的项目，我不想有任何闪失。
“没那个必要，她自己想的Idea，我可不想帮她补充。”麦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该死！我不想看到大卫大发雷霆。”我说。
“放心吧，这和你没关系，出了问题是她的错。”麦克拍拍我的肩，我感到一阵恶心。
“伙计们，准备好Review吗？”幸好这时大卫打开了他办公室的门，才让尴尬没有继续。
出人意料的是，会议进行得很顺利。
作为客户经理的我首先回顾了客户的Brief，然后策略总监里奥和创意总监大卫从各自角度分析了现况和发想方向。到了创意阶段，麦克和露西各自分享了自己的Idea。令人没想到的是，尽管麦克的创意并不糟糕，但在露西几乎完美的“给父亲的信”的对比下，还是输了个彻彻底底。
我相信换做任何人都会被露西的那封信打动的，她这样写道：
因为，从出生起我就认识你。
因为，那台望远镜让我成为学校里最幸福的男孩。
因为，我们的屋子总是充满书和游戏。
因为，你付出所有的周末只为陪一个男孩玩橄榄球。
因为，你在床边陪我入睡的无数个夜晚。
因为，你不顾反对为我买的威尔特-张伯伦的球衣。
因为，我知道你的皮夹中有一张褪了色的我的毕业照。
因为，你允许我犯自己的错。
因为，你介绍给我的古龙水。
因为，你见证了我所有最重要的日子。
因为，你已经第35次记住了我的生日。
因为，见面时你依然拥抱我。
因为，你依然送妈妈的玫瑰。
因为，你的满头白发。
因为，你是一位了不起的爷爷。
因为，你真心喜欢陪我的孩子打橄榄球。
因为，你送他的那辆自行车。
因为，我没有像我应该的那样经常说爱你。
因为，今天是父亲节。
因为，如果连你都不值得芝华士，
那还有谁值得？
“她有个弟弟或者哥哥吗？”
“您应该比我更清楚，侦探先生。”
“当然，我只是奇怪她怎么做到的？这完全不像一个没有生活经验，家里也没任何兄弟的年轻女孩儿写的。”
“不只是您，当时公司里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麦克甚至斩钉截铁地认为有人在帮她。”
“可提给客户的时候还是采用了，不是吗？而且后来也出街了，据说还拿了奖。”
“那是后来的事了，写出这种水准的文案，成功是可预见的。”
“你觉得这和麦克的死有关系吗？”
“我已经和不同的人回答过好几遍这个问题了！真难以置信还要说一遍！”
“谈谈你的真实想法呗。”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麦克的死与露西有关，一切只是场意外，我希望您不要预设任何立场。”
“抱歉，我只想再听你亲口说一遍事情的始末。”
“能先给我支Lucky Strike吗？”
“当然。”
原定提案的那天麦克并没有来公司，蹊跷的是，露西那天也迟到了。当她慌慌张张地带着最终定稿的方案进入会议室，大卫和我的心才总算放下。提案相当顺利，所有人都在为露西的创意鼓掌，没人还在乎麦克是否来公司了。但是等到第二天麦克依旧没有出现，这就很让人感觉奇怪了。最后，当隔天布鲁克林警局打来电话后，我们才收到麦克的死讯。他在提案那天离自己公寓不远的街边被一辆集装箱卡车给撞死了！麦克的邻居告诉了警察，那天早上麦克在公寓里和一个女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们吵得很大声。最后，她夺门而出，麦克也追了出去，随后就发生了惨剧，而那个女人就是露西。
“你们不能就这样带走她！”大卫对着两名警官说。“我得陪着她一起。”
很快，午饭后麦克就独自一人回来了，显然他让露西先回去休息了。在和老板约翰先行汇报之后，他把我们这些中层主管都叫进了办公室。
“先生们，我想麦克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在公司发出正式卜告之前，我想和各位告知一下就我目前所了解的事情真相，以免产生什么不好的误会。”
我们都没说话，大卫放下了手上的威士忌杯子，点了一支香烟。
“正如你们所知，那天早上露西是去了麦克的公寓。但是那是麦克要求的，他用的理由是希望为自己之前的行为道歉。他想以资深广告人的身份和上司的名义再帮露西最后捋一遍文案。”
我们纷纷发出一阵叹息。
“是的，先生们。但可怜的露西相信了他，她一早就来到麦克的公寓。可是，该死的麦克！那个禽兽！除了不想让露西准时参加提案之外，还想对她图谋不轨！”
“那个混蛋！”托马斯骂出声来。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露西为了那天的会议拼命才从麦克公寓里逃出来，而麦克追了出去，最后悲剧就发生了，可怜的露西甚至都不知道麦克出事了。”
“欧文先生，据我所知你大学主修的是心理学。”
“我知道您想问什么，DID？”
“哦，我不喜欢缩写，欧文先生。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或者我们干脆就叫双重人格吧。”
“您是个出色的侦探，嗅觉很灵敏。”
“行了，说点我不知道的吧。”
“恐怕没有。的确，起初我认为露西会有如此大的转变就是因为她的第二人格觉醒了，那是一个富有太多经验和野心，而且能力很强的人。”
“能力很强？双重人格会改变一个人天生的智力和知识储备吗？”
“那可说不好，我想您一定听过这种说法——人脑只开发了10%。”
“你知道我无意冒犯威廉·詹姆斯先生，但他的这种说法并没有任何科学依据。”
“那您一定得听下我后面要说的事情。”
02 派对疑云
虽然麦克的死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和露西没什么关系，但为了安抚她，大卫还是给她放了两周的假，可不到一周时间露西就回来上班了。我指的不是那种通常意义上的回归，而是她完全变了一个人。首先是外貌，她不但烫卷了自己金色的头发，还搭配了一件高定的淡紫罗兰色无袖上衣，当她左手戴着卡地亚经典的蓝气球腕表，右手提着一只香奈儿大步走进公司的时候，我们几乎都没认出来。后来当我们意识到眼前这个时髦姑娘就是露西的时候，几乎都不敢相信，她恢复得太好了吧？露西和每个人微笑着打招呼，甚至比之前显得更开朗一些。随后，秘书伊琳娜就把她叫进了大卫的办公室，中午大卫还和她一起共进了午餐。
午餐后，约翰和大卫就当着全公司的面表扬了露西，因为她的创意为我们赢得了芝华士客户，合同在上周已经签了，这可太让我高兴了！我和露西都被Promote了，我成功升职成客户总监，而露西则变成了资深文案，现在她终于拥有了一间自己的办公室。
“恭喜你，露西，创意很棒，你值得这些。”我是真心赞美这位合作伙伴。
“谢谢你，欧文。”她说。
“对了，约翰说他想在周末办个派对，邀请公司里所有人放松一下，是该换换气氛了。”我说。
“麦克的事，我很抱歉……”她的脸上显出一丝内疚，但很快就消失了。
“别这么说，是那个家伙罪有应得。”我不想过于评论已逝者的是非。“你很有广告天赋，而且很努力，我衷心希望我们未来能够合作愉快。”
“欧文，谢谢你。你总是很客观，不像某些人……”她瞟了一眼美术部的办公室。
我知道她指的是托马斯，麦克曾经的搭档。
到了周末，约翰邀请所有人去了他位于长岛的山顶别墅，还有一些重要客户也参加了。
托马斯以家里有事为由，没有出席。当露西以一袭红色抹胸露背小礼服出现的时候，她无疑成为了当晚的焦点。老实说男人们都看呆了，包括我在内。她拥有伊丽莎白·泰勒般标致而立体的五官，但一头金发又增添了别样风味。更令人着迷的是她的气质，优雅大方，自信迷人。当她拿着菲斯奈特气泡酒游走在那些男性高管和老板身旁的时候，俨然是一位高贵的名媛小姐。
