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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山记

2019-09-15  本文已影响0人  底语叩

巴渝之山,形色有胜,入目入心,无需赘言。迤逦西南,有樵坪、圣灯、云篆、雁尾、太公、古剑、骆崃······山山连麓,山山峻崎。物产、人情、旧俗、传闻充斥其间,平添十二分生气生香。

山里人记山里事物,不外闲言碎语,聊赖谈资。

1.秋笋

秋风乍起,吹落了早枯的树叶;秋雨一场,浇熄许多蝉声。落叶于巴人算不得秋。不管春夏秋冬,奔某林某树去,总有各式的叶簌簌飘落,可能夹杂着鸟屎。

鸟很多,候鸟来了不多走了不少。还有蚊蚋,繁衍生息故,秋后极尽穷凶,叮上肉就咬,打死不撒口。其时,秋笋就冒头了。

林子要养护,楠竹笋挖一个就够一餐了。有时候,为防泥石流或林子过密,挖得多了,就泡酸菜坛里,煮鱼炒肉炖老鸭汤都行;也可以晒干储藏好,或炖或烧,别有风味。

吃是一定要吃的,挖却不一定要挖。入秋的林子很忙:笋要出头,昆虫最后的蹦跶,候鸟要迁徙,留鸟看热闹······人就别忙了,看看等等,笋子就长成竹子了。

2.土蛋

乡人就地取材,编些竹篱笆把竹林围起来,养许多鸡鸭。这样,鸡只好在竹林里转,想生蛋了就在林下的沙地里捣腾出几个窝,趴着生完蛋,还能玩沙浴。鸭子成了名符其实的旱鸭子,只好跟着鸡混日子,也在沙窝里生蛋。

于是,沙窝里鸡蛋鸭蛋都有,沙咕沙咕地捡起来,虽然不好看,却味道绝美。市场上都买不到的,盘根错节的三亲六友早就牵牵搭搭定购一空。亲兄弟,明算账,价格贵,人情在,愿卖愿买。巴渝人家,绝不拖泥带水。

这就是土鸡蛋或土鸭蛋或别的什么蛋。据说营养成分跟笼养鸡鸭蛋差不多,口感不同而已。也许,用“科学”配比的饲料养禽得蛋更有利健康,谁让饲料蛋“剥开不香,一咬蛋黄散糠糠”呢?

健康应该是高兴吧:家禽在偌大的竹林里高兴地撒欢,高兴地长大,高兴地下蛋,人们高兴地吃。仅此而已。

3.遛狗

山里不止有田园犬,城里有的犬种基本都有。暑假,大中小学生都回家了,天天拉着狗子在树林里疯。狗子们早忘记上一次撒丫子乱跑是哪岁了,所以也帖耳摇尾、兴奋异常。

山里不热,但玩水的有趣是不能放弃的。本来感情很好的伙伴,因为狗子好斗,竟不敢一起玩。最初,他们费力地拉着躁动的狗子,站在泥塘两边摆龙门阵。狗子也互相“嗷嗷”,大概是吼:“你哈宝!”“你瘟丧!”“你背时砍脑壳的,过来!”“你屁眼烂兮兮的,干跩!”于是,狗都冲塘里了······

于是,人狗都在塘里挣扎。狗护主,也顾不上修理对方了,先把主人的命保住。等他们都镀上一身泥黄金爬上堤坎,狗们突然惺惺相惜了:“你个哈宝忠肝义胆呢。”“你个瘟丧也侠骨柔肠哈。”“都性情中狗,你好帅气!”“你也嘿么俊巴······”

于是,一群人老带着一群狗喔吙翻天,嗨上几十天就到头了:假终人狗散,人奔前程,狗景寂寥。

4.富硒米

渝西南多丘陵山地,一马平川、巨田大土几成奢望。可这地儿有水:山上有山水,沟壑里有溪水泉水,河川里还奔涌着江河水。水绕土肥,该是鱼米之乡。

田是梯田,也有机器插秧割稻。巴掌大的田,完了一块得移到另一块,靠人力;割完得搬回家,靠人力;脱粒、翻晒、入仓、剥壳,靠人力。每一粒米都要人扛马拉爬坡上坎,来得异常辛苦。

