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裂(二十二)
无常
且说云峰、随喜、随云师徒三个自扬州往西,到汝州境,沿途所见村庄甚是萧条,成片田地荒芜,荒草离离,狐兔纵横。偶见几个老汉在田间劳作,愁云满面,瘦骨嶙嶙。云峰见了叹息:此时正是农民劳作紧要之时,而田园荒芜,罕见壮丁,岂非投乱军或走亡逼祸,昔孙秀初据徐州,布告远近开仓放粮,百姓贪利,母送其子,妻送其夫,涌入徐州城中,孙秀捡起壮丁供军,老弱修筑城池。官军四合,死者不计其数。且官军常杀良以冒功。因此徐州多孤儿。修短两辈弟子多出徐州也。
随云冰雪聪明,知师父慨叹当有所指,便道:恕弟子冒昧,高复如此局器,师父何以追随他许多年。
云峰长叹一声:为师本洛州人氏,家境殷实,本欲读书求取功名。不欲风云突变,陈闵宗死,三子夺嫡,各率部众混战不休。幽州兵马使杨扈竟勾结疏勒南下,烧杀淫掠无所不为,遂据京师。洛州随即遭涂炭,百姓转死沟壑者不可胜数,我家亦遭灭顶之灾,父母兄弟皆死,唯我一人走脱,常思报仇之志,结纳江湖豪杰刺杀杨夏官吏。杨氏铲灭群雄,一统宇内,求购甚急,闻岭南一隅高氏后陈与杨扈抗衡,便往投之,其主即今之高复也,彼时年幼,诸事有其母朱贵妃及相父慕容羽做主。慕容,即今之门主也。初,中原义士投之者日以千计,江南大族亦颇附之,士卒二十万之众。杨扈遣兵马五十万征讨,不能胜,相持两年余。然朱贵妃只信任其兄弟数人,猜忌后附,宿将有威望皆夺其权,诬以谋反,杀之,于是士皆失望。杨扈高官侯爵利诱之,于是众皆弃高归杨,江南大族本持两端,遂与高氏决裂。
慕容虽左右弥合,不能扶之也。不过一年,一战而溃,朱氏兄弟为士卒所杀,慕容率麾下保护朱贵妃母子泛海而走。我与杨氏血海深仇,只得相随。杨夏追捕急,流落诸岛为海盗。南越王后乃高氏宗女,高复之姑,王幼,摄政。慕容丞相遣使者泛海至南越,告以相投之意,王后哀之,遣军来迎。
入南越国,杨扈鞭长莫及,遂安。慕容招纳亡命华人,交通海盗,为反攻之计。王后哀其族亡国,厚待高复母子君臣,为筑城以待之,名曰:复陈城。以良家女妻我辈。谁知朱贵妃贪心不足,欲篡其国,日夜陷构,欲与其子替南越王。而南越王渐壮,知之,与其大臣谋,遂以大军围复陈城,将士皆欲屠城,王不欲令其母伤心,令尽逐高氏君臣。遂狼狈出境,隐匿深山之中,朱贵妃忧愤死,于破庙之中托孤慕容,时高复已长。恰逢疏略南掠,杨扈君臣无瑕顾之。
于是众携妻子辗转深山之中,路途跌落山崖或教虎狼捕食者不少,历经艰险,与一荒谷安身,披荆斩棘,开垦山野为田地,渐能存活。杨扈死,朝野皆将高氏遗忘,于是慕容复出,探明形势,亦杨氏黯弱,复国有望。便令壮丁效命,而质其妻子。
随云道:师父家人今何在,尚在深谷之中否。
云峰:慕容谋得报国寺主持之位,颇有财力,已建城寨,如一小国。我子早病亡,只有老妻,数年不通音讯,不在人世亦未可知也
随云:慕容家人亦为人质否
云峰抬头望着南方,沉吟半晌:人皆言,慕容与朱贵妃干系非同一般,高复慕容子也。不知真伪。慕容乃禁军大将,常得出入禁宫。
随云道:难怪老和尚忠心耿耿。
随喜听了心里悲伤:我竟不知父母为何人
云峰看着他半晌:喜儿,今日告诉你无妨,你,我故旧之孙尔,你父、你祖父刺杀宋威不成,为其所杀。时你三岁,我回寨求高复将你带在身边,若不是我时时保护,你焉能活到如今。
随喜:因何刺杀宋威
云峰:高复招摇,至青州,恶了宋威,将其鞭挞,坏恨在心,便令你父前往刺杀,你祖父放心不下,亦去。不成,反遭宋威擒杀。
随喜:宋威营地不远,我欲刺之报仇。
云峰:无高复、门主之令,为师不得擅专。
随云:拿不得药师回,高复何以待师父。
云峰:在外一二月之久,为师担忧山中已变,高复与其母无异,终不信任我辈。昔慕容颇坦诚,能厚待麾下,后亦尚诈,不择手段,令人齿冷。
随云:何不趁高复、慕容不备,潜入山中城寨,将家属放出,分散各地,不再受他们挟持。
云峰摇头:慕容训练弟子、刺客,高复招纳亡命之徒,不知几何,便走出城寨,亦难逃其刺杀也。因此众心恐惧,为他们左右。
师徒三人来到洛州,沿途见军马巡查甚严密,过集市时,见人烟稠密之处皆张贴通缉令。三人看时,方知雷焕刺了王策时、王襄叔侄。如今朝廷下旨各州府缉拿他。
出了人群。随喜叹道:雷将军如此了得,竟能入府刺杀王策时。
随云毕竟出身侯门,即刻想到京城形势:王策时死,左中尉空虚;老和尚必鼎力助田元照得位,田元照能左右天子,控制左军,安插亲信据津要之地,老和尚一石三鸟也。
随喜:若中尉追购雷焕急,岂不将雷家军激怒,若率军反,谁能独挡。
随云:雷焕如此英勇,谁敢急捕?不过你欲遮人耳目,教众老太监不得呱噪而已。亦是安抚王策时亲信。
云峰点头:云儿说的有理。顿了顿:想山中或有变故,待夜间我去打探。无事便上山,有事,你两个便去幽州投孟楷。必能厚待。为师一路思之熟矣,唯雷氏,高复、慕容不敢犯。
随喜:我两个岂能舍恩师而去。何不一同前去,好有照应。
随云:师父,我意竟往老和尚处打探,必得虚实。
云峰:夜来商量。
于是三个寻了一处偏僻的客栈,天至黄昏,吃罢晚饭,云峰对两人道:我不放心云行、云定几个,还是夜间去打探心安。
忽而云行、云定、随风、随雨等三四个弟子,个从门后踅出。
三人吃了一惊。
云峰望着他们:你们因何而来。
云行、云定面有惭色。随云便预感不妙,忽而一阵头晕目眩,见随喜扑通倒地不起,心想云定师父所下药之术皆能辨识,莫非是新造之药。随风随雨跳起来,朝随喜、随云身上猛击。云峰嗔目欲击,不能动弹,只得大叫一声:狗奴!住手。话音未落,云行早已上去用手格挡:他两个已无力反击,休要伤人。
两个悻悻而退
忽听门外一阵戛戛怪笑。一个肥胖丑陋的妇人迈步进来。云峰见了用手指指着她:你..你..栽倒于地。
胖妇人哈哈大笑:老东西,任你奸似鬼,吃了老娘的洗脚水,没想到竟是老娘下的药吧。
随风、随雨等诸弟子皆向她施礼:谷小姐,如何处置他们。妇人脸上涂抹脂粉甚厚,不辨年岁,然喜欢人称她作小姐。
