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巨人
衣服挂在身上,晃荡着,像个套在树枝上的破塑料布。伸胳膊擦汗的时候,那种黏腻腻又沙沙的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沙子是他最讨厌的东西,偏偏这破地方除了沙子什么也没有。他不停地跑,觉得自己一次次扎进沙子的两只脚像是一遍遍戳进熔炉里的两根铁棍,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融化着,腐烂着。
“Hell down, heaven down, living in the same town…"
他起身,抓起床头昨晚剩的啤酒,喝了一大口。刷牙,洗澡,刮胡子,把印着渍迹的床单被套扔进脏衣篓。今天要去参加聚会,和一帮十几年前抱头痛哭说着一辈子是兄弟的朋友。
出租车上有烟味,引得他非常烦躁,又想到一会要在满是尼古丁的包间里呆很久,心里暗骂着自己三个月前怎么就决定戒烟了,怎么不把这帮人也戒了。他生平第一次跟出租车司机说“不用找了“,甩上车门特别像个大款似的走掉。
包间里才是真正的大款。
以前总是爱咬指甲的范徐娘穿着一套看起来很贵的休闲西服跟每个人拥抱,像是大家来参加他的婚宴。抱到第三个人的时候,他把外套脱了,金光闪闪的袖扣露出来。刘辉注意到他的指甲,剪得整整齐齐的,没有咬过的痕迹。跟他拥抱的没有人像以前一样叫他“徐娘徐娘”,刘辉特别佩服第一个想起来他大名的人。他和范新成拥抱的时候说了句“好久不见”,范新成说:“你还是没怎么变。”
包间很大很亮堂,二十几个人像是在高端人才市场互相取经似的寒暄。顺手就能拿到一杯红酒,没有烟。也许是还没醒彻底,刘辉一时间没有体会到这一点,所以少了些愉悦感,刚才的出租车司机看到这场景应该会为他感到遗憾。
睡在他上铺的猴子现在正坐在他旁边熟练地剥龙虾,刘辉想到以前这人经常上完厕所不洗手躺他床上玩魔方。
“现在怎么样啊,干啥大事呢?”侯涛把剥好的龙虾肉送进嘴里。
“小职员。不如你们混得好。”
“我也不行,关键这几年市场不好……”
“是啊,我们公司是,去年都快破产了,还是我们一帮兄弟没日没夜搞研发才熬过去,今年也算是有回报了。”刘辉喝了一口红酒,后味有点冲。
“结婚了吗?也不通知我?”
“离了。”
“哦……没事,男人嘛,正常。”
两人碰了一下杯,没再有私下的聊天。
整场两个小时,说话的人很多,包括刘辉。大家好像都不怕当众演讲了,当年老师问个问题恨不得全部把脸埋到书里的人,都在侃侃而谈,眼神交流恰到好处,不冷落任何一个人,也不专注任何一个。反而都不单独聊天。道别是陆陆续续的,当众招手,也不拥抱了。“下次再聚,一起喝酒”,“好好好,一定一定”是标准模板。
到家脱了外套,和中午的床单被套一起扔进洗衣机,泡面。新闻上说跨海大桥上有辆奥迪追尾公交车,导致交通堵塞,播报员提醒大家注意行车安全。
刘辉突然想起今天范徐娘那句“你还是没怎么变”,又穿了另一件外套,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盒烟。
于野
2018.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