约翰端着他的威士忌酒杯招手示意我过去。
“和你引荐一下这位是欧文先生，公司的顶梁柱，芝华士客户就是他搞定的。”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未来公司得靠你了。”
“我的荣幸。”我说。
“欧文，你不用这么官方。这是我的妻子，瑞秋，我忘了你们有没有见过了？”
“非常荣幸再次见到您，史密斯夫人。”我向她致意。
“叫我瑞秋就行了。”她说。“说说你是怎么帮我这什么都不懂的老公拿下芝华士的吧？”
“我只是负责一些杂七杂八的活儿，主要靠的是大卫的创意部。”我得承认这并不算过分谦虚。
“哦，大卫！他总是很出色。那封信真是棒极了！”
“事实上，夫人，那封信是一个叫露西的女孩儿写的。”
“你是说那个穿红色小礼服的漂亮姑娘？”她用下巴指了指露西的方向。
“人不可貌相对吧？”约翰抢过话头。
史密斯夫人白了他丈夫一眼，“我只是希望她名副其实。”
“她会的，她很优秀。”约翰说。
“但愿如此。”史密斯夫人把手头的红酒一饮而尽。
我去到自助餐食区想为自己找点儿吃的，碰巧几位办公室的女秘书也在那里。
伊莲娜今天穿着一身碎花长裙分外抓人眼球。我想要不是因为露西，她应该是派对里最出挑的女孩了。
“巧克力对漂亮女人可不像广告里那样友好。”我对她们说。
“真巧，我可不是什么漂亮女人。”微胖的爱玛说完自顾自地往餐盘里夹着巧克力球。
“对，让漂亮女人见鬼去吧！”辛迪夹起了她的肉肠。
“抱歉，欧文先生，我们今天没心情听你的笑话。”伊莲娜说。
“怎么了？没人邀请漂亮女人跳舞吗？这帮人未免也太有眼无珠了。如果不介意，伊莲娜小姐，待会可否让我邀请您跳支舞呢？”我伸出手掌做邀请的姿态。
伊莲娜没有拒绝的理由。
虽然我知道，她可能更想与她的老板大卫一起跳舞，但显然我也是个不坏的选择。随后，当大厅里播放起施特劳斯的圆舞曲，我和伊莲娜便手挽手来到了大厅中央的舞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在想什么？”伊莲娜的脚步简洁高雅，显然受过一些训练。
“想什么？”我拉着她的手，把她从远端拉进身旁。
“露西。”她在我的侧耳边轻声说。“你们每个人都盯着她。”
“也不全是。”我笑着对她说。
她白了我一眼，说：“你看到那边的大卫和露西了吗？”
她不说我还真没注意，顺着伊莲娜的目光，我发现他们俩竟然也在舞池里。大卫一身蓝色康纳利正装搭配露西的红色小晚礼服显得十分的相得益彰。两人在舞池中央随着优美的古典乐翩翩起舞，时而优雅、时而热烈，俨然一对令人羡艳的璧人佳偶。
“怎么了欧文先生？为什么突然停下？”
“我不知道后面的事情，您是否愿意相信？”
“那要看具体情况了，但我相信您不会信口开河。”
“好吧，老实说，DID或者双重人格可能只是露西的一个幌子。”
“幌子？”
你知道在纽约这种地方，如果一个人，尤其是女人，晋升太快引起的妒忌，足以引发许多可怕的事情。所以，在派对上露西被那些女人们排挤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尤其是伊莲娜那种自视甚高的优秀女人，更何况是在她所欣赏的男人面前。
我得承认，我已经跳得很尽力了。
但显然我和伊莲娜的组合无法从大卫与露西那边抢夺更多的目光，他们才是舞会的正真主角，而我们只是陪衬。当音乐停止，我和伊莲娜各自从侍者这里拿起一款酒后，来到她们身旁。
“伊莲娜，你今天真是美极了！”大卫说。
“难得你还会注意到我。”伊莲娜带着她惯有的高傲姿态看向露西，“很可惜，我知道谁才是今晚的主角。”
“露西小姐跳得也很棒，不是吗？我没想到你舞也跳得这么好呢！”我赶紧对露西说。
“谢谢。”露西对我微笑。
“噢，她跳得真的很好，我的意思是那种专业的好。”大卫也对露西的舞技赞不绝口。
“好吧，好吧，你们这些男人都是露西长，露西短的。”伊莲娜喝了一口手中的波尔多红酒，我发现这时她的眼球好像被一层薄薄的白色膜状物包裹，不仔细看并不明显。她对露西说，“告诉我，既然你这么好，为什么之前没有表现出来？”
“我……”露西仿佛恢复了刚进公司时不善言辞的样子。
“好了，伊莲娜，人有所进步这再正常不过了。”大卫说。
“那当然，恭喜你又获得了一个优秀下属。”伊莲娜说“下属”时，故意把音节拖得很长，然后她把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我听说现在有一种最新的心理学病症研究，有人想听听吗？”
“不想！够了，伊莲娜！”大卫说。
伊莲娜没有理会她的老板，而是自顾自地说起来，“双重人格分裂症，据说那些患者受到某种刺激就会转变性格，仿佛变成另一个人。”她满脸散发着得意的笑容和酒气，瞪着微微泛白的眼睛对露西说：“所以，亲爱的，有什么事刺激到了你吗？”
“啪！”一记清亮的耳光声让整个大厅安静了下来。
随着玻璃酒杯落地的破碎声，伊莲娜捂着脸哭着跑出了大厅。
“大卫，我很抱歉，她真的喝多了。”来不及多说什么，我便追了出去。
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伊莲娜安抚好，最后让辛迪和爱玛在房间里陪着她，事情才总算告一段落。一场原本用来庆祝的派对没人希望发生这种事，也没人会想到伊莲娜居然完全不顾及大卫的颜面，当众羞辱露西，而大卫为了维护她居然动手打了伊莲娜！这太不像他俩的作风了！尤其是伊莲娜，平常虽然高傲了一点，但也不至于愚蠢到在这么多人面前给自己的老板难堪。
我正往大厅方向走，打算找大卫聊下如何处理眼下的事情，在走道的尽头，却发现正在偷偷哭泣的露西。
“你没事吧？很抱歉刚才。”我对露西说。
“哦……我没事，欧文先生……”露西显得有些尴尬。
“伊莲娜喝多了，她现在非常后悔，你真的没事吗？”我说。
“没关系……我很好……”她说。
“那就好，你知道大卫在哪儿吗？”我问。
“他应该在大厅……”她说。
“好的，失陪一下。”我正打算离开，露西突然拽住我。
“欧文先生，等一下，我有话想对您说。”
她把我拽进房间，关上门，转过头对我说，“我很抱歉，但恐怕这里只有您能帮我。”
“我吗？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吧。”我对露西说。
“我知道您大学主修的是心理学，所以想问您……您知道那个病症……会不会……”她吞吞吐吐。
我朝她点点头，示意没关系。
“会不会出现和自己另一个性格对话的情况？”她问。
“你说的是双重人格？那完全会。”我看着她回答道。
“那会不会……有时仿佛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看着他操控自己？”她又问。
“严重的话，会有。”我注意到她使用的是男“他”。
“那……如果另一个性格的精神力特别强大，强到足以控制别人的思想，会不会有这种情况？”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有明显的紧张。
“你是指控制别人？而不是你自己？”我问。
“是的，好比控制伊莲娜说出刚才的话。”她的回答很坚决。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我起初跟您的反应别无二致，侦探大人。”
“那你自己相信吗？”
“我吗？我只能说关于人脑，人类的研究还处在初级阶段。”
“又是那10%的理论？”
“坦白说，有一段时间我是怀疑过露西的第二人格会使用一些瞬间催眠术之类的手法。”
“你是指伊莲娜的反常言语和后来的发疯行为都是被催眠的结果？”