谷剥皮看着云行、云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非是我报私仇,可由着你两个好意将其规劝,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我施展手段。高王令我可先斩后奏。
云行、云定嘿然不应。
云峰、随喜、随云睁开眼睛,发现置身水牢之中,被囚禁在木笼之中,头颅以下被水浸泡,双手被铁链锁在木桩。木桩皆碗口粗,极为牢固。亮光从屋檐缝隙透过来,可见地牢。云行、云定两个站在岸边与三人相顾无言。半晌,云行徐徐道:大哥,你三人之扬州擒拿药师,靡费时日钱粮,一无所得。高王念你往日有功,既往不咎。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你肯尽心效命,富贵可得。
云定手里拖着一个锦囊,倒出三粒黑色的丸药来:这是十日化骨散,你三个服下,十日到,高王赐解药。
忽而铁门咣当一声,谷剥皮晃着肥大的身躯走来,直勾勾盯着云峰,怪笑道:休欺我不知,你几个素来狼狈为奸,你药我信不过。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黑色布袋,解开,亦将三粒黑色药丸倒于掌中:此亦是十日化骨散,乃老娘独门配置,解药亦在高王之手,你三个若不服便是悖逆,我便可任意处置。说着咬牙切齿地望着云峰:昔日你视我父女为毒物,今日便可叫你大开眼界。
云峰冷笑道:昔日你父女在江南祸乱官民,勒索财物,作恶多端。我奉慕容丞相之命率人缉拿,你父顽抗,被乱刃砍死。我见你尚年幼,饶你不死,不想你变本加厉。
谷剥皮冷笑道:你亦未曾料道,自南越回,高王 便将我招至麾下。如此厚待重用。可怜你尚不知,爱子因何而死。你亦知丧亲之痛?哈哈哈哈。
云峰悲愤,须发皆张:妖女,恨彼时心软,未将你碎尸。
谷剥皮冷笑:老东西,休急,我有许多时日将你慢慢消磨。
说着转向随云:小贱婢,果然妖媚,难怪高王一见便念念不忘。高王欲将你收在身边,前者悟心悟道两个和尚来,吃你戏耍。今老娘只问你一遍,你愿或不愿
随云笑道:既高王如此厚待你,何不随身伺候。
谷剥皮冷笑:若得贱婢这身皮肉,有何不可。你有所不知,老娘最厉害的本事却是剥皮,从底至顶,不裂分毫,你若不依我,我便教你领教。
随云听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上来。
谷剥皮扭头望着随喜:听闻老东西处处将你维护,或其孽子也不可知,若其不愿服药,我便立杀你。
随喜怒道:我不惧你。
谷剥皮目中凶光一闪。
云峰喝道:我吃
随云也喊道:我吃。
谷剥皮笑道:果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乖乖顺着老娘,教你少吃苦头。望着云峰:老东西,你未曾想到亦有今日,张开你的臭嘴,让老娘伺候你。
云峰道:若慕容丞相未下杀令,你焉能擅做主张。
谷剥皮冷笑道:高王是君,慕容是臣。休指望老和尚救你。
云峰:如此说来,慕容丞相不知,是你等擅自行动。
谷剥皮大怒:那又如何。张嘴。
云峰张口,谷剥皮将药丸弹入他的口中:吞下。云峰依言吞下。
谷剥皮又教随喜、随云两个吞下,阴森森笑道:吃下老娘之药,明日手臂血管便呈一道黑线,越爬越高,若爬至肘部,便是吃下解药也救不得,肠肚溃烂而死。看着随云道:贱婢,明日你随我去见高王,吃下解药,好生伺候他喜欢,前程自不可限量。
随云也不激怒她,任她张狂。
谷剥皮心满意足,转身望着云行、云定:你两个还留在此作甚,尚欲劫牢不成。仔细留在城寨的亲属。
朝门外击了三下掌。随怒,随馨从门外跑过来,随馨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见面叉手施礼:小姐有何吩咐。
谷剥皮:你两个素来憎恨他们,今夜好生看守,休教他逃脱。顿了顿:便是逃走,亦将苦嚷着回来向老娘哀求。
随怒,随馨望着三人,目中闪着毒怨的光芒。
随馨咬牙切齿道:小姐,只管放心,我两个好好伺候他们过夜。
谷剥皮往往云行、云定:两位上师,请。
地上落者云峰竹杖,极破旧,非亲近之人不知杖中藏剑,皆以为云峰出门假扮盲人所用,因此擒住三人,云行拿来谷剥皮等人亦未尝留意。将走,趁谷剥皮、随怒、随馨得意之时,随意用脚跟一磕,将竹杖磕到离岸边最近的随云囚笼。没入水中。两个随谷剥皮出去。只听见外面哗楞楞锁铁门之声。
谷剥皮故意高声喝道:你几个给老娘仔细着,教他们走脱,拔了你们的皮。
地牢光线幽昏,随怒拿火石点着火把,举在手中,随怒来到岸边,看看随喜又看看随云。冷笑道:你两个素来勾搭成奸,欺凌众人,今看你如何猖狂。随馨提着皮囊走过来,冲随怒喝道:休废话,待我解开皮囊,放毒蛇出来,好好伺候他们。哈哈哈。便去解开皮囊。
随云看着随怒道:你两个又教他们欺哄了。两人一愣。随馨冷笑道:我不吃你花言巧语。且出恶气再说。随云:你两个以为得重用,谁不知道随凤随雨方是高复暗探。有功劳都教他们抢去。却将你两个推到明处,若有事,便弃之如敝履。这等差事如何不叫随凤随雨来。
随怒一怔,歪头沉吟。随馨骂道:蠢奴,休中离间之计。
随云笑道:随怒师弟,随馨亦可随意将你呵斥责骂。往日我如何待你,未曾骂你半句。
随怒跳起来:你虽不骂我,然你专与随喜说话,不与我亲近。指着随喜道:我恨他入骨,欲即刻将其杀死。随喜欲回击,见随云冲他使眼色,知她自有安排,便不做声。
随云:我如何不曾理你了,我专为你做了短笛,未曾给他做得,你如今不知丢到何处去了,因何却来质问我。
随怒听了,从腰间把短笛拔出来:我未曾将它离身。随馨见了,一把夺过来:蠢奴,休痴心妄想,她正是将你戏耍。随云长叹一声:随怒师弟,你何曾有过自己主张,一向被他人摆布。我亦觉悲哀。随怒吃这一激,一拳将随馨打倒,将短笛一把夺过来。随馨见他暴怒,畏惧,缩到一边,将皮囊解开,七八个条毒蛇游出来。
