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女子27——渥太华房东太太

                                                 （本故事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 纯属巧合）

房东太太是个娇小和蔼的老太太，莫约五十多岁光景。祖上是广东客家人，在越南出生，后来随先生移居加拿大。

跟她初次见面，是去他们家看房子。彼时我已有孕在身，无奈先生在国内工作，我只得一人到加拿大待产。想到要一个人在这异国他乡孕育我们的第一个小宝宝，我心里没底，所以非要先生坐飞机送我到加国来，并要求他帮我租好房子。

连续两天，看了几家房子，都觉得不太理想。毕竟是要给一个孕妇住，有的人家不乐意，有的人家条件不适合，我有点丧气。先生说，再看两家吧，不行的话，就去找个月子中心。但是，网上一查，发现渥太华虽然是加国首都，竟连个像样的月子中心都没有，要住的话非得去多伦多呢！先生有点着急，因为他以前是在渥太华工作的，这边环境比较熟悉，还有些同学朋友，有急事可以帮帮忙，去多伦多实在是他所不情愿的。那再碰碰运气吧，我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很幸运地，当天晚上我们遇到了房东太太。

她家的房子在渥太华市里，是一栋两层的白色小楼，房子周边街道上长满了树。那天我跟先生匆匆赶到，正值入夜，地上落满了黄叶，走在上面沙沙作响。不知道这家怎么样呢，条件是否适合？我心里禁不住嘀咕。

门开了，迎接我们的是一个老太太，黄种人，脸盘圆圆，眼睛弯弯，含笑的样子，很是和蔼可亲。待我们进到房子里，才发现这是一所老房子，里面全都是木质装修，楼梯是木头的，墙壁、地板也是木头的，都涂了浅黄色清漆，唯有厨房和客厅的地面铺了深色的地砖。一片暖暖的颜色，我想，在寒冷的渥太华，这样的颜色蛮好。

老太太一边跟我们聊着，一边带我们看了要出租的那个房间，房间是个外挂的主卧（外挂是指不属于房子主体结构，后来扩建出来的房间），带独立卫生间，有个走入式衣柜，还有个窗户，可以看到后院的风景。我跟先生觉得还不错。继而看厨房。老房子的厨房不大，倒是干净整洁，老太太说，可以把橱柜的一些单元让出来给我们用。最后去看地下室，地下室很宽敞，里面除了放些杂物，还隔出了两个房间，透过虚掩的房门，可以看到里面的大大的木制工作台。是工作室吗？我跟先生好奇，但碍于第一次见面，不好多问，只能罢了。地下室里面靠墙放着洗衣机和烘干机，加拿大到处都是这样，每家每户都有洗衣机和烘干机，衣服极少拿出来晾晒，洗完直接扔烘干机里烘干。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传统，既浪费能源，衣服又少了阳光的香味，但必须入乡随俗吧；也可能跟这里的天气有关，渥太华一年倒有半年天寒，冬日阳光少，没有烘干机，日子肯定是不好过的。

房东太太的中文不错，有点口音，但是交流起来完全没问题。我们问她什么，她就简短地回答，话不多，声音轻柔，眼睛始终笑眯眯的。

看完房子回到车上，我就跟先生说，这房东太太看起来人不错，房子也好，要不确定下来？先生点头。第二天，先生打电话向房东太太说明了我们的情况，问她是否介意，没想到她一口答应。再过两日，先生帮我搬了家，就匆匆赶回多伦多乘飞机回国上班了。

住在房东家里，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他们客厅里挂的那些照片，好几张全家福，还有她孩子们的学位证和单照，占去大半个墙面。跟房东太太闲聊，她一一向我介绍照片上的三个孩子：微胖的那个是大女儿，在政府部门工作，女婿是法裔加拿大人，偏瘦的那个是二女儿，当医生的，嫁到澳洲去了，旁边那个是小儿子，现在还在蒙特利尔读研究生，硕博连读的那种。指着照片介绍着，她一副知足幸福的神情——好儿女永远是母亲的骄傲，不是吗？普天下都是如此的吧。

我听着她的介绍，认真地看着照片，觉得他们一家都生得漂亮，尤其是三个孩子，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细看起来，房东先生也不错呢，虽然他现在看起来是个不起眼的老头儿了，瘦削，头发有些花白，不会说中文，所以跟我聊天比较少。房东太太说，他先生也是华裔，但是到他这一代，他们家已经移居越南很久了，所以不会说中文。

墙角有一张小小的全家福，看来应该是这些全家福中最早的。照片上房东太太跟她先生还都年轻，三个孩子还小，背景是一座东方风格的桥。问她那照片在哪里拍的？她说在河内，那是他们移民后第一次回国探亲。细看那照片，年轻的房东太太留着蓬松的卷发，圆圆的脸蛋，精致的五官，眉眼俏丽，只是那神情似乎有些焦灼，颇不似现在的她。这其中发生了什呢？我禁不住猜度，但鉴于初来乍到，不好多问，就此打住。