“当时是这样认为的。”
“我看过关于她患妄想症的精神鉴定报告，里面的确有说到伊莲娜总是认为有人在控制她，但也说明她的确有这方面精神问题，这可不是简单的催眠术就能解释的通的。”
“看来您都知道了。”
“好了，欧文先生，让我们切入正题吧！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和奥古斯都聊了些什么吗？”
“当然，我正准备和您聊关于这个奥古斯都的事情。”
派对的后半程变成了一场闹剧。
伊莲娜披头散发带着她泛着白色的眼睛从房间里头出来，然后咒骂了所有人。她时而哭，时而笑，又总是嘟囔着说有人在控制她，她把蛋糕弄得满地都是，还把酒泼在那些想要阻止她的人身上，最后在伊莲娜打翻了香槟塔、并扬言要从二楼窗户跳下后，约翰不得不通知警察把她带走。
一周后，伊莲娜就被鉴定患有严重的妄想症。很快，在付给了她一笔可观的遣散费后，公司不得已辞退了她。
03 奥古斯都
不久大卫找到了新秘书，一切总算恢复了平静，公司业务也逐渐步入正轨。
短短几个月时间，在大卫和露西还有我的努力下，我们又赢得了宝洁和大众汽车两大客户。这让公司在麦迪逊大道名声鹊起，也让大卫为了扩招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那段时间里，他几乎面试了所有有志加入广告业的年轻人，有时连周末都在工作，我想他应该是把所有心思都扑在了事业上。不过，对于像大卫这种正处当打之年的男人来说，这算不上什么。
据我所知，大卫今年40岁了，但从外表绝对看不出来。他体型保持得很好，隔着衣服也能看到健硕的肌肉轮廓。一张俊俏的标准美国男人脸很有几分格利高里·派克的感觉，配上他标志性的迷人微笑和略带疲惫的嗓音，足以让很多年轻女孩儿为之疯狂，更何况，他还没有结婚。不过关于大卫的感情史我了解得并不多，但可以想象，像他这样多金且帅气的优质男人，只要他想，愿意和他在一起的女人就不会少。
这天是周末，我和大卫刚从客户那里开好会，我们的出租车一路从西卵开回时代广场。经过人头攒动的第五大道，那里到处都是些打扮得体的男男女女，我们堵了好一会儿才拐进洛克菲勒中心附近的牛排店，打算为自己的周末开个好头。在吃晚餐时，我和大卫聊起了露西。
“大卫，老实告诉我，你对露西有没有那个意思？”我的突然发问差点让他把嘴里嚼了一半的牛排吞进肚子。
“咳……咳……当然没有。”他用餐巾布抹了两下嘴巴。“倒是你，我觉得她对你挺有意思。”
“得了吧，老兄。公司里上下都知道她仰慕的人是你。你对那些年轻女孩的吸引力我根本没法比。”我说。
大卫没出声，继续切着他的牛排。
“不过她现在完全不像刚毕业那会儿了。你有没有发觉，她的变化很大。”我继续发问。
“你很注意她？”大卫抬头看了我一眼。
“公司里的男人没法儿不注意露西。”我说。“除了托马斯。”
“这我知道，他是麦克的老搭档，让他和露西一组是有些不妥。”大卫把一小块牛排塞进嘴里。“但还没到影响工作的份儿上。”
我保持沉默喝着手中的解百纳，心里正犹豫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大卫客户投诉托马斯的事情。
“其实，最近约翰一直在为我招募副手。”大卫说。
“这事我略有耳闻，前几天从BBDO来面试的人怎么样？”我问。
“太差了，所有项目都似曾相识，比露西差远了。”大卫喝了一口他面前的威士忌。
“恕我直言。”我说，“不如就让约翰把露西升成你的副手吧，她有这个能力。”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大卫看着我问到。
“当然！她足够优秀。”我看着大卫的眼睛。
我们对视了大概2秒后，他把手伸进口袋，为自己点上一支香烟，“好吧，我也承认她有这个能力。你知道，有时我在和她讨论创意的时候，也会被她敏捷的思维折服，她几乎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孩儿。”
“也是最漂亮的吧？”我问到。
“也许吧。”大卫又喝了一口威士忌。
之后的三四个月，有三件事情都如我所料的发生了。
首先是美术总监托马斯被解雇了，这在意料之中。第二件是露西成功地从资深文案升职成了副创意总监，成为了麦迪逊甚至全纽约最年轻的创意总监。最后是大卫和露西还是在一起了，没人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当他俩周末晚上从百老汇的剧院一起出来被策略总监里奥撞见后，事情就不再被遮遮掩掩了。
他们通常早上一起来公司，晚上还要腻歪很久才离开，周末又出席各种社交活动，俨然一对广告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与此同时，大卫带领的创意部也让公司变成了麦迪逊大道上最炙手的热店之一。不过事情总没有那么顺风顺水，看似成功的背后总酝酿着某种风险。一方面，大卫和露西的这种亲密关系让公司里其他创意同事倍感压力，他们总认为露西之所以有现在的成就，无非是和自己的老板上了床，所以对于露西还是会刻意地疏远。另一方面，大卫在行业里所取得的成功又总是被同行认为名不副实。“他是靠女人。”，或者“他靠的是下属的创意，才能如此，他自己完全不行。”诸如此类的说法在圈里已经风声渐起。
“让他们见鬼去吧！我才不管他们说什么！我爱露西，这就够了！老天，你懂我意思吗？”一次在亚洲餐馆里喝了两扎日本啤酒的大卫红着脸，罕见地吐露心声。我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看来他是真的爱上了露西，又或者真的被露西俘虏了。
关于露西是否患有双重人格，其实我一直无法确定，毕竟只要公司业务没有问题，哪怕她是疯子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直到有一次，露西主动找到了我，不，应该说是奥古斯都找到了我。于是在中央公园边的一家老式咖啡厅里，我们见了面。
“伙计，可以给我来一支Lucky Strike吗？”露西说话的声音比她平时大声很多。
“当然，不过对女士来说，这烟可有点儿呛口。”我把烟递给她并帮她点上。
她坐在那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满脸愁容的表情仿佛另一个人，又过了一会，她说：“欧文先生，听说您是个心理学家，我想请您帮我看看我的妹妹，她最近似乎出了点儿心理问题。”
“你的妹妹？”这可太出乎我意料了！
“对，我的妹妹露西。”她说。
“我不明白，你是指你的主人格吗？”我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我想您是误会了，我们并不是什么双重人格。”她说。“但您也可以理解成那样，总之是这副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我的妹妹露西，最近出了点儿状况。”
“噢，忘记做自我介绍了，我叫奥古斯都是露西的哥哥，很高兴认识你。”她伸出了左手。和她握手时我的大脑是空白的，随后我坐下喝了一口咖啡说到：“好吧，奥古斯都先生。但我必须要亲自和露西本人谈谈，你有办法让她出现吗？”
“没问题。”奥古斯都闭上眼睛，不到5秒，当她再次睁开的时候，整个人的神态和气质都完全变了。
“救救我！我哥哥想完全控制我！他想对大卫不利！”露西紧紧握住我的手说。
“请先冷静一下，露西小姐。我想问您的次人格是什么时候诞生的？”我开始回忆大学主修的心理学课程，并努力使自己表现得专业。