她冲随云喳喳怪笑:待他们游到水里,却看好戏。
蛇瞬时游入水中,水面荡起波澜,一蛇竟向随喜木笼游过去,随喜双手能稍稍伸缩,伸手欲擒。随云轻声道:师兄,休动。蛇缓缓游动,贴着随喜的脖项而过。随馨怪叫着:咬他咬他。随喜不动,双拳紧握。云峰、随云皆目不转瞬盯着,不敢大口喘息。少时,蛇径自游走。
随馨:教你三个时时与毒蛇作伴,不知何时便来亲近。
随云望着随怒:师弟,此来地牢看守,竟是谁做主张,是你还是她。
随怒暴跳:自然是我。
随云:如此是你令她放蛇出来。
随馨见状,走到随怒身边:蠢奴,休听他挑拨。
随怒一脚将她踢入水中,随馨爬起来,欲爬回岸上。
随云:师妹,休要喊叫乱动,毒蛇便在你四周,你若有动静便上身与你亲近。
随馨听了,惊惧,不敢动,张口亦不敢喊叫。
随云望着随怒:明日胖妇人便提我去见高复,生死未卜。我与你同门一场,便为你再奏一曲,异日或有相见之日。
随怒踌躇道:待我想谷大娘求情
随云叹息道: 想我诸师与同门弟子数十人,竟被她一人震慑,复又何望。
岁怒道:谷大娘率二十人至,皆高王麾下。
随云道:你如何替我求情,她喜称作:小姐,你却称他大娘,如何不怒你,将你短笛递与我,待我奏分离之曲。
随馨低声喊道:休中她计。但见一蛇蜿蜒而过,生生将声音吞没
随怒弯腰将短笛递到随云手里。她双手被铁链锁住,尚能转动,于是横笛于唇边吹奏起来。乃田元照曲谱所记之曲,少时,随怒便捏呆呆如失魂之人。
随云看着他道:随怒,你累了,且躺下睡吧。咕咚一声倒地便鼾声如雷。
随云用脚勾其竹杖刀到手边,抽出宝剑,一绞将铁链绞断,举起来一挥,将木桩抹断,再抹,木桩断裂,随云挤出来。
随馨张口结舌,顾不得许多 ,晃动身体喊叫:快来人也。随云欲逃。随云赶上将剑刺入她嘴中一绞,将舌头绞断,嗬嗬说不出话来。
随云举剑几下砍断木笼,将随喜放出来。便欲削断云峰铁链。
云峰苦笑道:地牢看守严密,如何得出,且又服其毒药。
随云:师父勿忧,南墙有洞,可通后山。且出去擒住老妖妇再说。
云峰:为师不能走,若走家属必灾殃。你两个暂出,暗中联络云定,看如何破解妖妇毒药。
随云:我欲直奔城寨,径将家属放出,何必处处受其挟制,且高复忙于争权,必无力后顾。
云峰:十日之来回难如登天,不若冒险往报国寺禀明门主得知,或有转机。
随云:弟子宁死不受其摆布。甘冒死一试。
云峰:如此,为师更不能走脱,须留在此地周旋。
随馨竟往岸上跑去,随怒翻了一个身。
随喜跳上岸,一拳打倒随馨。
云峰:速走!云儿,你须见机行事。
随云:师父,你若留下,妖妇必致你死地。
云峰:若无高复之令,谅她不敢。速走,速走!城寨地图藏之剑柄。
随喜拔出随怒身上短刀,一刀扎进随馨脖项。登时气绝身亡。
云峰:喜儿,勿拔,你两个速去。随云亦上岸,执了火把,跟随喜两个下水,此时蛇不知躲哪里去了。
随云来到墙根,摸到洞口,将剑插好,插在腰间,潜入水底。随喜紧随,两个沿着洞壁往里潜水。一径游到深潭,天色已黑。
两个爬上岸,坐山岩上歇息。只听寺内一阵喧闹,点起了许多火把。随喜:他们觉察了,必然追来。你速速下山,我去将他们引到山上去。
随云笑道:师兄休慌,妖妇必料定我两个匆忙下山,必然率人去追赶。我两个却去寺中,寻觅她解药。
两个来到后山,在一高处往寺内望去。但见火把如游龙一般出了寺门。又等了一阵,随云道:此时不去,更待何时。两个摸到院墙边,跃去,四下无人,飘身落在院内。两个地形甚熟,寂静无人,当即摸到寝舍。随云猜测,正中寝舍必谷剥皮所居也,抽剑欲断锁。
忽听背后一声咳嗽,随云身未回,剑已刺出,快速闪电。敌往后一跃,越开一丈有余。随云转身,见一干瘦老儿,双手如鸟爪。双目灼灼地望着两个。
老儿嘿嘿一阵冷笑:小小伎俩能瞒得过他人,瞒不过我。嘿嘿,谷婆子率数十人去拿你等,扑一场空,该我立功,你两个径自来投。正是有福之人不用愁。
随云笑道:老儿,你是何人,亦是婆子手下老奴?
老儿怒道:就凭她,老朽乃精精道人是也。
随云听云行说起过,精精道人是其师,江湖上有名的刺客,隐居多年,不知因何出山。
随云知道,若跑定跑不过他,便躬身下拜:师爷在上,受徒孙随云一拜。一拉随喜:师兄,快见过师爷。
精精道嘿嘿一笑:休要胡乱攀附,我老人家不吃你这套。
随云:如何攀附,我师父云行是你之弟子,我称你作师爷何为攀附。
精精道把脸一沉:云行无甚出息,我亦不以为弟子也。
随云:闻听师爷素来淡泊名利,今时因何听命高复。
精精道冷笑:他算什么,老朽听闻有人单人独骑将王太监刺杀了,欲会其人。
随云:师爷必受他们哄骗,如今各处都贴满通缉令,捉拿雷焕,便是他单人入王府,刺死王策时。雷氏乃幽州大将。昔日我祖亦出雷氏门下,我与雷家颇有渊源。以我度之,昔日高复与联手雷氏争天下,雷氏子弟孟楷斥之,高复便怀恨在心,欲遣我等前往刺之,恐难以成功,故将你诓洪,欲激你去刺雷氏。
精精道听了,沉吟不语,半晌喝道:任你巧舌如簧,休想从我手里走脱。
随云:师爷若不信,何不一同前往洛州城门口一观。
精精道:明日我自往观之,今日且将你两个擒住。
随喜跳上前:师妹速走,我敌住老儿。往上跳过去,拔刀猛刺。
精精道见了,也不躲闪,伸出五指竟擒住刀刃,略一用力,刀身断裂。
随喜大惊失色,精精道闪电出手,掐住随喜咽喉,一合,随喜颓然倒地。
随云冷笑道:精精老儿,你若不怕雷家子弟耻笑,尽管替妖妇拿住两个徒孙。
精精道:跟雷家有何干系
随云:雷家素有坦荡磊落之名,天下英雄谁不仰慕。今你欲与之较量,便胜之,天下人亦不以为然也。
精精道吃这一激,半晌说不出话来。随喜从地上爬起来。
精精道:若叫你两个从我手里走脱,定被人耻笑。
随云:师爷如是说,实是肯为妖妇效命,纵不念门户恩情,亦当两不干预,任我两个与妖妇较量,若胜出,祖师脸上亦有荣光。
精精道捻髯笑道:听你一说,亦颇有道理。你来此作甚。
随云:我两个被妖妇所逼吃下她的毒药,十日毒发,因此来寻解药。