米饭的口感不算最好,但养人。据说这土地富硒,长出的一切都富硒,富硒农产品也应运而生。

最好的是樵坪米。樵坪山海拔较高,长年云雾。以“城门”为界,以上的几百亩地所产稻米色泽莹润、香糯适口,可尊米中翘楚,曾是贡米。惜地少产量低,市上之“樵坪米”多伪劣,好口碑被砸得一塌糊涂。

5.黑湾水库

黑湾水库在樵坪山上,周围堆满了度假酒店;植被极好,密密丛丛的松柏杉杨似乎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尘嚣挡在林外。

穿过灌木丛,眼里只有几户农家围着深静的迤逦的水湾。鸡声昂昂,唱一出心胆俱裂;田园犬妖娆地慢走,不带看人一眼。山坡上是菜地果园,近山沟是能出“樵坪米”的稻田。

水库中间的度假村已落幕繁华,像传说中的古老城堡。水清无比,偶有村妇洗衣淘菜。都站水里,物什堆水边光洁的大石头上。

等她们走了,也站水里玩,便有两三寸的小青虾来啜腿脚,痒痒的,又抓不到它们。最好走开;否则,看到水里抓瞎挠水的人影,可能还流着一串口涎······那丑态百出,鱼虾都吓晕了。

6.土香蕉

“是谁无事种芭蕉”,芭蕉要结芭蕉的,种了就有事:培培土,扒拉几坨烂草疙瘩埋树下,结出的芭蕉能又壮又多。牛心子花探头的时候,基本可以判断收成。

走着看,几乎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都围着芭蕉。巴渝雨多,那长大肥绿的叶子,难免“早也潇潇,晚也潇潇”。只要不影响吃的,有啥关系呢?

人们把收割的芭蕉捂起来,大概还喷点老白干吧,就不用管了。哪天搞醒豁了,搬出来就能吃。常常吃不完,就卖。黑乎乎的,满街飘荡着甘香,土得掉渣丑得爆,也好吃到爆。

烂是不可能烂的,都烂肚子里了;堆也堆不了多久,吃着根本停不下来,也没吃多了那啥的顾虑。不觉饱就吃,吃完了去买,没得卖了等下一季,心心念念地等。

7.竹笛

竹林挤挤挨挨地抽枝拔节,自有风竹敲秋韵,无非穿林打叶声。智慧如我,恨声是听不大出来的;如果非要恨的话,就是恨不能蹿出许多竹根去,占了对山的松林坡坡。

选一根小指大的竹,削掉一节,逢中剖裂2/3,放嘴里一吹,“呜喔”一声,不用任何章法,群山震动,流风轻和。最好去松林吹,许是松香的原因,没有蚊子。枝叶花秆的心事都在竹笛中,松林一听就青针乱落,有趣极了。

当然竹笛不是这样吹的。既然是笛,总成曲调。有个很能吹曲儿的,幽幽咽咽地吹,听者神魂颠倒,自个儿也颠倒神魂,几年就没了。还是乱吹好,一边吹一边追蝴蝶野兔,一边吃瓜子果子,可以神神叨叨过一辈子。

松有松贞,竹有竹节,有它们自己的思辨。玩竹笛的人就像追着大狗淘气的小孩,狗都躲着走。松针落了,啥都落,不想活那种落。可是有机会还想吹。

8.竹烟

漫山遍野的林木中,最惹眼最张狂的是竹子。它们生命力顽强,繁殖力旺盛:一节竹桩子不管插哪,只要有点泥巴,就能扛着传宗接代的大旗盘根错节、枝桠贯云,一家子即可成片成林。

它们品种繁多,有毛竹、斑竹、水竹、䈘竹、楠竹、盘竹······名目无数,形态各异。好在不管看过还是听过,大概都能叫人知道是“竹子”。

竹类素为国人爱物。最养眼的应该是楠竹:直筒带节,高入天际。竹叶细狭,比竹秆更轻的绿,像大山纯净的眉眼;轻巧地簇在竹枝上,一团团绣绿抹青,总是透着天光,梦幻般飞浓着淡。