“我不知道，从小他就存在……求求您告诉大卫，让他离开我！他和我在一起很危险，我的哥哥很危险！”露西几乎哭出声来。
“没关系，我在帮你。但你得先告诉我，你哥哥是什么时候诞生的？”我问。
“几乎从我记事起就存在……”她说。
“这不可能。”我说。
“您一定还认为我们是双重人格，这不奇怪……”她小声地说。
“哦？那我希望你多告诉我一些奥古斯都的情况。”我问服务员加了一杯美式，并为露西点上了一杯适合她的拿铁。
“思想控制？”
“我知道这很难以置信，侦探先生。”
“您确定这不是什么奥古斯都的催眠术之流？”
“这个世界不是有太多我们还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吗？而且如果奥古斯都真的具备控制别人思想的能力，许多事情就可以解释得通，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伊莉娜的突然发疯？还有她诡异的眼球泛白现象？”
“还包括麦克的死。”
“难道那也不是场意外？”
“或许吧。麦克，也可能是那个卡车司机，应该其中有一个人被奥古斯都控制了思想，才发生的这场惨剧。”
“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更难以置信的还在后面，关于奥古斯都的来历和露西的真正死因。”
“我觉得我们已经很接近真相了，欧文先生。”
“是的，侦探先生。”
04 吉姆先生
“隔着浴帘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女人轮廓，浴帘里头的女主正在毫无察觉地冲着花洒。突然，浴帘被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柄长刃，手握着它的女子正陷在黑暗里看不清面目。随后她疯狂地用手里的凶器攻击女主，镜头不断在女人惊恐的表情和来回摆动的长刃之间切换，当女人的叫声停止，凶手也逃离了现场，被害人缓缓倒下，浴缸里的大把鲜血随着水流一起被冲向下水道……”影院里发出了阵阵尖叫，我偷眼看向身旁的露西，发现她早已扑在大卫的怀里，仿佛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猫，我知道在那一刻主控她身体的一定是露西本人，因为我很明白她和奥古斯都之间总是互相转换的。露西享受和大卫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而奥古斯都只是想通过大卫完成某种事业上的企图。
在希区柯克的电影结束后，我们早早便回到了酒店为明天的会议做准备，毕竟这趟好莱坞之行的首要任务是为某个大导演的新作设计一张电影海报和发想一些与其相配套的营销方案。第二天，我们一行人包括约翰、大卫、里奥、露西和我驱车开进好莱坞山顶豪华的别墅区，经过“HOLLYWOOD”标志牌的时候，露西还用大卫送她的宝丽来拍摄了几张照片。在快到山顶的地方，我的车停在一座英式三层别墅前，很快几个身穿燕尾服，管家一样的男人把我们迎进了屋子。当大导演吉姆先生出现的时候，我们都发出一阵惊呼。要知道这位大导演在好莱坞的地位丝毫不亚于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和威廉·惠勒。虽然花白的头发揭露这样一个事实——他出生在上个世纪，但众所周知他虽年逾花甲却仍有新作品诞生，而且居然还通过约翰的朋友找到了我们帮他做推广，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有人告诉我，麦迪逊的广告人都没有时间观念，看来这种说法并不靠谱。”吉姆先生用他特有的伦敦腔口音说到，他的声音听上去并不像实际年龄那样苍老，反而十分有力和年轻。他的身形比我在那些电影杂志中看到的还要瘦长，一身蓝色条纹阿米尼正装搭配他那标志性的黄色墨镜，（我甚至怀疑他连睡觉时也戴着）一头银色长发束在身后，从二楼居高临下的样子很有大导演的气场。
“这不来了好莱坞吗？所谓入乡随俗。”约翰向楼上的吉姆先生示意，“您好，吉姆先生，我是兄弟广告公司的老板，约翰。”
“您好，约翰先生。”吉姆先生从二楼缓缓走了下来，他与约翰握手显得十分亲热。“抱歉，我这屋子还有些凌乱，您知道那部新剧上个月才刚杀青，还没时间打理呢。”
“哦，我们根本没发觉哪里乱？”约翰把吉姆先生让到我们几个这边，“先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我们的创意总监大卫。他可是现在全纽约最炙手可热的创意总监。”
“久仰大名。”他和大卫握手。
“这是我的荣幸，吉姆先生。”大卫说。
随后，约翰把我们几个都一一介绍给了这位大导演。
轮到露西的时候，这位吉姆先生至少盯着她看了3秒以上，还向她行了一个有点儿过时的吻手礼。“能认识您真是我的荣幸，露西小姐，在我看来您的气质一点儿也不输那些当红女明星。”
“认识您也是我的荣幸，您的电影我几乎都看过，尤其是那部关于地心冒险的影片是我的最爱呢。”露西说。
“噢？知道它的人可不多，看来露西小姐也很懂电影。”吉姆先生似乎很高兴。
“您知道的，那些主流观众总是钟情于流于表面的烂俗剧情片，而像那部构思精巧，立意深远的片子总是要过个10年8年才会被人发现它的价值。”在露西说出这番话的皮囊下，我敢肯定现在主控她思想的人是奥古斯都。
“看来有些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这位露西小姐和他们说的一样很有几分见解呢。”吉姆先生对着约翰说。
“那当然，她，还有我们的大卫，都是最有才华的广告人。”约翰立刻说。
让人惊叹的是，在吉姆先生宽大的别墅三楼，居然还隐藏着一座观影室，我们几个就在那里把他的新作看完了。那是一部关于发现地外文明的科幻电影，改编自两年前连载在《惊奇故事》上的获奖作品。惊人的想象力结合了最新的场景设计和摄影技法，给人一种从未有过的宏大体验。更难能可贵的是导演在人性方面的探索，科幻皮囊下隐藏着一个埃斯库罗斯式的悲剧内核，可关于如何在北美市场推广这部影片，我却毫无头绪。
“这是海因莱因的作品，电影改编得甚至比原著更棒！”当露西说出原著的出处时，我看到吉姆先生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之后的两天，吉姆先生又让他的管家陪着我们在好莱坞玩了个遍才放我们回到纽约。
临走时，他还亲自来到劳德代尔堡机场为我们送行，当然也可能是为了露西，因为我发现他最后问露西讨了她在纽约住所的电话号码。而我也打算这次回去后主动找奥古斯都和大卫谈谈，因为很显然，奥古斯都搭上这个吉姆先生是为了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飞黄腾达，而我敢肯定最后受伤的一定是大卫。这两个人对公司未来的影响太大了，所以这次我再不可能坐视不理了。
05 真相
回到纽约的第一个周末，我便把露西约到了一家比较私密的咖啡厅的包间里，并为她点了一杯巴西米纳斯州的咖啡。
“我没想到你会主动约我出来，欧文先生。”她点上一支烟。
“这没什么其实我很欣赏你，我们合作的那些案例为公司带来了丰厚的回报，不是吗？奥古斯都先生。”我说。
“那也得感谢大卫，你知道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她说。“只是……”
“只是什么？”我问。
