赑屃袭人（十）
原本九个人的队伍，转眼间只剩下六个人。
崔浩是最先离开我们的，成群结队的小赑屃，战车般从他身上碾过。随后是杜文坤和李俊江。巨型赑屃坚如铁石的腹部轰然落下，两个人，化作两滩血水。
与我而言，这并不是最残酷的。最残酷的是朋友罹难，我们甚至连悲伤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的情形颇有些硝烟四起的战争年代。眼睁睁看着战友牺牲，自己能做的，也只是强忍泪水，用鲜血和火焰，把敌人拉进地狱陪葬。
可眼下，我们能做的，似乎只有继续逃命，以求不辜负他们用生命换来的求生机会。
真是窝囊透顶。
我从杜凯手里抢过镰刀，拔腿走向距离我们最近的一只赑屃。李江涛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我。
“不要命了？都死了三个人了，还嫌不够么？”
我知道自己也是白白送死，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思虑再三，我终是抑制不住悲伤，一手丢掉手里的镰刀，坐在地上抹眼泪。
李俊海捡起镰刀，默默走到我身边。他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用力拽着我的胳膊，想把瘫坐在地上的我拉起来。我自顾自地哭，全然不顾身处险境。
“够了，别哭了！我哥就是为了让咱们逃命才死在里面的。你要是再不站起来，待会儿真要是被碾死了。到了阴间，我哥也不放过你。”
说话的是李俊海。他的两句话，倒真让我清醒起来。
李俊江，他的哥哥，那个最早发现问题，遇事最冷静，最能避免大家恐慌的人，刚刚已经为了我们而离开了。李俊海作为弟弟，他比任何人都有理由在这里嚎啕大哭。可他没有，他知道哥哥至死都想让我们早一点脱离险境。悲伤和继承哥哥遗愿，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李俊海说完又将手递了过来。我擦净泪水，抓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方才站起。轰隆的闷响再次升腾。可令人疑惑的是，并不是那群面目狰狞的赑屃扑向我们。恰恰相反，他们居然开始后撤。
眼前的一切，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可就是这么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难道，我们就这样，脱险了？
心中的问号还未打出，巨型赑屃有了动作。它蜷缩的四肢开始慢慢伸展，背上的石碑摇摇晃晃，似是随时都要掉下来一般。李江涛大叫一声不好，招呼我们快点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赑屃已然稳稳起身。一声吼叫划破天际，如马一般嘶鸣，如牛一般悠长。直教人感到一阵寒意，浑身的鸡皮疙瘩不自觉地冒了出来。
它并未回头，而是奋力跃起前肢，之后又落下。如此往复，不出十个来回，赑屃身上高耸入云的石碑轰然倒塌。石块如火山喷发的岩浆般落下。小的只有石子厂的碎石一般大小，大的和刚刚那群小型赑屃差不多。更有甚者，如村里的房屋一般大小，自看不见的夜空高处，径直散落下来。
李江涛带我们奋力向前跑。巨大的石块如陨石般倏忽而至。已经数不清有多少碎石子打在身上，像盛夏一场猝不及防的冰雹。
慌不择路，如遭遇群狼追击的羚羊。一起奔跑的六个人当中，似乎有人倒下。李俊海停住脚步，想回头拉一把，又被李江涛拖拽着跑起来。我们就这样跑着，毫无方向，不知疲倦。已经不知奔跑了多久后，石块砸下的声音越来越小。我长舒一口气，终于捡回一条命。
清点人数，一直寡言的杜凯不知何时已经掉队。回想刚刚那一幕，被巨石砸倒的那个，应该就是他了。只是一小会儿，我们又失去一名伙伴。
夜空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已是深秋，照理说，山里的温度比村里要低一些。这么冷的山上，蟋蟀蚂蚱什么的，应该都跑回相对温暖的石碑村了。即使有声响，也该是零零散散的鸟类。可现在传进耳朵的声音，却和鸟类的声音完全不同。
是那群小型赑屃？也不是。小型赑屃成群结队而来，其响动，排山倒海一般。如果真是它们，我们听到的应该是低沉的轰隆，而不是清脆的细响。
细碎的声音渐次变得响亮起来。仔细听，好像是石子在草丛中滑过，又相互碰撞在一起。我朝着刚刚跑过的地上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地上窜出来，朝天上飞去。
“这，这是刚刚掉下来的石头，又飞上去了？”
“情况不太妙。快跑！”
李江涛的话音刚刚落下。只看到地上的巨石也缓缓飘起来，像是被什么吸引着一样。夜色朦胧，但巨大的石块仍然能看得清清楚楚。刚刚散落在地上的石头，大的小的，圆的方的，都飘了起来。这些石块飘到四五米的高空时，渐渐停止上升。
我分明看到，大大小小的石头组成天罗地网一般的石阵，向我们几个人快速飞了过来。
我甚至来不及做出惊讶的表情。
这完全不合逻辑。就算赑屃是已经消失的远古神兽。随着人类活动范围的扩大，它们渐渐淡出人类的视野，这尚且可以理解。可眼前这些无视万有引力的一堆石头又是怎么回事？
石阵的行进速度在加快，已经能感到它们划破空气发出的声响。再这么下去，被漫天石头追上是迟早的事。
危急关头，还是李江涛。他喘着粗气，边跑边和我们交待逃生办法。
石阵的行进速度越来越快，我们要想活命，这么死命地跑下去，总有被追上的时候。那就干脆调转方向再跑。石阵的高度比我们身高要高，即使追上，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就砸到我们。赑屃的本意，应该是让石阵追上我们，再从天上落下，像石头雨一般。那么我们就慢跑，等到石阵即将追上的时候，弯腰掉头，以最快的速度向回跑。石阵飞得那么快，我们掉头，它也得刹车掉头吧。能不能活命，就看我们反应速度够不够快了。
李江涛说完，身后的石阵已经越来越近。老天爷似乎并没有给我们思考的时间。李江涛大吼一声“掉头”，我们几个用一只脚向前刹住脚步，迅速调转方向，再次飞奔起来。
崔建辉伸出脚的同时，可能是太紧张，也可能是还在脑海中仔细回味着李江涛的方法。总之他比所有人慢了两拍。我们已经跑出一段后，身后传来他的惨叫。
回头看。果然如李江涛预料的一般，石阵在我们掉头的地方停住，再落下。俨然是一场名副其实的石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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