楠竹多长于中高山地带,与松柏为伍;岁寒耸黛,地僻耽幽,见处氧吧天然。涤荡心胸之际,顿生敬惜隐士之思。尘膺得滤,烟云过眼,竹林确是极好去处。

9.稻草人

海拔越高,稻子越晚熟。晚到山下的农田都空了,留鸟就往有稻子的地方跑。越晚秋雨越多,晾晒特别成问题,晾晒过程中也有留鸟窥伺。所有原因加起来,产量就是问题。据说越晚熟的稻米越好吃,买的人很多,甚至供不应求,价格却高不到哪里去。虽然不值钱,但也较别的作物能换钱,自然看得金贵些。这就有必要鸟口夺食,那么,做个稻草人最为简单经济。

稻草人一动不动是不行的,得弄俩绳子拴着笋壳之类轻飘的东西在“手”上,风一吹就舞两下。鸟类的教材似乎在变动,那舞不痛不痒,渐渐形同虚设。于是,给颈脖装点破弹簧,稻草头能借风力扭扭;几天后不行了,又在“身体”里装转轴,能转能舞,着实够得鸟们研究;然而稻子还没收,人家的脑子又进化了,只好装上能发声的啥铃······

谷子没入仓,前路曲折渺远。为了生存,大家都在削尖脑袋进步,几千上万年后多半白刃肉搏。我看不到那份惨烈,自然笑豁了嘴巴。农人说到这个,也哈哈大笑,大有“与鸟斗,其乐无穷”之快。

10.溪桥

有山有水,必有沟有壑。桥梁桥梁,遇堑飞梁,架沟横壑,通村达市,方便。人立桥心,极目四望,桥头不曾看过的事物风景总能满足一下猎奇的眼睛。路过任一桥,不觉心胸一拨,去时桥外天涯路,海阔云高;归来桥头乡水亲,柳暗花明。

敝乡桥多,那些气势恢宏的桥不乏关注。乡下的小木桥小石桥虽小气,但一竹柳一溪沟一拢一绕,就灵动起来了。可以说,有那么一桥一水,就有无数生灵派生无边风景。

最好玩的是独木桥。水清啵清啵地流,搭上一根木头,把两头夯进土里,再用斧子刮哒几下,成了。过桥就过桥,几步子的事儿,卖眼睛滚水里活该;对岸有人得谦让,闷头抢桥滚水里活该;桥是路人、农人干活行路用的,要附庸风雅扭扭捏捏滚水里活该。巴人造的独木桥,决不拉稀摆带。

大夏天滚水里很享受,不仅清凉,那股山泉水特有的甜香可以浸得人每个毛孔都欣喜若狂,落水多成瘾。其他时节规矩为好,不信试试?

11.老鹰石

青江小镇境内有山,山多石多树,泥土金黄。石头的颜色也金黄偶带棕黑,突兀峥嵘。因灌木苔藓久侵,倒被绿留青,奇异可爱。巴人性直,青江的山就叫青山了。

青山到处皆青,跟它接壤的山川河谷也没有不青。别的山也有石头,样子差不多。而它几冈几岭后峨峨一峰,冒出一块大石头,雄踞峰巅,谓之老鹰石。它有头如巨球,有眼似熠熠生辉,还栩栩生出一喙钩天啄月;其身浑圆孔武,双翅微耷;面南背北,尾羽逶迤北林。山脊如巨树延枝,栖此鹰王,沉静威鸷,久蓄洪荒。一石遮天蔽日,俯瞰山道羊肠。望去生气巍巍,心有敬畏。乡人谓之好风水,爱护有加。

老鹰石上寸草未生,苔藓地衣密被石面。有蝗虫之类久停,其色黄黑斑驳,酷似山石。人立其上,惊虫扑面,周遭诸景,尽收眼底。也许,好风水即好风景。好石材存留不多,此石因“风水”幸存,好事!

12.跳磴

严格地说,跳磴也是一种桥,说是路也行。河面稍宽,水流较急,水高随时节变换,一桥可通两岸又没有条件铺连片石材或木材的时候,跳磴当聊胜于无。

跳磴其实就是桥磴,不宽,磴间有水淙淙,一步一个,小孩得抱着过。没走过的胆子小的慎过,省钱玩意儿是为艺高胆大人服务的。不能说过磴的都穷,人有钱过个路还有义务丢座桥?

