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村子里的黑夜黑得很彻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小男孩本来胆子就不大，到了夜幕来的时候就再也不敢往外跑了。

    爷爷说出去到街上给爸爸打个电话，等会儿就回来。本来想把小男孩一起带过去，可是看到孩子脸上一双斗大牛眼已经耷拉着上眼皮没了精神。这个年纪的娃娃困了怎么也不肯走路，哭闹不愿动弹。爷爷没有办法，电话不能不打，只能先把孩子送进被窝。“爷爷一会儿就回来，先闭上眼睛睡觉吧，睡醒了就能看到爷爷喽。”

    小男孩瞪圆了大眼睛，死死看着爷爷也不说话。爷爷伸出大手抚了一把娃娃的头，动作轻柔，充满怜爱，眼神都是鼓励。男孩看着爷爷转身走出房间，锁门声紧接着钻进耳朵。

    男孩把灯打开，电流声嗤嗤作响。灯光昏黄，用了几年的灯泡已经发不出以前的亮光。爷爷走后，困意竟杳然全无了。四下寂静无声，偶尔从远方传来几声狗叫。冬季的寒夜冷得出奇，尤其是在这不南不北的尴尬地带。正对床的墙面上开了一扇窗，男孩侧身躺在床上，眼睛盯着窗户。窗外一片漆黑，他知道那是个他不敢涉足的世界。可被窝还没有暖热乎，尿意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男孩换了一个姿势，被窝的冷气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心头不知为何揪得紧绷绷，小男孩不知道恐惧会自行衍生，脑袋里有的没的都崩了出来，瞬间挤爆了头脑。大人们平日里说的一些话，那里面的阴谋诡计和牛鬼蛇神，此刻都幻化成了具象涌了过来。他不想下床去尿尿，连气息都不敢多喘一下，这时候声音在耳朵里也不是好事情。他感受到四周和窗外那股未知的力量。男孩伸出手把灯摁熄了。从小知道的道理，敌人在暗自己在明对自己实在不利。倘若某某想要在暗中窥视，也不能让之如此轻而易举。外面不时又有风吹枝叶的沙沙声，每一声都在男孩心里分外清晰。

    不知道爷爷走了多久，还要多久回来。居然真的就丢下了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即使是去给爸爸打电话也不能这样啊。不一会儿心中就堆满了委屈，一瞬间所有情绪迸发，簌簌流泪。可心里还是又惊又怕，只能硬撅着嘴唇，紧闭着两眼，把脑袋全部埋进被窝。爷爷为什么还不回来，这么久都过去了。那条路他跟着爷爷走了不知道多少遍，出门挨着麦田一条小路直走，尽头左拐就能上到大路了。大路没几步就可以上土坝、下土坝，下了土坝就能到大街。街上小卖部的几部电话自己也都用过，能很神奇地听到千里之外的爸爸妈妈叫自己的名字。小男孩把一路上能遇到的东西都想了一遍，就像自己一个人沿路去找了爷爷一样。“我都去了又回来了，你还不回来。”小男孩越想越不是滋味，爷爷究竟去干甚了。

    时间像是失去了动力走得愈发缓慢。小男孩用力闭着眼睛，眼睛却被压得冒出了金星。星星出现消失，变化，飞来飞去。整个眼睛里有无数个星星，大大小小，五彩斑斓，星星还能连接成线，变幻莫测，就像美丽的夏日星空。“你啊要是还不回来我可真的就要生气了。”刚刚眼角挤出来的几滴泪已经干在脸颊鼻梁上了，男孩就伸手去揩了两把。再次闭上眼睛，再走一遍路就该回来了吧。一遍又一遍，男孩走得越来越快，时间也越来越长，鞋子都走得飞起来了，意识也跟着飞得越来越远，可爷爷还是没有回来。他觉得怎么样也不会原谅他了，不会再同他说话，不会再要他抱要他亲了。

    听到外面开门的声音，男孩两眼忽地就睁开了，然后迅速转身趴在床上，把脸冲着墙面。手电照了过来，爷爷蹑手蹑脚，慢慢靠近，等到了床前停住了。男孩却装作熟睡，不打算理会，等待着爷爷下一步动作。可是半天过去了，爷爷也不说话，也不上床，就坐在床边。男孩慢慢扭过头，偷眼去瞄，但却被爷爷眼睛抓个正着。窘迫关头，只见男孩一跃而起，伸出双臂一把环住爷爷的脖子，头紧贴着头，竟有委屈地哭出声来，全然不管寒冷空气，黑暗侵袭，刚才的小小誓言也忘得一干二净。爷爷大手拍着男孩背部，不哭不哭地喃喃低语。爷爷的声音像是打开了眼泪和喉咙的开关，孩子嚎啕大哭，声泪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