“只是他过于迷恋自己广告人的身份，以他的才华如果运用在商业上，我是说那些更加赚钱的行当可能早就成亿万富翁了。”她说这些的时候非常平静。
“你是说成为像吉姆先生那样的人？得了吧！你不过是想拿大卫当跳板而已，我说得没错吧？”我有点儿生气。
“这正是我苦恼的地方。”她皱起眉头。“露西似乎被大卫迷住了。”
“要知道，如果你没法和你的妹妹达成一致，那就离开这家公司！离开大卫！”我激动地说。
她把烟蒂掐灭，又给自己点上一支，坐在那里深吸了一口，说：“好吧，其实我这次来见你，是另有隐情。”
“你想说什么？”我问。
“老实说，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经纪人，因为我已经决定去好莱坞了，吉姆先生很喜欢我，他打算在他的新电影里给我安排个女二的角色。”她滔滔不绝。“你知道的，当个广告人最多也就混成大卫这样。可好莱坞不一样，那里遍地是机会，到处都是名流，你能成为金牌经纪人，而我未来会成为大明星，我敢保证。”
我喝了一口咖啡想让它的苦涩充满口腔，似乎这样可以让大脑清醒一点，“好了，奥古斯都！我不管你什么来头，但我对你利用露西交换事业上的成功感到恶心！你自己不会恶心吗？我不会和你去好莱坞的！你趁早死了心吧！”
她叹了口气，似乎很失望，“我以为您是个有很抱负的人呢，但现实总让人……”
露西还没说完，突然五官变成抽搐起来！她拼命地抓自己头发，嘴里还喊道：“不！你这个臭婊子，不要！”诡异的表情和动作大约持续了半分钟，当她的眼神变得柔和而可怜的时候，我发现露西的脸上留下两行眼泪。
“露西！露西！你没事吧？”我奋力抓她的肩膀。
“欧文先生……他是个……魔鬼……”露西抽搐起来。
我知道这次是露西本人，立刻说，“我这就带你去看心理医生，会有办法控制住你哥哥的！”
“不……没用的……”她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他放出来的，只是为了接近大卫……”
“别担心！去宾夕法尼亚！我认识几个那里最好的心理咨询师，他们会有办法的！”我说。
“情况比这要复杂得多……欧文先生，我只希望你帮我告诉大卫，我爱他。但，请他离开我……”露西的泪水已经弄湿了她的衣襟。
“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寻求帮助？”我问。
“因为，我们不是双重……不……他……他要回来了……”露西的五官又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这的确和我之前接触的双重人格的病患很不同。
“不是什么？不是双重人格？”我追问到。
“当然，不是。”不一会露西的眼神就恢复了镇定和凌厉，奥古斯都回来了。
她用桌旁的纸巾不慌不忙地把脸上残留的泪痕擦干，用极其平静的语调自言自语，“到底多久了呢？我也不记得了。这是第几个了，可能是第66个还是第68个？”她点上一支香烟。
看着她喃喃自语的样子，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仿佛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不过我知道，离真相已经不远了，于是继续问到：“你在说什么奥古斯都？把话说清楚！”
她看了我一眼，悠悠地说：“我说我已经活了一千多年，你相信吗？”
“人格寄生者？您确定这不是奥古斯都从那些消遣时间的幻想杂志上看来的故事？”
“我知道这很让人难以置信，但如果您听他亲口描述一千多年前的事情，您就会不得不信。”
“但……如果真如他所说，奥古斯都是靠寄生在露西身上存活的，这根本就没法证实啊？”
“可如此一来，许多事情就能解释得通，包括他的这个古老民族所具备的操控别人思想的能力。”
“这还是太让人难相信了……那他们是怎么转换不同宿主的呢？”
“通过生育。您知道摩尔根的《基因论》吗？”
“你是说！其实奥古斯都是？”
“没错，据他说他们的这个古老民族本质上是一条染色体。通过生育把自己复制到胚体的身体里，等他们长大后再找机会苏醒，这几乎相当于永生。不过也有一个问题，就是他们的宿主是具备原意识的，这就会产生很多分歧，甚至出现精神疾病，最后原宿主受不了身体被控制而选择自杀者有之。”
“你是说露西的自杀是她不得已的选择？”
“我觉得是，但您可以听完后面我要说的再做判断。”
“这不用你提醒我。好了，说说大卫吧？他是怎么变成后来这个样子的？”
“好的。”
06 大卫
和奥古斯都的谈话整晚都在我耳边萦绕。
就像他昨天所说的，他们那一族人和宿主最好的关系就是互相成就。就像一开始露西为了可以在华尔街立足向奥古斯都求助一样。那时他们兄妹俩配合得相当默契，一个负责工作，一个负责和大卫谈情说爱。可逐渐，情况发生了变化，当奥古斯都不甘于平庸的生活，想去好莱坞闯荡一片天地的时候，露西却陷在与大卫的恋爱中无法自拔。
但很快，强大的奥古斯都就得到了露西的完全控制权。当她和吉姆先生在拉斯维加斯亲吻的照片被《花花公子》杂志刊登出来的时候，我们都不敢告诉大卫。最后还是由约翰把他叫进了办公室亲口告诉他的。
“我几乎不敢相信，露西所谓的休假是和这个老头子去拉斯维加斯了，她和大卫说是去德克萨斯看望姑妈的。”
“我早就知道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可怜的大卫。”
“吉姆先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种大导演，据说睡了不少自己电影的女演员了呢。”
当他从约翰的办公室摔门出来的时候，这些夹杂着个人情绪的议论戛然而止。我从未见过大卫如此暴怒的表情，他一言不发的样子着实让人恐怖。最后，他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我们能从外面听到房间里发出了剧烈的酒瓶和桌椅被砸碎的声音。
一周以后，露西回来了，也带来了她的离职报告。
当她身穿一件由吉姆先生为她在米兰高定的咖啡色风衣大摇大摆走进公司的时候，我能想象如果大卫看见，像他这般骄傲的人会有怎样的表情。
“亲爱的，这是我的离职申请，感谢大家一年多来的照顾。噢，对了，里面还有我给吉姆先生的电影海报创意，算是最后留在公司的作品吧。”她把信封交给了大卫的秘书，丽莎。
“好了露西，你走吧，我会转告他的。”丽莎说。
“他不在吗？我想当面和他道个别。”露西说。
“他已经一周没来公司了。算了吧！这种事情，我觉得你们还是私下解决吧。”丽莎有点不耐烦。
最后露西还是没能见到大卫，据说他们是在电话里分得手，而再次见到露西，那是一年后在一部热门的好莱坞电影里。
由于大卫一个月没来了，导致公司里的项目堆积如山。
如此一来，我便不得不去他家找他。据他的邻居说，大卫这阵子经常傍晚出门，通常要到凌晨很晚才醉醺醺地回到家，然后睡一整个白天，第二天又继续前一天的生活。经过几番打听，我终于在他家附近的一间地下酒吧里找到了大卫。
“怎么了，老兄？约翰和我找了你快一个月了！你什么时候回公司？”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留着胡子的邋遢男人就是大卫。
“这不是欧文老兄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来，正好陪我喝一杯。”他醉醺醺地凑了过来。
“不用了，我说你是怎么了？最近一直不去公司，你知道我们都很担心你吗！”我必须大声说话，以免声音不会被酒吧里嘈杂的音乐覆盖。
