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

     

           

清晨的公交车，每个不同的时间点来来往往的上学、上班的和为数不多外出锻炼的老年人，大都是一些固定面熟的面孔，上车后人们也都有各自大致固定的领域默契的各就其位。

比如我，因为上车较早（出站第三站）车程远一般都会坐在后车厢的座位上，比前车厢高上一个台阶，下车方便且对外对内的视线都好。

三四站后，总会上来一位六十多岁的大姐，手拎一个红色小推车，个子不高看起来精神头很好，头发应该是染黑过没有一丝白发但从发根隐隐透出一些白光，服服帖帖梳成两个小麻花辫后向发根挽起，用黑色蝴蝶结发夹别住。

看得出每次出门都是刻意梳妆过，脸上浮有脂粉，眉毛黑黑弯弯，嘴唇红红。

这些本也没有什么，哪个年纪都有爱美之心无可厚非，只是再看到她刻意涂在两侧脸颊上欢喜灿烂的两抹腮红，这好似是要登台演出用力过猛不相适宜的感觉就迎面扑来。

大姐性格开朗健谈，一上车先赶紧环顾车厢瞅出剩余不多的几个座位在离后车门较近的一个落座，下一个动作就是转头360°前后左右打量看有没有相熟的人，遇到面熟的就会兴奋地开启一路唠嗑模式。

说话虽是普通话但明显语调生硬尾音长，嗓门大也是不遮不掩，从前到后覆盖整个车厢，你听与不听都会霸道地贯入你耳中。

大姐与我在同一站下车也坐十余站，我很纳闷她每天为什么要到那么远的地方，也许那里是她以前生活居住过的地方，有相熟的人和物吧。

枯燥无味的车程我倒是也爱听一听大姐与旁人的家长里短。

有一天早上大姐上车落座后身后是一位与之年纪相仿的老熟人，两人你来一句我回一句相谈甚欢，聊着聊着就扯到各自家里重男轻女的事情上，这下好，两人找到共同话题情绪都略显激动，各自发泄着心中深深的不满和无奈。

大姐先诉苦道，我小时候可喜欢上学读书啦，成绩好老师也喜欢我，可我爸后来说女娃子上什么学，能识几个字能算数就行，硬不让我去上学，我那时年纪小也没办法只有辍学回家。

在家里什么活都是我干，整天穿的破破烂烂的没有新衣服，我两个弟弟在家什么活儿都不用干。

到过年了一家人去照相馆照合影，全家人都站好等拍照的时候，我弟突然站出来把我和我姐往外拨拉，走，走，你们回头是要嫁出去的，是外人不能算是家里人不能站一起照相！

非把我和我姐拉出来不让一起照相！

我爸我妈在旁边也不吭声，把人伤心的！

说到这里大姐情绪低落语调低沉。

后来长大了说起我爸妈养老问题，我弟可说爸妈有四个子女，四个子女要一起照顾我爸妈，这时候他就不说女娃儿是外人了！

大姐语调升高表达出强烈的不满。

后座大姐这时也适时接过话题，

那咋不是！那些年有一阵子我弟非要闹着出国，家里也没有什么钱，那时候我和几个姐姐都已经结婚成家，还都打电话叫回去，让一个姐姐拿两万出来给我弟凑钱出国！

那时候两万块钱可不是小数目，我们都没有那么多钱，不拿出来不行，我妈就去你家里闹，没办法只有在外面借的钱拿给我弟!

唉！后座大姐也感同身受的边摇头边叹气。

安静的车厢充满对旧观念的厌恶。

前座大姐又重新接过话语权，后来我结婚到婆家也受气，每天早上起好早给一家六七口人生火做饭，然后洗一家人的衣服。

我公公可坏了，老找我的事儿，洗的好好的衣服晾在院子里他嫌我没洗干净就把晾衣服绳子一扯衣服全部都掉到地上，我捡起来又得整个重洗。

其实我最爱干净干活可麻利都洗干净了，人家那就是故意找你的事儿没办法。

娃他爸也不管不知道给我撑腰，我胆儿小也不敢吭声儿，在婆家起早贪黑干那么多的活儿人家都觉得是应该的，把罪受美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停停靠靠，上上下下着行色匆匆的人们。

这熬着熬着把公公婆婆都送走把自己的娃儿带大也当上婆婆，想着终于可以不受气也威风威风，啊！谁知道这风气可一下变了，成媳妇挺直腰板婆婆低三下四讨好媳妇了！

唉！大姐边说边轻轻叹气摇头，我怎么老是赶不到好时候！

听到这里估计全车厢里的人不动声色心里都笑了，尤其是年轻一些的女孩儿嘴角上扬自持得意。

年轻时候受公公婆婆的气，老了老了还要看儿媳妇的脸色·！

大姐继续她的滔滔不绝，好像能让她这么发泄心中委屈的时候不多，她必须要抓住机会好好的一吐为快。

你看我现在只有早上这么一点点时间是我的，去跳跳舞放松放松，完了就得拧紧发条赶快买菜回去做饭，中午孙子放学要回来吃饭呢。

中午人少饭可以简单点，晚上才麻烦呢，儿子媳妇孙子女儿女婿外孙再加上我和老伴要八个人呢，就不能简单一做了。

我都是最少八个菜，有荤有素搭配着。

听到这里我装作无意轻轻扫视一眼，大姐刚才一脸的愁眉苦脸垂头丧气换之面容舒展眉眼带笑，虽还在继续诉苦状态但语调明显轻盈起来。

你看，我每天都买好大一堆菜，幸好现在有这个推车要不然我一个人也拿不下。

我们家人爱吃菜，我炒菜也好吃每次都是吃得干干净净的我也高兴。

吃完饭我女儿一家就回她们家去了，儿子在家和我们一起住，要不回他们自己家虽然也不远但是回去没现成饭吃呀。

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叫外卖，说实话，吃上一次两次还新鲜，再吃得多了就觉得难吃哪有自己家里做出来的饭菜干净可口，我就不让他们叫外卖让都回来吃饭。

虽然我是累一点,但是一家人都能吃好喝好,也值了！

我每天给他们做饭带孙子还要打扫房间卫生，儿媳妇什么都不干！

星期天饭做好有时候都不出来把碗拿进他们卧室吃，吃完还不把碗拿出来就放床头柜上我还得进去收碗拿出来洗！

就这我还不敢说什么，一说害怕我儿子不愿意嫌我多事儿不吃我做的饭了！

大姐又开始摇头叹气。

唉，我总赶不上好时候，当媳妇时受气，总算轮到也当婆婆该享福了谁想到又变成媳妇儿的天下我还是得继续干活……

大姐絮絮叨叨诉说着她劳碌且“委屈”的一生，公交车开开停停到了该下车的时候。

大姐拎着小推车早早挪到后车门等候。

到站下车，我走在大姐身后，大姐脚穿一双三分高细跟尖头皮鞋，应该是女儿或者是儿媳妇淘汰下来的吧，年纪大对鞋的掌控力不好，走起路看着不是很顺畅一脚深一脚浅。

公交车离站开走，下车的人群四处散开各自离去。

大姐也渐行渐远，“噔噔噔”，略微颠簸且欢快的步伐却透露出那份热爱生活乐在其中的深深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