精精道:高复岂能任她留着解药,但配得解药,皆在高复处。忽而摆手道:有人回寺也。你两个不走,休望我出手相助。
随云:师爷不随我们去洛州一探究竟。
精精道:你两个只管去。我明日自来。
两个越出院墙,闪身丛林之中。山腰有一处巨石。随云径坐下来。
随喜不解:师妹,何不趁他们混乱之时,速下山去。
随云道:若你是妖妇,当如何布置。
随喜想了半晌:必于老龙口设卡,下山必由之径。
随云:若天明无所得,妖妇以为我两个先她下山。必懈怠,山下樵夫、猎户成群上山。她不好明目张胆巡查,教人知道山寺藏了许多人。
随喜由衷佩服:师妹竟能将师爷说服,想明日下山见了通缉令或与妖妇翻脸,说不得将诸师救出。
随云摇头:他是刺客老手,消息必然灵通,如何不知雷焕刺杀了王策时。岂能吃高复哄骗?必与高复有交易。
随喜:师妹见识、智谋过人。便是师父也是佩服。
随云笑道:我自幼在侯门,耳濡目染,素知权谋如此。
随喜望着随云:师妹且歇息,我来观望。
随云点头:我颇觉疲倦,辛苦师兄。过一个时辰便可唤醒我来。便卧倒。随喜闪在暗处瞭哨。等随云睁开眼睛,天光微启,估摸已到寅时,随喜犹睁着眼睛警觉四周。随云坐起:师兄何不叫我醒来。随喜笑道:见你睡得香,不忍。
随云:师兄亦须歇息。
随喜:天色已晓,我两个且下山。
随云点头。
原来山寺荒芜多年,又极隐秘,离山下村落数十里。因此百姓多半不知。老龙口在离山下五里之处,山径到此处陡然收窄,长十几步,两侧皆是悬崖峭壁,立刃千尺。两个闪身在灌木丛中,见随风、随雨坐在对面宽处的岩石上,无所事事,呵欠连天。
日出东山,樵夫来往不绝,见一男一女两个少年穿着怪异,直视路面及行人,未免奇怪,投以疑虑一瞥。他两个坐不住了,欲走又不敢,但有樵夫来,他们便转头望悬崖。忽听身后一动,回头看时,大吃一惊。随云、随喜竟从天而降,未等他们反应,心窝被短刀刺入,登时气绝身亡。樵夫靠近,随云背身假装与他们说话。等樵夫过去,将两个尸体转过去,面向悬崖而坐。如同观景一般。
随喜:何不将他们推到山崖下。教人发觉必报官。
随云笑而不语。
两个急速下山,村落棋布,炊烟袅袅。
田地间有蔬果,随喜去采摘了一些,两个草草吃毕。随喜见手腕血管果生一道黑痕。便去抓随云手臂。随云闪过:师兄作甚。
随喜将手臂伸出,指着黑痕:师妹,老妖妇不是恫吓之言,若无解药,到时难以捱过。
随云亦将手臂伸出,也生了暗痕,淡淡一笑:师兄若畏惧,此时上山不晚
随喜一怔,吞吞吐吐道:师妹知我心意,我死不足惜,独惧师妹受苦。若能从高复处讨得解药,甘愿先奉于师妹。
随喜发自肺腑,字字赤诚。随云焉能不知,自幼处钟鸣鼎食之家,于男女之事较寻常儿女悉知更早。
随云笑道:师兄心意我知,然我两个年级尚小,又背负家仇国恨,岂能作儿女之态。
随喜突然伸手握住随云之手:师妹心里有我,死亦无憾 。
随云将手抽出来:师兄羞不羞人,说甚风话。
随喜见她不恼不怒,放心下来,傻笑着只顾挠头
随云正色道:高复气量短小,狡诈无信,我便毒发身亡亦不受气挟持。当即把竹杖摘下来,抽出短刀,在剑柄处一剜,撬开一口,只见里面夹着一层皮。抽出来展开一看,是一张地图。
随云在图上一指:原来城寨竟在建州山中,临海,想是海上迁徙,官吏难发觉。
随喜:建州路途亦远,十日内甚难往返。
随云:我两个先至普济寺
随喜:普济寺?
随云点头:我猜测吴南柯或能为我们解毒。他配置天下各色药物,深知药物之性。
随喜:我们即刻出发。
随云看着他问:师兄有钱买舟买否?沿途关卡如何闯过?
随喜被问得哑口无言
随云:进城再做打算。
两个进了城。云峰曾教过他们,打探消息往城内东西两市的酒家食肆便可。贩夫走卒之消息胜过间谍。两个便在东西两市徘徊到黄昏,听着行旅食客议论。知道新到的刺史乃走了新贵田元照门路的高渐鸿。随云乍听此名,眼眉倒立,此人去随田元照去抄萧家,如何能忘。高渐鸿至,大兴劳役,深沟高垒,夜间军马巡查甚紧,寻常百姓不敢招惹麻烦,早早关门闭户安歇。高鸿渐四处缉拿盗贼。官吏在罗二墓前挖得两颗人头,洗净之后稍可辨别竟是王策时、王襄之人头。高鸿渐便将罗氏一门下狱,严刑拷打。罗家人实不知,如何招供。高渐鸿性发,竟将罗氏一门无老幼皆处死。市民以其无辜被诛杀,皆哀之。高渐鸿新进,急于立功,苛急严暴,到任未满十日,杀数百人。每日率士卒押解犯人之东市,亲监斩,刽子手将犯人排头砍落,血流满地。他坐在正中交椅上饮酒自若。市民暗称其为:高屠夫。
天色渐黑,商贩便闭户, 恰此时一个阔少由一帮无赖簇拥着横冲直撞,腰里挂着鼓鼓囊囊的钱袋。
随云随喜迎面看着,随云笑道:师兄,送钱的来也。
随喜会意,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子,随手一弹,打在阔少的眼睛上,惨叫一声双手捂住,众无赖皆围上去观瞧,闹哄哄之际,随喜凑上去,出手如电,摘下阔少钱袋,退回随云身边。
两个迈步便走,找了一家上好酒家,寻了一处幽静雅间吃喝。
月色昏黄。两个吃喝已毕。
随云:我两个且会会高屠夫。
随喜:害民之贼,正好杀之
随云:想必戒备严密,我两个先查探一番,再做打算。
出门,径道刺史府门外,见门口灯火辉煌,一哨士卒把守。便沿着围墙往后绕。随云深知官吏宅邸夜间看护大同小异。巨族比之皇家,寻常官吏比之权贵,富人比之官吏。府内奴仆寝舍皆在府内偏僻一角,亦是清净之处,府内护院家丁巡查亦常常一掠而过。随云捡了块石头丢进院内,并无人喊狗吠。便轻轻跃过去。两个悄悄跃上奴仆屋舍屋脊,伏下来观察。内庭传来歌舞、琵琶之声。奴仆下人往来穿梭,往内庭传送酒食。
随云道:高渐鸿初得志,便纵情声色,若刺客前来,必为所刺。便往官厅去,走了几步,随云忽然止步。拉着随喜闪身在暗处隐蔽。
随喜:师妹何故中止
随云:我听琵琶音不对。高渐鸿新任,无瑕携带姬妾,歌舞饮宴必招教坊司官妓,官妓初来,必拘谨,此琵琶之音挥洒自如,必对相熟之人。想高渐鸿不在座中也。
随喜:他不在内庭,却在何处?