“别跟我提公司了！我讨厌那个地方！还有约翰，总是弄点莫名其妙的客户过来！不说这个了，既然你来了，就陪我喝一杯吧！”他搭着我的肩膀塞给我一瓶科罗纳。
“我不喝！”他醉醺醺的样子，让我的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大卫，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我就不明白了！曼哈顿缺女人吗？”
我本以为戳到他的痛处后，大卫会暴跳如雷，可没想到他居然哭了起来，“可她是露西！和别人不一样！噢，老天……”
“可公司需要你！你必须振作起来！大卫！”我明白，如果现在坦白奥古斯都的存在，说出了露西是被控制才离开他的真相，那后果会不堪设想，即使大卫最后找到了露西，也不可能从奥古斯都的控制下解救她。“露西只是个受不了诱惑的普通女孩儿，这是她的决定，大卫！你必须接受并且振作起来！现在的样子很不像你！”
在我费尽口舌的一番劝诫后，好不容易才把公司的创意总监从花天酒地的糜烂生活里拉了出来，一个礼拜后，他终于出现在了新客户的创意简报会上。由于他和吉姆先生还有露西之间的敏感关系，约翰只得又找了位相当资深的创意总监来负责好莱坞的项目，而大卫被安排做一些公司里不太重要的快消品客户。虽然是出于无奈和一些业务上的安排，但我相信这对自视甚高的大卫又是一次严重打击。而且，在缺少了露西的帮衬后，大卫的灵感似乎也遇见的瓶颈，有好几次他的idea都被客户挑出了毛病，即使那些偶尔出街的作品在市场上也毫无建树。
最后，大卫还是选择了离职，离开了这个令他曾经辉煌一时，但也伤透心的地方。
07 香消玉殒
“欧文先生，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您请说，侦探大人。”
“在听到奥古斯都告诉你关于人格寄生者的事情后，你有做过相关调查吗？”
“不瞒您说，我有段时间的确把自己泡在纽约的公共图书馆里。想从那些历史典籍或者学术文章里发现他们的蛛丝马迹。”
“有什么发现吗？”
“和我们所认知的一样，完全没有记载，侦探大人。”
“可从逻辑上这说不通是吗？如果人格寄生者是一个存在了上千年的古老民族，那至少应该留下点儿什么！”
“也许他们留下了一些痕迹，但人们把他们与双重人格这类精神疾病弄混了。”
“你具体想说什么？欧文先生？”
“文森特·梵高、阿道夫·希特勒、雅克·卢梭、罗伯特·舒曼、威廉·福克纳、海明威、大仲马、莫里哀……这张列表还能列得更长。”
“你是说？他们其实也是……”
“发现了吗？侦探大人，这些历史上杰出的天才都曾被诊断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其中大部分都具有现在看来相当明显的双重人格迹象。我不敢说百分百肯定，但就像某句话说的那样——天才与精神病人之间往往一线之隔。”
“可这还是没法解释，为什么历史上完全没有他们的记载？”
“我想可能是因为出于某种安全的考虑，他们把自己的存在给抹除了或者用双重人格作为幌子。那些被寄生的人就像他们的“壳”，保护着他们的秘密，而他们的目的是完全取得身体的控制权，成为真正的“核”。”
“然后依靠他们过人的才能在社会上取得成功？难以置信！”
“但很符合逻辑，侦探大人。不过……”
“不过什么？”
“事情往往也不会那么简单。我认为所谓“壳”和“核”之间，也就是寄生者和被寄生者之间并不是一边倒的情况，就好像几年前开枪自杀的海明威一样。他们的一生都在互相争夺控制权，当一方最终无法忍受后，悲剧便发生了。”
“就好像露西一样？”
“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但，也有可能是这个叫奥古斯都的家伙编给你的鬼话不是吗？这些根本就无从考证！”
“如果我说我亲眼看到过他施展能力呢？侦探大人。”
“你是说！思想控制？在哪里？在天台？”
在我的记忆里很少见过纽约是现在这个样子——漫天的飞雪把布鲁克林大桥冰封，那白皑皑的寒气混合着迷雾把曼哈顿的高楼染上一层莫奈笔下睡莲一般的色调。所有的学校被勒令停课，许多公司被迫或者干脆提早放假。人们每晚都躲在自家的壁炉前或者凑在酒吧、咖啡馆、这类暖和人多的地方，大家都在努力度过50年来这座城市最寒冷的冬季。
虽然要下周才圣诞节，我还是决定早点儿为自己的公寓里添置一棵圣诞树，这样至少可以提前一周邀请朋友们来我家过圣诞派对。再和附近的披萨店预订好餐食，派对就可以连着办好几天，这样一来，一个人住纽约也变得不那么糟糕了。于是早上十点半我便罕见地出门了，从我住的地方到布鲁明戴尔百货公司非常近，大约3、4个街区，所以我并没有开车。经过影院的时候，我看到了新换上的电影海报，那是吉姆先生的新作。海报上那位漂亮的甜心女孩穿着类似于茜茜公主那样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衫站在一座古老的金字塔面前。可令我感兴趣的绝非是此类电影的题材，而是海报右下角主演的名字——露西。
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和一连好几天的降雪把路面变得异常湿滑，导致我走下人行地道的时候不得不小心台阶上的积冰。在纽约，尤其是冬天这些遍布在帝国之都的大大小小人行地道就变成了流浪汉和无家可归者的避难所。当我走下阶梯，在不算宽敞的通道两侧就发现了好几个驻扎在那里的流浪汉。突然，在经过一幅滑板涂鸦画的时候，我认出了蜷缩在下面，满脸胡子正自顾自抽烟的邋遢男人——大卫！
“大卫！噢，我的老天！你怎么了？怎么会在这儿？”我对他说。
他抬起头看着我，大概2、3秒的样子，然后突然丢下嘴里的烟，站起身就跑。
“怎么回事？你别跑，大卫！大卫！”我追了上去。
我们大约跑了十来分钟，最后在一个电话亭附近我把他拉住。起初，他很抗拒，也不想告诉我过去一年经历了什么。但最后，大卫还是被我带回了家里，我想可能是因为外头实在太冷了，也可能因为我家里那几罐上好的美国啤酒打动了他。
关于大卫的故事是这样的。
起初他离开约翰的公司去欧洲旅行了一番，他去了巴黎和伦敦这些地方，甚至一度想在巴黎重新开始自己的广告生涯。但每当大卫拿起笔开始工作，苦苦思索创意的时候，总是无法摆脱对露西的想念。为了彻底把她忘记，最终，大卫不得不放弃广告业。他从欧洲回到纽约，想让自己变成了一个作家，以此养活自己。可是他创作的故事都毫无例外地被退了稿，这让自视甚高的大卫感到十分挫败。好在他依然拥有不少积蓄，本来这些足够他在纽约体面地生活好几年。可不幸的是，当大卫在地下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他遇见了托马斯。对，就是之前被大卫开除的那个老美术总监，麦克的老搭档。很明显，托马斯在离开公司以后过得也不怎么样，最后，他把大卫带到了地下赌场，在几次一掷千金的豪赌之后，身无分文的大卫被赶了出来，而这次就连托马斯都不愿意正眼瞧他了。可怜的大卫只能依靠乞讨和偶尔帮那些三流杂志写点儿故事赚取的微薄稿费生活。
“你有什么打算？”我看着刚洗完澡刮完胡子的大卫，发现他虽然脸上略显苍老了一些，但依然保有几分当年的绅士派头。
“我能有什么打算？找家愿意买我小说的杂志社呗。”他喝了一口手里的精酿啤酒。
“没想过再回麦迪逊吗？我和约翰……”
“别说了，欧文。我感谢你和约翰的赏识。但我不想再回到那里了。”他打断了我。
“可你这样不好。即使不回约翰的公司，你也还是可以继续做广告不是吗？何必为难自己呢？”我对他说。
“告诉我实情，欧文。你们和吉姆先生之间还有业务上的往来吗？”大卫的突然发问让我有点招架不来。
