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

荒是一个年轻的流浪汉。

之所以称之为荒，绝不仅是因其拾荒者的身份，还因其行为常常让人觉得荒唐。

荒有一个坚持了很久的习惯——每天都要买一张彩票，或许这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是荒做的，也就不觉得违和了。

那天，游荡在火车站外面的荒为了解渴找到了半瓶别人喝剩的啤酒，只见他随手捡起别人刚扔在脚下的烟屁股狠狠一抽，接着往嘴里灌上一口酒，做完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之后，他那不算干净的脸上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小心翼翼的铺平，打开，好像但凡手上动作快上一分，这报纸就要散架一般。

荒拿着一根儿小铅笔头在这张报纸上轻轻的写下一行数字，他的眉头皱起来了，他那另一只空着的手摸索着找到了刚才的啤酒瓶子，他把它高高举起，喉咙开始上下蠕动。

荒用尽了所有力气终于把舌尖送到了那最后一滴液体面前，他意犹未尽的巴咂了两下嘴，接着眯起左眼，让右眼对准了瓶口。

翠绿的光从瓶子里发出，让受过有限几年教育的荒想到了一个成语——青翠欲滴，他的喉结动了一下，他想要喝点水。

小小的酒瓶成了荒的望远镜，他不断的从酒瓶子里看向东西南北，他发现了，他找到了，他放下酒瓶，拿起报纸，向着他的目标，坚定而急切的走了过去。

荒为了喝到矿泉水瓶的最后一滴水，他又做起了对啤酒瓶做过的同样动作，他的喉结对他的做法满意极了，受到肯定的他当即决定再来一次。

荒又举起了他的啤酒瓶，在这绿色的世界里，他看到了拉着行李箱急匆匆走来走去的人，他看到了一年四季不管多冷都穿着人字拖在站前拉客的女人，他看到了把一地的瓜子壳收拾起来倒进垃圾桶里的体彩店老板娘，他看到了他刚才忽视的，那个印在瓶底的数字。

荒掏出了兜里仅有的两块钱，在老板娘习以为常的劝说下露出一口黄牙，坚定的摇了摇头，他的喉结动起来了，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喉结才会再次发出喝到水时的满意。

他按照他在报纸上写下的数字选号，他坚信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所以不论每次老板娘怎么劝说他用这钱不如买瓶水加俩馒头填饱肚子，他都不受半分动摇的坚定选号。

隔天的荒是成功的荒，但早上时他自己还不知道，他依旧做着每天的日常，早早的等待在体彩店的门口，像一个忠诚的守卫，静待着大门的打开。

门开了，老板娘这天显得格外高兴，她甚至省去了自己每天都要做的第一件事——擦一擦自己的桌子，只见她快速拿起桌上的马克笔，径直走到那面挂着每期中奖号码牌子的墙前。

荒在这个时候就会展露出他的独家绝学，两只眼睛，一只可以紧紧的跟随着马克笔的笔尖，另一只则能够贪婪肆意的盯着老板娘的摇曳。

荒吃上了这一年的第一顿午餐——一瓶矿泉水，两个石头饼，他中了，当他看到新鲜的账户里的七十多万时，他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脊梁，可惜他没有学过范进中举，不然他一定会生出一种知音得遇的感觉，也可能就避免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吃饱喝足的荒第一次看清楚了那个一年四季穿着人字拖的女人的面容，他看到了她脸上的妆，他的喉结给出了满意的肯定。

荒的喉结不再只是在舌尖触碰到水滴时发出肯定的信号了，它紊乱了，但是荒没有注意，那一刻他正沉迷在新学到的甜言蜜语里。

那天晚上直到体彩店关门，老板娘都没有打出属于荒的那一张彩票，那天荒吃的很饱。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火车站失去了两个人的身影，但这对它的喧嚣而言没有任何影响；体彩店失去了一位信徒，但开出奖后带来的流水高升不降；还有残存的瓶子们失去了被得到的渴望，但它们摇身一晃就又成了被争抢的对象。

有一天，不再年轻的荒回来了，他又开始了属于自己的流浪，他捡到了被撕成半张的报纸，捡到了还剩下一点点笔油的笔芯，他手里的彩票也从一张变成了两张，他的腿脚越来越沉重，他再也无法做到用一只眼去盯着马克笔写出的数字，另一只眼去看老板娘的摇晃了。

这天，老板娘和平常一样擦完桌子，拿起笔开始抄写中奖的号码，她感觉到身后有人来了，她转过身，一个年轻的流浪汉出现在了那里，她没有吭声，只是回过头继续抄写，年轻的流浪汉也就继续盯着，在他的两只眼睛里，一只可以看到马克笔不断写出的数字，另一只可以看到比刚才更加摇曳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