随云:必于官厅设伏也。
两个潜至内庭一探,一个老太监高据主位,笑吟吟看着当中的官妓歌舞演奏,两侧坐着七八个官吏,皆醉眼迷离。
随云轻喝一声:进。两个突进,拔出刀剑。殿内一时大乱。纷纷闪避。
随云突道老太监跟前,用剑抵住脖子。
随喜横刀把住大门
随云看了看众人:休慌乱,我只寻高屠夫,他躲到哪里去了,我奉张天师法旨取其性命。与你诸人无干。
老太监哆嗦:他教我等在府内饮乐,不知作甚去了
随云:你告诉他,若有胆,去龙脊岭荒寺找我们。龙脊岭山下百姓所取之名。
见老太监腰中插着腰牌,便拔出来。喝令在场官吏,将你等随身之物交出来。官吏不敢抗拒,将钱袋腰牌之类交出。随喜用一布袋装好了。
随云将剑移开,冲老太监喝道:告诉高屠夫:洗净脖项,待我等随时来取其人头。说罢,与随喜从容出门,越上屋顶。忽听弓弦乱响,箭矢如雨飞集。两个不敢怠慢。往府外飞奔。落地之后,奔城墙,缒墙而出,一刻不耽误,奔不远处的驿站,径直闯入,驿吏阻拦,先一记耳光。怒喝:教驿丞滚出来回话。驿吏见两个少年男女如此气势,不敢耽误,慌忙将驿承寻来,打着灯笼欲将两个看仔细了。随云将太监腰牌挚出来,伸到他眼前,仔细看好,中尉府腰牌,我两个密令在身,速备快马。若延误了,拿你是问。驿丞见了,我的娘,可不是中尉府的腰牌。心里纳闷,中使出入驿站素来悠哉悠哉,肥吃肥喝,不得已才启程,未见如此匆忙。且未有如此年少之人。又不敢多问。吩咐驿吏准备两匹快马,一面问:下官为上官准备酒食。
随云一摆手:不必。等驿吏牵过马来,两个翻身上马,借着月色沿官道疾驰。
一口气跑到一百里外下一处驿站。又令此驿站驿丞再换快马。如是再三。等到疲倦之时,在驿站歇息一两个时辰,稍吃喝,日夜兼程。遇路上关卡,将腰牌挚出,谁敢独揽,三昼夜快马兼程,前面便是扬州境。这日随云并不着急,两个在驿站沐浴更衣洗净风尘。
旦有吩咐,驿丞不敢违拗。扬州关卡不知中尉腰牌管不管用,因此弃马登山道而行,半日至普济寺山门。随喜伸出手臂,见黑道爬至小臂中间,送了口气:师妹料事如神。
随云:非是我擅料事,不过早些知晓。我父在日,常恨太监跋扈,其亲属常持中尉府腰牌到沿途驿站吃喝,征用役夫。两个进了山门,见人流如织,上山朝拜的信徒甚众。找到执事僧,他见是两个,认识,脸色一变,低声喝道:你两个又来欲何为。
随云:求见方丈
执行僧:方丈外出讲法去了
随云:我欲见易目、吴南柯两个新入和尚。
执事僧:寺内无此二人
随喜怒:我数人将你僧众从苏京开刀下救出。和尚却如此无礼
执事僧:你等将苏京开招惹而来,害死见空主持及十三名师兄弟,竟有脸前来
随喜大怒:和尚好不讲理...若我一行若有所图,何不将他两个绑架走。何必回身刺杀苏京开及麾下。营救寺僧。
随云冲随喜摆了摆手:和尚生了嗔念,我两个去也。
拽着随喜往外去,出了山门。随喜不解:师妹因何放弃?
随云道:僧人定是畏惧唐王,待我两个夜间前去。
天黑之后,越过寺院院墙,径来到方丈室。
新任方丈见性正在屋内打坐。两个推开房门,轻轻进入,到跟前跪下。
见性睁开眼睛:至真日间已向我说明,老僧料你们夜间当来。
随云向见性合掌道:方丈见凉,我两个非有意牵连寺院,势不得已。
见性笑道:人间祸乱四起,僧人亦难安宁。
随云:苏京开后,唐王又派兵来威逼?
见性叹道:普济寺僧众至今尚赖见空师兄庇佑。
原来,苏竞开死,将士溃逃,麾下将校为逃责罚,回禀说,苏将军以为城郊唯有普济寺未搜查,或有所得,坚意要搜,一无所得,遂烧杀老和尚。触怒上苍,竟被金刚力士射杀。因此将士恐惧逃溃。吴越之地多信鬼神,且满城传言老和尚焚死,留佛骨。杨亮心存疑惑,欲令徐璐率人再去讯问和尚,正踌躇间,宋熙来报:见空禅师素来远近士绅百姓敬爱,被苏竞开无故烧死,众皆愤怒,有人聚众议反。
杨亮大怒:将他们斩杀,自然无人敢反
宋熙:臣听闻见空死,将士震怖,以为或遭天谴,宜安抚,令其安心
杨亮冷笑道:必有人幕后作梗,待我多烧杀几个和尚,看天谴何来?寻不到两个重犯,普济寺和尚,孤一个也不放过。
忽见徐璐带着一个探马慌慌张张跑进来:大王,大事不妙,庐州水军营寨被荆襄水军击破,守将举寨纳降。
杨亮听了,脸色大变,呆了半晌,指着徐璐:你与苏京开两个害得孤好苦。徐璐听了面色死灰,不敢做声。杨亮望着望着宋熙:你乃我之心腹谋士,当速为我谋。
宋熙拱手道: 大王勿忧,当速献表贡货,致顺服之意;安抚士绅百姓,勿使反侧内生;训练士卒团练,捡拔精兵强将严守要害之处。
杨亮无不应允:孤受奸人蛊惑,将你疏远,你勿介意,周行密有勇略,此时正在用人之际,孤亦将用之。
宋熙拱手:大王真聪明之主。臣以为宜下旨数苏京开之罪,籍没抄家;表彰见空和尚之德,抚慰普济寺僧众,则士绅百姓自安。
杨亮方寸已乱:都依卿
于是普济寺暂安,香客信徒往来不绝。
其中隐情,见性及众僧不知,因此以为见空显灵,庇护僧众无恙。
随云:见空大师大德魏巍,想或能庇护我两个。说吧伸出手掌,灯下血管黑道触目。随喜亦将手伸出。见性和尚见了,脸色微微一般:你两个教人下了毒蛊。
随云诧异:大师亦知之
见性:天授三年,两雌雄大盗横行江南,专以毒蛊祸害士绅之家,勒索财货,劫掠男女奸淫,无恶不作。我师兄欲与佛法说之,令其放下屠刀,改过从善,竟于一旧庙遇之。甚怒,欲杀师兄,不料后陈崔将军率人突至,将雄盗杀死,雌者年纪尚小,师兄说崔将军令其改过。遂纵之。
随云笑道:竟有如此巧合,崔将军,我两个师父也;雌盗,今为谷剥皮也,如今为前陈主高复效命,教我师徒三人吃下毒蛊,欲挟持助其作恶。我师父至今以为他两个为父女,非夫妇,想见空大师不忍戳穿也。
见性叹息:我师兄亦颇通药理,对蛊毒束手无策也。昔日一念之善,竟未得善果。
随云:我此来欲寻吴南柯也,他医术高超,或能解救。
见性摇头:他两个的法名是至善、至慈,早下山云游去也。
与他们分开之后,杨睢、吴南柯回寺之,跪在见空焚死灰烬傍,一日一夜不起,见性及僧人见他两个赤诚,将他们搀入寺内。因惧怕唐王派军马再来,遂打发两个去云游了。
随云、随喜露出失望之色。
见性:老僧令人去速速寻找至善、至慈两个回来。
随云淡淡一笑:多谢大师,生死由命,不可强也。弟子告退。
便与随喜退出来。
越出寺院,随喜道:师妹勿忧,我两个再快马急回,数日可达,待我去找高复讨来解药,教师妹服下。
随云苦笑道:高复岂能轻易给你解药。势无回理,宜速去城寨,便死,亦令诸师无后顾之忧,不再受高复辈挟持。
随喜:我唯师妹马首是瞻。待我两个赶到驿站,快马赶到城寨。
随云取出地图,展开看:师兄,城寨虽藏深山,离海不远,想是为防官军发现,可即刻入海而走。
随喜与她相处既久,已颇能领会其意:师妹,你欲渡海而至。
随云:昔我在府内,父亲常与各地豪杰往来,其中不乏胡商,泛海而来,常至广州、建州、洪州、扬州等地,贩卖香料、象牙、玳瑁、珠宝等诸胡难得之货,将中国丝绸、茶叶、陶瓷等物贩往其国。广州、扬州州胡商尤多,定居者不减万人。想必有往建州去的胡商,可往市舶司寻之。我闻大海一碧万顷,波澜壮阔,未尝得见,今临海,何不趁此凭临?