大西南诸山,多岭上有泉,岭下溪涧。水势可大可小,千万年闲得发慌持之以恒的冲刷,不改变几块巨石幽岩如何交待?所以,飞瀑周遭必有烂石头滩滩。石头们想尖就尖想圆就圆,锔腿硌脚也应一探究竟。除了跳磴的跳,烂石滩也要跳。所谓“跳烂滩”,就指人的成长过程吧。不过好些人到归西都跳,有钥匙的人不会懂。

好在走过跳磴没啥大不了,跳过烂滩也没啥大不了,喝水还有被呛的。如今的跳磴都被铺上了水泥板,路好走了,人太少,青苔又滑又厚。不如走跳磴踏实了,心里硌得慌。

13.野花

不管什么花,开在野地里就特别精神,也许像鸟“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四季葱茏的山自有四季可开的花。春来杜鹃白槐油桐苦楝,夏有火棘石楠,秋后金桂黄槐,入冬蜡梅山茶······还有别的不起眼的叫不出名的木花草花,反正热热闹闹开谢,花团锦簇日月,挺好。

开花当然都好看。好看又好吃的花才是极品。黄花、昙花、槐米之类不必多说,米花糖里加点玫瑰、菊花平添十分香雅;丝瓜花包上糯米团子捂陶坛里等着酵香,大半年都有了盼头;南瓜花大把大把地撸进锅里,汤鲜色亮,看看就养眼养胃······

特别香的是柑橘花、槐花、苦瓜花和桂花,都可以泡茶。就算不香也有自个儿的姿态,像葡萄、桂圆的花们,总能魔幻地跟人演变硕果的生路历程。最敏感的是虫子,有花的地方它们就在,会死缠烂打到成果。对于虫子,果肉跟花肉没有两样;其实人也一样。

14.禾花鱼

近秋收时节,禾花鱼肥美得不行了。收割稻子的时候,水田还是干一点好,那就放水。放水的同时,还捉鱼。

事先在稻田留一片低洼,鱼顺水聚在那里,只消备好桶子可劲抓可劲放。大鱼吃掉,小鱼放冬水田里延续来年的禾花鱼。

鱼噼噼啪啪跳,掉泥里搅起许多泥花。抓鱼的感觉很痛快:摸到鱼了,灵动滑腻,不管抓住还是跑掉,都像触摸过整个宇宙,欣喜欣快。巴掌大的小泥坑,没有鱼能逃脱,都会被抓住重新安排。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感觉在鱼那里找到也不错。生物链从来没有避讳过残忍和生存的话题。

禾花鱼体型偏小,但生长周期长(长一年才半斤多),肉质细腻劲道,比饲料鱼香得多。只要在季节上,为了赶农时,农人会着急处理它们。所以总有那么一两天,大桶小桶的鱼充斥街市,又新鲜又便宜。有条件的都买上几十上百斤,养着慢慢吃,所以不存在卖不完。这种尽可能不要脸地压价买到好东西的机会不多,所以要珍惜,更要抓紧。

15.吃新

地里长出的每一种物产都是神圣的。因为它们,人们得以果腹,得以世代延续。豆麦稻黍,每有新出,如获新生。新米、新豆、新花生······每一季都有新鲜,都乐此不疲地采新、尝新。

新鲜美味,没有人拒绝;即使塞满喉咙眼了,看看也是眼福。太饱了应该来点别的,不如加点仪式,跟天地日月鬼神以及别的可能赞同人类的好心情的生灵分享一下新鲜收成的奇妙和快乐,那就是吃新。

仪式总是庄重的。老人说那不是玩的,很严肃,很虔诚。丰收是绝好的事,当然严肃虔诚:心满意足地摸一把稻子捏一捏豆,新米饭下活水豆花。豆花的蘸碟是新鲜的青红椒、鱼香菜、小葱,热腾腾香喷喷地摆桌上,就是不能吃,得跪着磕头祈祷。祈祷的都是好事大事:风调雨顺啦,人寿年丰啦,是个人都愿意成真,不知道被跪的有没有为难。

这么为难的大事,遂愿即是膝盖之伟业丰功,所以我愿意忍忍饿流着口水跪。如果一辈子几十年有几个好年景,就不能说我是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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