“有，这一年多来他一直是公司里最重要的客户之一。”我回答得很小心。
“那……露……”他激动起来，“露西……和你们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但，我想露西出演吉姆先生新电影的海报，你应该都看到了。”我说。“她现在可是好莱坞的大明星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不过……”
“不过什么……”他问。
“不过，跨年夜我们邀请了公司最重要的客户在帝国大厦顶层举办一场盛大派对，邀请名单里有吉姆先生，当然还有露西。”
31日晚8点整，由兄弟广告公司赞助的跨年派对，在帝国大厦顶层如期举行了。
这里是整个30年代到60年代纽约乃至全美国的象征。站在85层的顶楼宴会厅往窗外望，无论谁都会被曼哈顿的繁华所征服。如果你从四个不同方向的落地窗看出去，不仅可以看见附近的纽约州，甚至是新泽西州、康涅狄格州、宾夕法尼亚州和马萨诸塞州都一览无遗。当然如果不是最近糟糕的天气，本来86层的观景台应该是向嘉宾们开放的，但是一连好几天的大雪和低温，让大楼的管理者出于安全考虑暂时关闭了它。
派对被约翰精心布置成那种经典的20、30年代上流社会的风格，就像菲茨杰拉德笔下的豪宅一模一样。据说这非常符合吉姆先生的口味，要知道在同一时间好莱坞的那些高档别墅区里整晚都在上演这类纸醉金迷的生活，如果约翰不愿意下点本钱根本无法引来这些娱乐圈大腕。
“谢天谢地，你总算到了欧文。”刚进到顶层，我就看见约翰带着他的夫人向我走了过来，“吉姆先生和露西都已经到了。”
“您好，史密斯夫人，你好，约翰。抱歉，路上有点儿堵，他们在哪里？”我脱下帽子和厚风衣交给服务生。
“在水晶树下面，正在与芝华士客户聊得起劲呢。”随着约翰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棵巨大的由水晶打造的大树被布置在大厅中央，上面同样挂满了各种形状的施华洛世奇水晶，它们反射出眩目的七色华彩让整座大厅蒙上一层粼粼的波光。树下，吉姆先生正一手挽着露西，一手拿着他的威士忌酒杯与两个同样身着正装的绅士谈话。
“吉姆先生，新年快乐！”我快速走过去打招呼。
“噢！欧文先生，新年快乐。”这一年多里公司的业务都是由我和吉姆先生对接的，他算是我的老客户了。“这两位是保乐力加公司的理查德先生和尼古拉斯先生，我想不用多做介绍了吧。”
“新年快乐，先生们。”理查德说到。
“噢，你忽略了！理查德！这里还有位女士。”尼古拉斯对着露西眨了下眼睛。显然，他们对露西的那次提案还记忆犹新。
“你好，露西。好久不见，还好吗？”我对露西说。
“好久不见，欧文先生，我不能再好了。”说着她的嘴角露出微笑。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穿着，今天的露西可以说与一年多前完全不同，现在的她不仅是好莱坞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更是大导演吉姆先生的恋人，他们的恋情无时无刻牵动着几十万影迷的心。只见她身着一件湛蓝色拖地晚礼服，仿佛仙子一般清新脱俗。左右耳垂上的两颗饱满光泽的日本珍珠把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好像会发光一样，一条至少由50颗拇指般大小的珍珠串成的项链围绕在她天鹅一般的细颈上，仿佛一位从迪士尼走出来的公主。
“您今天太美了！露西小姐！”尼古拉斯向露西行了一个吻手礼。
“谢谢你，尼古拉斯先生。”
在香槟塔附近还有许多位重要的客户等着我一一打招呼，所以我可不能在这儿逗留太久。在和吉姆先生告别后，我就投入到这场社交派对里去了。
要知道，这场跨年派对虽然不比好莱坞的那些顶级富豪聚会，但能够出席的人也绝非泛泛。其中不仅有吉姆先生这样的著名导演还有像米勒先生和江口先生这样的商界大鳄，甚至连伯恩巴克这类广告圈传奇人物都成为了我们的座上宾。我和约翰、里奥还有另外两位创意总监在众多宾客中推杯换盏，维持着主人的体面和派对的热闹，忙得不亦乐乎。
突然，在人群中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与宝洁公司的朱莉亚小姐与米西小姐攀谈。为了看清他的正脸，我向前走了几步，老天！居然是大卫！他怎么来了？我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大卫的状态非常轻松，身上的西服是从前他参加正式场合常穿的那件蓝灰色阿玛尼。
“大卫！你怎么来了？”我惊奇地看着他。
他手里拿着威士忌酒杯，正在微微晃动，看到我来了立刻招呼过来，“欧文，来，我为你引见，这两位是我从前的老客户了。”
“你好，朱莉亚小姐。你好，米西小姐。我们彼此都认识，我是说，你……你好点儿了吗？”我的大脑飞速地转动，但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大卫是怎么进到这里的，更不知道他来的目的。
“抱歉，二位小姐，看来欧文先生有正事儿要找我谈。”大卫与两位小姐告辞后，我们来到相对安静的走廊里。
“你是来找露西的？”我问到。
“怎么？我来这里就必须和露西有关系？来看望你们这些老朋友有什么问题？”大卫似乎有点生气。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据我所知约翰并没有邀请你。”我又问。
“老兄，我不是就约翰一个朋友，好歹在广告圈我也算有点名气好吧？”他说。
“是伯恩巴克先生把你带进来的？你加入DDB广告公司了？”我问。
“哎，这都不重要，欧文，我问你，露西在哪儿？”他小声地对我说。
他果然还是来找露西的，但他不会明白现在主控露西身体的是奥古斯都，甩了他的也是奥古斯都，他不可能再从露西那里挽回什么。
“你还是忘了她吧，她现在和吉姆先生在一起，他们很幸福。”我说。
“我知道，你放心，我只是……”他喝了口手中的威士忌，“只是想远远地看她一眼，然后我就走，我保证。”
我并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毕竟如果是伯恩巴克先生把大卫带进来的，那怎么说他也是我们的座上宾。“好吧，大卫。不要给约翰添什么乱子就行。”
“当然，我保证。”大卫说。
“等下再过十几分钟，你就能见到她了。大约十一点半，吉姆先生会和露西上主席台致词。现在他们应该在化妆间里休息。”我说。
“哦，那太好了，我现在去找约翰或者里奥絮絮旧，失陪了。”说完，大卫向大厅的方向走去。
约翰的派对由于邀请了吉姆先生和当红女星露西小姐，所以自然也引来了不少媒体。
他们用手中的摄像机和照相机记录着这场曼哈顿的顶级派对。当大厅里的那件产于维多利亚时代的竖钟表盘显示为十一点半的时候也标志着致辞的时间到了。于是这些“长枪短炮们”纷纷对准了主席台，他们显然对约翰和伯恩巴克这些广告人不感兴趣，他们等待的是大导演吉姆先生以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露西小姐。当他俩手挽着手登上主席台的时候，台下爆发出了一阵阵欢呼和掌声。
可就在这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还是发生了！当吉姆先生准备致辞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当着嘉宾和媒体的面冲上了主席台！