随喜亦振奋:我随师父出入各州,未尝泛海而游。
市舶司乃专门管理胡商衙门,每年征税甚巨。唐王入主扬州,皆入私库,钱货堆积如山,以致于穿钱之绳朽烂。尝与左右心腹酣饮,醉后教库兵开府库之门,令左右入库自取,无兜蓝装取,苏、徐等辈竟脱袍以兜钱,肩以出;宋熙唯去一束金帛。唐王怪之,问何以少取。宋熙答曰:此大王养兵之钱,臣岂敢多取。唐王听了色变,自是饮宴罕请宋熙。徐璐擅敛,为讨杨炼欢心,所得半入私库。前献表纳贡,公库所剩无几,不得以,杨炼只得令从私库拨之。
令徐璐旦公库钱入便还之。其吝啬如此。
随云、随喜两个进城。虽有士卒看守,并不十分盘查,歪歪斜斜站在两侧看着,任百姓随意出入。市舶司设在码头,并不难找,找人一打听便知。两个路上走着,一面观看城内风景,扬州城果富庶繁华,街道两侧商铺挑出一溜儿幌子,随风飘摆,气温又不甚溽热,游人如织,往来不息。
随云笑道:师兄,我两个盘缠充足,如不是急着赶路,可在扬州城盘桓几日,方不虚此行。
随喜盯着远处,半晌不答,用手一指:师妹,你看那是谁?
随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人群中,一个少年公子骑在一匹白马上,穿着华丽,七八个从骑簇拥者,在人群中按辔徐行。不是省儿却是谁。
随喜:他如何留在此地了?待我去叫来与你相见。便欲过去。
随云一把扯住:师兄休得鲁莽,他留此必有缘故,我两个不明细情,不好骤然与之见面。还是速速赶路吧。
时间不大,便来到码头,只见沿岸密密匝匝停了许多船只,岸上熙熙囔囔,许多奇奇装异服之胡商,一些指挥着华人力役往岸上卸货。一些径往市舶司官署。两个挤进人群中,见他们叽叽咕咕说着不知何国之言语。
随喜截住其中一个问:有王建州去的?连喊数声。胡人皆觉得怪异,绕道而走。
随云觉得好笑,一扯他衣袖:师兄,胡人或以为你乞讨呢
随喜:言语不通,且上码头问役夫。
随云:胡商精明,必与市舶司官吏首尾。若市舶司官吏有所令,必应允。
随喜:扬州亦惧老太监否
随云:姑且一试。
两个来到官署大厅,里面挨挨挤挤,百十个胡商列成四列,等得颇不耐烦,队伍前方四个书吏坐在书案上书写,书吏边一个通译来回传话。七八个官吏腆胸叠肚站在一侧。
随云径走到官吏前,喝道:此间谁人主事。前来我有吩咐。
官吏们诧异,见她如此气势,亦不敢怠慢。
一个老成的走过来问;尊驾何人,有何吩咐。
随云挚出腰牌在他眼前一晃:我奉田中尉密令办差,教你长官来见。
官吏见了,不敢怠慢,慌忙往里去。半晌,七八个士兵护卫着一个老太监前来。
见面上下打量两个。
老太监:咱是此地的监官,不知你两个找咱何事。
随云见是太监,暗想正逢其人,当即把腰牌递过去:你该认得此物
老太监拿在手里,看了半晌,呵呵一笑:扬州旦有唐王之令,未闻中尉腰牌。
随云听了,心里一惊,当即把脸一沉:你是何人,竟敢藐视中尉腰牌,待我回京禀明田中尉知。
老太监:两位上差若却盘缠,到馆驿便可,何必到此地。
随云一听,老太监以为他们是来敲竹杠、打秋风的,指了指随喜肩上包袱:钱货自有,我两个急往建州,闻听胡船快捷,欲搭船前往。
老太监听了,不是来找麻烦的,脸色缓下来:区区小事,何须中尉腰牌。朝身边一个官吏吩咐道:你去叫石康来。官吏应声而去,不多时带进一个胡商来,身体强健,白巾缠头,穿着白袍,虎目虬髯,见老太监将手贴在胸前施施礼,操着流利的华语道:老大人有何吩咐。
老太监指了指随云、随喜:两位上差欲往建州,欲搭你等商船前往,你看如何。
石康:小事一桩,少时我正欲往建州,可以同往。
老太监看着随云随喜:上差,照顾不周,请多包涵,若上月来,恐大王亦须过问。还望多在田中尉跟前美言。
随云笑道:自然,田中尉新掌权柄,正需监官鼎力支持。一句话说得老太监心里畅快。
石康朝两个施礼:两位上差,请!
石康对随云颇为殷勤,引到船上大厅,地上铺着波斯地毯,甚阔,壁上画着各色异域图案,长案上摆着金银器皿。当即安排酒食,摆上蔬果酒肉。四个胡姬相陪,殷勤劝酒。两个初登上大舟,上下两层楼船,长二十步,宽十余步,载百人亦绰绰有余,装饰奢靡,船舱内不乏黄金饰品。随喜初时颇显局促,看随云时受之不疑,渐安。
石康本广州胡商领袖之子,生在广州,颇知华人习俗,特意取华名,应酬官吏。此舟便专为投官吏所好而制造,常备诸胡国难得之货,及美貌胡姬,入夜,便延请官吏登舟,驶离码头至江心,彻夜作乐,天明又至码头,送官吏下舟。无不欢心,有所求,无不如意。石康见随云从容,心里暗暗吃惊,便道:酒食不合上差胃口,亦有华人庖厨,可治华食。
随云摆手,笑:长安亦有许多胡人酒肆,不如 你船上精美。不意行舟亦能如此受用!
