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芹子》第三章第32节

“怎么样？幸亏正好住在医院，如果在家里，耽搁这么长时间他早没命了。失血太多，好在今天血库里有血，才保住了他的命！”医生匆匆走着，倒是说这堆话给芹子吃了定心丸，爸爸看起来过了难关，真是谢天谢地了！

“12号，一会儿赶紧去交了费，今天情况紧急，所以先抢救病人了，输了好几个血，都欠着呢啊！”护士那高挑的声音又脆生生响了起来，一字一句都敲打在芹子和大林的心尖上。

大林想起临出来时建国哥给自己塞的钱，赶忙摸出来给了芹子，让芹子去交费。不一会儿，芹子回来说，钱不够，还得交。

大林沉默了，他这个月刚刚开始挣工资，但还没有干够一个月，是拿不出钱来的。父母养了自己这么大，临到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用不上一点力，更不要说，自己还因为失明拖垮了这个家。大林心如刀绞，对自己进行着各种批判。

“哥，爸爸出来了……”芹子的一声呼唤，让大林回到了现实中，先“看看”爸爸再说其他吧！大林跟着芹子一起围到爸爸跟前。兰花也在临床妇女的搀扶下，勉强从椅子上起了身，到了满堂跟前。

满堂这次是睁着眼睛被推出手术室的，他手腕上的伤口已经被缝住了，上面捂着柔软的纱布，纱布被几条撕得细长的白胶布固定在满堂枯瘦的手腕上。那一条条交叉而贴的白胶布，颇像老师判作业时，在作业本上画出的一个个“×”号，也像老天爷对这个男人命运无情的宣判。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满堂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了！

“爸！”是芹子的声音，是自己一直不放心的女儿在叫自己。

“爸！”是大林的声音吗？是谁把孩子叫来的？自己该有多久没见过儿子了，也不知道他在城里受了多少苦？满堂想着，把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抬了起来，拉住了大林的手。

“爸，是我不孝，不能给咱家出劲，还……”大林的自责让自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双手握紧了满堂的手，很快泣不成声。

“孩儿啊，这都是命，怎么能怪你呢？”满堂在生死关口再次走过，现在反而平静了。既然老天爷不让自己死，那自己就好生活着吧，反正，日子再坏，也想不出还能坏到哪里去了。那就听天由命，走一步算一步吧！

回到病房，芹子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地上的面条，洗净了碗，和大林一起坐在满堂身边，默默地陪着满堂。兰花早就哭干了泪，她坐在满堂病床的床脚，上身倾斜着趴在床头的扶手上，也不说话，有几缕松散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她的手。

空气里又是一片沉闷……

“芹子，你和我回按摩店一趟吧！咱去和建国哥说说，看能不能……”大林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求求建国哥，先借点钱好给父亲交费。

“大林，爸对不起你啊……”满堂拉住了大林，他看着这个从小到大不爱多说话却心中有谱的坚强的孩子，又一次感到还是自己无能，亏欠了大林。如果大林生在一个好家庭，孩子的眼说不定早治好了，可是，现在这样一耽搁再耽搁，连满堂也觉得没有什么希望了。更不用说，自己落下这个不中用的身子，还得拖累大林去求人。

“爸，别说了，以后你好好养身体，我来养家！”大林郑重地说完这句话，瞬间觉得自己已经成了这个家当家做主的人了，感觉肩头担子又重了好多。但大林不是懦弱的人，他又安慰了满堂几句，就让芹子陪着自己回按摩店去了。

建国是个好心人，他没问大林什么时候还钱，也没让大林写借条什么的，就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取出了一叠钞票，自己大略用拇指食指搓着数了一遍，就给了大林，让他赶快回医院去交费。

大林和芹子都惊呆了，大林原来也是无奈，才想到了城里这个自己唯一认识而且对自己还好的人，却没敢指望着建国真能借给自己多少钱。毕竟世道难，谁挣钱都不容易，建国要真不借给自己，大林也不会抱怨什么的。反而是，建国的大方爽快让大林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怔了好久后才意识到建国这次帮的忙有多及时，大林本能得都想给建国下跪了。最后没好意思，只是嘴里不断地喃喃说着:“谢谢建国哥，谢谢建国哥。”

芹子从头到尾两次目睹了建国的好心，她心里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好人。但时间紧，她也担忧满堂再出状况，就与哥哥一起向建国道了谢，然后匆匆回了医院。

交完费，芹子与大林心里才松了一口气，他们也不想未来怎么样，芹子的学习啊，大林的按摩啊，什么都不想，就那样静静地陪着父亲。兰花原本失魂落魄的状态因为大林解决了难题而略略好转了一些，一家四口难得的在一起享受着这痛苦而又温馨的团聚。

他们谁也不谈以后，也不敢谈以后。就这样过了几天，眼看建国给的钱快花完了，芹子悄悄告诉了大林，大林才开始慌张起来。原来，得过且过只不过是自己哄自己而已，日子是哄不过去的，苦难也是绕不过去的。

兄妹俩都默契地保守了这一秘密，没有让满堂与兰花知道。一场灾难，已经把大林和芹子磨炼得像成人一样，他们已经学会了用自己的肩膀去扛起生活，对父母只报喜不报忧。

只是，在花完建国给的最后一张票子之后，大林和芹子没有办法，又一次悄悄出门去按摩店了，他们除了厚着脸皮和人家借钱还能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