“大卫！是大卫！”台下已经有不少人认出了他。
只见大卫一把把吉姆先生推开，抢过了话筒，“各位！各位！请安静！我只想说两句。”
台下的保安已经准备冲上主席台，大卫示意他们不要。
“等等，先生们，我就说两句！”大卫转过头看着露西，而此时露西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她恶狠狠地盯着大卫。
“露西，我爱你。我知道你还是爱着我的，我知道现在的人格把你囚禁了起来，你需要帮助，我们需要帮助。求求你，醒过来！求求你，回来好不好！哦，露西……”大卫说得声泪俱下，台下有不少女士已经动容了。
我在台下，清楚看到露西的五官开始剧烈地抽搐！对！就和上次在咖啡馆看到的一模一样！但这次抽搐得更加猛烈，仿佛有两股力量正在纠缠打斗！
“我……也……爱……”露西的嘴里仿佛说着什么，但她的手正用力撕扯自己的头发，好像在与自己对抗，“不！”突然她发出一声可怕的嚎叫，整个人从大厅冲了出去。
“等等，别走！”大卫也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随后，吉姆先生、约翰和我还有保安和媒体们也飞快地冲出了大厅。我们紧紧跟在大卫和露西身后，一路从帝国大厦85层观光厅跑到了86层。
天台上，纽约的大雪并没有丝毫减弱，白色的雪花和下面曼哈顿的霓虹把这里的夜晚变成了暗灰色。借助几盏巨大的照明灯，我看到身穿蓝色拖地长裙的露西正站在灯光汇成的光圈中央，仿佛一位正在表演戏剧的公主，而被漫天雪花和媒体们不合时宜的闪光灯点缀的夜空成为了背景板。
“别拍了！都别拍了！”显然约翰的喝止对这些人来说毫无作用。
在帝国大厦天台上本不宽敞的空间内挤满了人，有身着华贵服饰的嘉宾、有手握仪器的媒体、有拿着警棍的保安、还有不少广告圈的同僚。这一刻，我感觉大家正摩肩接踵地在纽约最高处的寒风中欣赏一场舞台剧。
一个高瘦的人影从我身旁掠过，他不顾一切地从人群后面挤到最前方，是吉姆先生！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更为高大的黑人保镖。
“大卫！你他妈的想干什么？”吉姆先生径直向大卫走去，后面的保镖也紧随其后。
“不！别过来，我只想和露西单独谈谈。”大卫几乎哀求的声音并没有阻止吉姆先生，他还是示意他的保镖把大卫拿下。
突然，大卫把手伸进内侧口袋，“噢，是枪！是枪！”随着人群里发出一阵骚乱，有不少原先待在前头的人已经开始后退。我好不容易把自己挤到最前排，看见大卫手右拿一把金色的格洛克手枪对着保镖和大楼保安，而左手夹着的正是吉姆先生！对！我的老天！他劫持了吉姆先生！
“别过来！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只想和露西说两句话。”大卫红着眼，他握着枪的手明显抖动。
“浑蛋……你这个……杂种……你要为此负责……”吉姆先生满脸通红，他的脖子被大卫有力的手臂缠绕着发出每个音节都很吃力。
“你想说什么？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大卫！”露西站在靠近天台边缘的位置冲着他大喊。
“不，这不是你，你是谁？让露西出来和我谈！”大卫说。
“大卫，老天！你先放了吉姆先生！我们私下再聊，好吗？”我对着大卫喊道。
“欧文先生，他疯了，快劝劝他！”露西说。
“欧文，这儿没你的事！该死的，让你的人先退下去，吉姆！”他冲着吉姆先生先生喊道。
“你这个……混蛋……”吉姆先生一直在咒骂。
“大卫，事情没那么简单！你先放了吉姆先生！”说完，突然我发觉大卫的眼睛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白膜一样的东西，那层白色几乎把他原本湛蓝色的眼球完全遮挡。当我还来不及对如此诡异的场景做出任何判断的时候，只听见“呯！”一声，吉姆先生倒在了血泊中。随后，又是两声枪响，大卫也被两名黑人保镖击倒了，他们的眼球同样也被白膜覆盖！
“不！”露西一声惨叫，她冲上前去，抱住了满脸是血的大卫。“别过来！”被她喝止后，没人敢走上前去。
“露西……老天，是你……”大卫几乎奄奄一息。
“大卫……是我……”露西满脸泪水。“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他控制我了……”
“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大卫死了。
露西起身，很难想象她如此瘦弱的身躯是如何扛起大卫尸体的。总之，她还是抱着他站上了天台围栏外的墙头。
“你在干什么！冷静，露西！”
“下来，下来！”
“她要跳了？噢！我的老天！”
“快拍下来！该死的，我的相机哪去了？”
“别拍了！你们这群混蛋！”
“快叫消防队，谁去打个电话？”
“你们别逼她，快退后！”
“露西小姐！求求您，别这样……”
“当当当……”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
“欧文先生，我是不会放过他的。”露西的声音穿过这些嘈杂的人声和钟声。
她在给了我一个微笑后，抱着大卫的尸体从86层的天台一跃而下，而我的心仿佛也跟着她一起掉落下去。
“等等！欧文先生！我发现一个逻辑问题！”
“您请说，侦探大人。”
“如果大卫杀了吉姆先生，那就等于断了奥古斯都的好莱坞之梦。既然如此，他绝不可能控制大卫开枪的！绝对不可能！”
“不瞒您说，的确不是奥古斯都控制的。”
“那他发白的眼睛怎么解释？难道露西也会思想控制？”
“您别瞎猜了，露西只是个普通人。好吧，其实控制大卫开枪的人是我。”
“你？”
“是的，我。人格寄生者可不是只有奥古斯都一人，我们是一个古老民族，您忘了？”
“可……我不明白……”
“您知道为什么我们这族人在历史上毫无记载吗？究其根本有两个原因。”
“你说……”
“一个原因很简单，同类相残的竞食原则。作为人格寄生者，我们的最大竞争对手就是同类，就像奥古斯都一样，我们会确保自己是周围认识的人里最优秀的那个，这样才能实现自我不断膨胀的野心和欲望。”
“我明白了！所以大卫会来到帝国大厦也是被你操控的？你早就预谋好了一切，就为了除掉奥古斯都这个劲敌！”
“您不愧是退役的中情局特工，侦探大人。奥古斯都这家伙的确大意了，他根本没有提防我。不过他也是倒霉，碰到了露西他在她那里耗费了太多精力。”
“你是说露西一直在抵抗？”
“凡是被人格寄生者的DNA寄生的人，我们称之为“壳”。他们的身体和意志终将被我们占领，而我们称自己为“核”。当然，每个“核”遇见的“壳”都不同，其中不乏像露西那样顽强抵抗的“壳”。那样的“壳”终将走向自我毁灭，总而言之，她们的组合是不完美的，最后不是自杀就是疯了。”
“你的意思是也有结合得非常完美的？”
“当然，我们就是“壳”和“核”融合完美的典范。这主要得益于我和他共同的野心，而且我们终将取得不朽的成就，只要注意提防同类就行了。”
“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我想我一会儿也会变疯是吗？这样才能守住你们这一族人不可告人的秘密！”
“放心，您不会疯的。其实历史没有我们的记载，还有另一个原因。”
“说吧，欧文先生，满足下我最后的好奇心吧。”
“好的，侦探大人。我们将删除您的记忆，一切从第一支Lucky Strike开始。最后，我和凯撒会再为您编一个全新的故事。”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