石康笑道:泛海行舟,凶险莫测,常遇飓风、海盗,故,行乐须及时。
随云:你等亦颇思故乡否
石康:然也,此去故国万里,不知几时能归,逢佳节必思故国亲人。故我国人在华聚落而居,颇似故乡,亦颇解思念之苦。
随云叹道:你部众皆勇敢之士。
于是船缓缓驶离开码头,沿江往入海口去。天色黑下来,皓月当空,照得水面乳白色。石康及麾下胡人男女大喜,皆登甲板。石康亲弹琵琶,两个胡人打鼓,其余载歌载舞。随云随喜受此感染,亦随之起舞,随云身姿优美,胡人瞩目;随喜则稍微笨拙,然举动有力。
随云兴起,就石康手里夺过琵琶弹奏起来,音律悦耳,胡人不觉止歌静听,一曲毕,石康及诸胡不觉呆了,鼓掌欢呼,将随拥在当中。于是主客尽欢。明日,船入海,旭日升海面,红霞将海面映红,甚壮阔,随云、随喜靠着船舷,看着不觉惊叹。石康走过来,笑道:萧姑娘,海上观日出如何?经昨日一夜,两个甚相得,彼此略无戒备。随云因告诉他真名实姓,不想石康消息灵通,隐隐竟猜出随云身份。
随云:石兄早,想你常见海上日出,不以为奇矣。
石康点头,看着随云道:萧姑娘恕在下冒昧,姑娘音律上品,虽我胡中亦罕见,闻京师贵戚中知音律者莫过萧将军伉俪,可惜遭诛灭。
随云知其所指:我即萧将军女也
石康虽有所期,然随云亲承,亦是意料之外,将右手放于胸前,垂首道:你家不幸,我父亦悲愤,前年我父携我入境专拜见令尊,市舶司太监及官吏甚贪恋,常征税之外,百般敲剥,我部众不甚其扰。因此盼令尊当政之后,能革新之。令尊目光如炬,深知贸易紧要,慨然应偌,并筹划派使者随商船前往诸国。不意竟遭太监暗算。我父闻你家遭难,三日不食。
随云:我父母皆豁达之人,本欲携琴书隐遁,见国将倾覆,勉力维持,不能持久。我父母常以不能之外国观其音乐为憾事。
石康:昔日悭吝一面,我父引萧将军为知己。今日见姑娘,乃在下之幸。若蒙不弃,可同往广州一见家父,亦可略慰其心。
随云颇受感动,挚出腰牌来道:深谢厚意,我太监之仇也,若公然与你家往来,恐将你牵连。
石康慨然道:我虽胡商,亦非见利忘义之辈。
随云拱手:尚有急务在手,异日得暇自然前往。说着,从袖中拿出地图给石康看:石兄,我欲往此地,何处等岸是好。
云峰是惯在海上航行的,标记的甚是清楚,石康一看便知:若途中不遇风浪,两日可达。
云、喜两个都是初次出海的,离海岸越远,渐风急浪高,船上颠簸不平,两人呕吐不已,脸色惨白。石康备有晕船药,服下之后,便逐渐好转。在海上航行了一昼夜,风平浪静,可见海上不少船只往来,扯满帆,挂着各色旗帜。迎面一艘船挂着骷髅旗。石康告诉随云,那便是海盗船:此地海盗多倭人、高句丽人、亦有华人,首领为倭人麻生三郎,性凶残,杀人如麻,我部众深受其害,于是设一伏,诱其来攻,麻生率部登舟,教伏兵乱箭射死。余众溃逃,于是悬麻生之首于桅杆之顶,教来往船只得知,其后数年,海盗不敢犯我商船,近闻麻生子鸠山太郎收拾残部,出没青州、胶州等海域。
随云:尝闻父亲说,沿海各州常告急海盗滋扰百姓,不能禁绝,想将帅无能,士卒甚少操练,李、黄等引乱民作乱,已成燎原之势,竟不能遏制,朝廷无能至此。。
石康:李、黄乱,我父子亦忧之。
黄昏,月黑,风高浪急,水手禀告,夜间航行凶险,前方有一岛,不如靠近,泊船以待天明。
石康点头。于是靠岛抛锚,石康及麾下水手对航线甚熟,因此入夜便为长夜之饮,于船舷上挂起气死风灯笼,将甲板照亮,海风凉爽,摆上蔬果,搬来几大木桶葡萄酒,纵酒酣歌。随云、随喜看小臂暗道如毒蛇一般且至手弯处。心里明白,若谷剥皮所言不虚,此番凶多吉少,然至今尚无毒发征兆,两个虽未言及此事,彼此各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随云心想,若赴黄泉得见祖父、祖母、父母、兄长,一家团聚,亦无所憾;随喜则想,能与师妹同赴死,了无遗憾。两个心间坦然。不想这蛊毒,受毒之人越惊惧,越易发作。因此两个无形个避过此节。于是,两个亦随石康等痛饮高歌,不觉沉醉,倒于甲板上便睡。夜半随云醒来,风平浪静,繁星满天。石康及水手、胡姬等皆横七竖八躺在甲板上,酣然入梦。空气中有弥漫着葡萄酒的香味。随云欲小解,起身踌躇走到船舷边:心想若是男子小解倒方便,望海里便射。想着便往下望去,星光淡淡,影绰绰下面十几艘小船。左右看时,船弦上挂着飞爪,下面有黑影嗖嗖地沿着绳索往上爬,随云心想,定是海盗袭击。她拔剑大喊:海盗来也,便将左右绳索砍断,底下传来扑通扑通落水之声。海盗四面登舟,早有几个越上甲板,用弩箭偷袭随云,随云闪过,跳过去与之搏杀,海盗双手握刀,舞动如飞。随云击刺快如闪电,瞬时两次得手,刺死两个。然海盗人多,早一拥而上。石康及麾下已醒,拔出弯刀准备御敌,然醉得甚是厉害,醉步浮浮。难以独挡海盗上船。教海盗围在当中,忽听一阵呼哨之声。海盗点燃火把,将甲板照得通明。紧接着一艘大船缓缓靠近,甲板上点起许多火把,众海盗簇拥着头领站着甲板上,狞笑着盯过来,桅杆上挂着一面骷髅旗,令人恐怖。
石康惊呼道:鸠山太郎。
随云看时,此人身材健壮,穿着黑色衣袍,五官尚显英俊,左颊一道疤痕直插脖颈,目光阴沉,上唇两撇浓密的八字须。船挨近之后,便停下来,有海盗给鸠山太郎搬来一把交椅,大喇喇地坐下,右手一指石康,呜哩哇啦说了一阵。身边有海盗翻译成华语,亦指着石康厉声喝道:六年前,你父子将我父人头悬挂在桅杆上便该想到今日,天明之后,我将你等一干人头悬挂在桅杆之上绕广州而走,教你部众皆知;不久,我将杀尽你部众男子,尽奸你妇人,掠光你财货。今日,你不过我砧上肉尔,随我任意摆布。说罢,狂笑不止。
石康望着随云苦笑:不想将你牵连。随云执剑挡与其前,笑道:今日正好会会海盗。
石康望着鸠山太郎大喊道:鸠山,我船上并无货物,不过是游船而已,船舱内有达官,你若将其惊吓,必调遣水军将你围剿。我扬州商船便在不远处,战士一百人,不输于你。
通译将话说与鸠山太郎。鸠山冷笑道:便是夏国皇帝在你船舱,我亦照杀不误;指了指自己的船:此船装满青州劫掠来的财货,中国官吏能奈我何。胡虏,今日死期到了。
石康用刀一指对面,大喊:鸠山,你不是欲替你父报仇吗,来与我一决生死。
鸠山:你不配我出手。我要看你一寸一寸被斩断。大喝一声:将他们拿下。
海盗们挥刀便上,随云左右击刺,异常凌厉,前面海盗一时披靡。石康及麾下见了,士气大振,挥刀奋死相搏,一时抵住海盗。
鸠山在对面看得真切,见一少女如惊鸿一般迅捷,瞬时将自己手下的攻势逼住。朝左右心腹道:此女甚锐,若能为我所用,亦是佳事。
身边一大汉叉手道:头领,带我去将其生擒下来,听凭头领处置。
鸠山点头。
这大汉走到船舷边上,抛飞爪勾住这边船舷,抓住绳索,跃下船舱,顺势一荡,荡到到半空,一个鹞子翻身,落在这边甲板之上。其他海盗见了,让出一条道来。这汉走到随云身边,上下打量,用手一指,呜哩哇啦说了一阵。随云听不懂。笑道:大汉,不必客气,我不收徒弟。
有个华人海盗叫道:我们二头领让你不要抵抗,快快投降。
随云见这汉身形急健,肌肉隆起,便知是个力大刀猛劲敌,只可巧取,不可力敌。暗想,可惜没从水牢逃得匆忙,未曾带上药物,不然施药可令其眩晕。
二头领指了指自己的咽喉,比划着让随云来刺。他比随云高出一头余,浑然不把她放在眼里。随云端着剑,笑道:这可是你让我刺的。徐徐往前刺去,半途陡然出击,如毒蛇吐信。大汉挥刀猛格,随云突然变招,径切其小臂。大汉往后一跃,避开。两个斗在一起,大汉招式刚猛,每击力大千钧,随云轻盈精巧,间或一两招老辣的杀招,逼得对手不得不退让。诸胡与海盗竟暂忘厮杀,驻足观瞧,己方一时占得上风之时,纷纷鼓掌喝彩。鸠山太郎目不转瞬看着,频频点头。
谁也没注意到随喜,趁着船上慌乱之际,溜到船舷,抓住绳索降到海底,潜水至鸠山船底,拔出短刀,插入船帮,一步一步爬上船舷。
随喜心想:敌众我寡,师父常说,擒贼先擒王,刺其首领,其余自溃,往日皆是师妹主张,今日我须挺身而出。悄然翻身在船上。
海盗们皆瞩目随云、二头领格斗,且以为石康不过十几个人,随时可突屠,皆有轻敌之念。随喜暴起突至鸠山身后,一手夹住脖颈,一手持刀抵住咽喉。
鸠山及麾下措手不及,一时呆住。
随喜喝道:教他们住手,撤回来。
手上一用力,刀尖扎进肉里,鲜血涔涔。
鸠山太郎吃痛,哇哇大叫几声。两船甲板上顿时瞬时寂寂无声。随云与二当家跃出圈外,皆瞩目这边形势。
随喜:休耍花样,你性命悬于我手。速叫他们撤回来。
鸠山无奈,只得喝令土匪撤回来。二当家及船上海盗甚是懊恼,无法,只得退回。
随喜冲随云喊道:师妹,教他们开船速走。
随云冲到船舷边:师兄,我不能舍弃你不管。便欲抓住绳索跃下。
随喜忙叫道:师妹,你忘记此行目的吗,城寨你不可不去,快开船。今生遇你,已然无憾,来生有缘,还做你师兄!
随云听了,眼泪落下来:师兄....
石康一把拉着她回船舱,船上水手早起猫,扯起风帆,猛摇橹桨,船如急箭飞出。
鸠山欲交海盗小舟咬住。
随喜手上用力:一个人都不得动弹。
有个华人海盗望着随喜道:小哥,他们留下你一个,你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不是?
随喜冷笑道:小爷没打算回去。望着石康船驶入黑魆魆海域,脸上露出笑来。
稍一分神,鸠山头往后一仰,闪电出手攥住随喜手腕。身边令一个海盗攀住随喜令一手。
随喜抬膝盖猛击鸠山后背,如撞在岩石之上,纹丝不动。鸠山太郎挣脱出来。海盗一拥而上,欲将随喜乱刃砍死。
鸠山摆摆手;我亲自动手。拔出佩刀来。
随喜自知不敌,一抬手,射中一指暗器。鸠山打掉。随喜冲到船舷边,跃入海中。扑通一声没入水底,海盗们朝水底放了一阵箭。
鸠山阴沉地望着石康船逃跑的方向,良久说道:起航!
随云望着随喜跃入海中,心中一阵叹息。师兄对自己一片深情,焉能不知,前与省儿相逢,师兄以为自己对他有意,一时失魂落魄,分离之时,她便有意与省儿少说话,以免师兄失落。说了奇怪,师兄与省儿皆曾向自己流露真情,然她从未思及此事。某个睡梦之中,朦胧之间梦见亦男子,器宇轩昂,威风凛凛,冲她招招手,令她怦然心动。醒来之时,其人面目又不甚真切。似乎像见过的某人,似乎又不是。石康站在她身后不远,见她凝望那边不语,以为悲伤过渡,便道:待天明之后,到头回去,查看你师兄下落。
随云转身:石兄,不必了,我与师兄本身中剧毒,不日发作,纵无海盗滋扰,亦不能长久。
石康大吃一惊:何以至此。
随云便将中毒之时略略说了。石康慨然道:我一船人性命皆由你两个所救,今你之事便是我之事,我先随你去城寨。然后去求名医医治,倾尽家财亦甘愿。
天明之后,一船人劫后余生,刚开始整理甲板,将海盗尸体抛入海中,冲洗甲板上的血迹。日中便至建州码头。
石康令建州胡商前来听令,聚集了二十几个强健的男子,备好快马,寻了一个导游,下船便快马往城寨方向疾驰。两个时辰来到一座山脚下。往里便是上山的羊肠小径,不能骑马,于是令两人看时马匹,随云、石康率其余与导游登山急进。翻过一山,见山谷间一座城寨,依山而建,一座高大的寨墙截住道路。隐约看见里面层层叠叠的屋脊。石康用手一指:如何不见人影。随云也觉奇怪:城寨空寂的可怕。一行来到寨门,两扇厚厚木门虚掩。随云用力推开,里面又有一道一人高端墙,以防寨门攻破,敌人往里突击。
众人疑惑往里,忽觉一阵血腥扑鼻而来,随云大惊,跃到墙上,只见墙内尸横遍野,多是妇孺,流血满地,尸体已经腐烂发臭,成群苍蝇乱飞。
石康亦爬上短墙,见了不觉皱眉:是谁如此残忍,竟对手无寸铁妇孺下手。
随云:我师父说,城寨有高复心腹士卒,看护妇孺,以挟持众人,他们那里去了。当下跃下往里去,房屋砖石砌就,皆依山势而建,易守难攻。往里,但见街巷内有七八具老妇尸首,进房屋,皆井然有序,未有翻乱痕迹,显不是来劫掠的。屋内皆空无一人。
随云想:想师母多半被杀,但不知哪具尸首。数十座房屋他们一一搜查过。后山一带有一片灌木丛。灌木丛后是数十丈高的悬崖,险峻不可攀爬。
随云叹了口气:若能活着与师父相见,不知如何开口。贼人不为劫掠,所为何事。若是高复所为,屠杀人质,何以挟持麾下?
石康:或仇人报复也未知。
随云:高复士卒何在,何以全无抵抗?
石康亦百思不得其解,便劝随云:你已尽力,不如先随我去见当地名医。
于是众人往下。随云转身,忽瞥见灌木丛后人影晃动。便纵身扑过去,拔出宝剑。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躲在树丛后瑟瑟发抖,目光惊惶。
随云收起宝剑,安慰道:弟弟,不用惊慌,我来救你。伸手去拉他。
他一径往里躲,半晌拉住随云的手起身。随云拉着他来到众人面前,石康拿出干粮来递给他,男孩接了,三口两口吞下。
随云轻声问:是谁杀了大家。
男人指手阿巴阿巴指手画脚说了一阵。
随云、石康对视一眼,大为失望:不想这孩子是个哑巴。只得把他带回再说。一行下了山,骑马往建州城里赶。
天色渐黑下来,随云觉得头昏眼花,腹中一阵剧痛,浑身冷汗涔涔,勒了勒马缰绳,心里呼道:父亲、母亲,孩儿来也。马上一晃,往下便栽。
石康在她傍边,见状赶忙扶住,勒住马缰绳,将随云放下马来,连喊几声,已经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