后来住的久了，对房东夫妇有了更多的了解。

他们夫妻俩年纪大了，但仍在做工，每天早上四点半就起床，到一个工厂去做清洁，八点下班回来后沐浴休息，中午睡个午觉，下午三点再到一个保龄球场去上班，上到晚上八点回来，遇上周末和节假日房东先生要到十二点才能回来。他们房子的二楼也租出去了，租给两个中国女留学生，收入挺不错的。

他们的大女儿经常回来看爸妈，有时女婿也一起过来。过来后，房东太太就给他们做好吃的，什么馄饨啊，牛油面包啊，越南粽子、包子、炒面、米粉啊，还有各式菜肴，好不丰盛！我有时也跟着“享口福”——房东太太会把一盘好吃的端给我，一开始我有些不好意思，后来见她真心要给，便也收了；有时自己也做些有中国特色的吃食给他们尝尝。

他们大女儿性格外向，健谈，个不高，皮肤稍黑，长得像爸爸，有点像东南亚女子；她先生个高，肤白，头发浅棕，头有点秃，笑起来声如洪钟。房东太太告诉我，她女婿收入不菲，但具体做什么工作，她也说不好。有时，房东小儿子也回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很是温馨。

看得出，房东太太是极爱儿子的。她儿子确实也帅气，高鼻梁，深眼窝，脸庞棱角分明，体格强健，还很懂礼貌。房东太太说，儿子大学时候谈了个白人女友，后来分手了。她说，分手了好，西方女人家庭观念不强，合不来便要离，比不得东方女子；所以说啊，女孩子可以嫁给西人，但男的最好不要娶白人女子。她这话说来语气缓缓的，神情恬淡。我看着她，不知这是不是偏见，但老太太讲话，似乎就是让人爱听呢——可能是她身上那份温柔淡雅的力量吧，我想，这在国内老妇人身上真的少见呢！

不知怎得，忽地就想到《红楼梦》里贾宝玉对女人的评论：“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这话对房东太太似乎不适用呢，每次看她那么温柔淡雅地说话，就觉得她像个贵族呢，似乎比年轻女孩的活力可贵百倍呢！

是什么让她成为这么可爱的一个老太太？是天性吗？那为什么那张小小合影上年轻的她看似焦灼呢？跟房东太太交往越多，我疑惑就越大。直到有一次，跟房东太太聊起她二女儿，才渐渐了解了些他们的过往。

在他们家住了几个月，很遗憾，一直没过他们二女儿。照片上的她与姐姐相比，长得更像妈妈，脸盘圆圆，眸子清亮，一头乌发，是个典型的东方美人。快到圣诞节的时候，房东太太说，二女儿今年不能过来过新年了，她要作妈妈了。听她那口气，似乎见不到女儿，颇有些怅然。又说，他们每次回来坐飞机过来要坐近20个小时，太辛苦，怀上宝宝了，我就不让他们过来了。我连忙道：恭喜您啊，您要作外婆了，这是大喜事啊！…不过，澳洲是好远哦，她怎么嫁到那里去了呢？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时候说这话是不是太败兴了呢？房东太太倒不恼，可能那天她也想找个人说说话，就跟我讲起了他们以前的经历。

她跟先生还有两个女儿是以难民身份移民加拿大的，刚过来那几年，虽有政府补贴，但很快儿子出生，先生还要读书，还要接济越南那边的亲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房东太太英语不好，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好待家里帮别人做衣服，一开始只能接些华裔和东南亚移民的活儿，但她干活认真，又心灵手巧，后来来找她的人就越来越多，生意好起来了，先生也终于熬到博士毕业，找到了一份全职工作，家里条件好起来，他们就按揭买了这套房子。那时候是加拿大的移民政策是允许担保父母姊妹移民的，他们情况一有好转，立刻准备把亲人担保过来。那时候越南条件很差，我们在加拿大，父母姊妹在越南，我们于心不忍，房东太太这样说。在不到十年时间里，他们先后把房东太太的父母和妹妹、房东先生的弟弟都担保到了加拿大。一大帮亲戚来了，一开始不得不挤在一栋房子里，房子不够住，他们就把客厅改成了两间卧室，还把房子外扩，建了两间外挂屋，餐厅和外挂屋之间的空间当做客厅。拥挤是拥挤些，但总算一家人团圆了。可是困难还远远没有过去，这一大家子人，只有房东先生英语尚可，房东太太和她妹妹没日没夜地接活做衣服，房东先生的弟弟打零工，两个老人帮忙照看小孩，可一家人的日子还是捉襟见肘。

那时正好澳洲有亲戚叫他们去澳洲做生意，抱着试一试的念头，他们就带着孩子去了。不过，到了那边才发现生意没想象得那么好做，房东先生是个读书人，不善经营，天气又异常炎热，房东太太很不适应，所以待了几年就回来了。彼时他们大女儿正好高中毕业，二女儿读高一，儿子也读初中了。回来后，原以为澳洲之行就此过去不提，没想到二女儿在那里恋上一个男仔，而且两个人一直保持联系，申请大学的时候直接申请到澳洲去读，毕业在那里找了工作，而且很快两个人就结了婚。人啊，有些际遇真是想不到。房东太太讲到这里，禁不住感叹了一声。

从澳洲回来，妹妹和弟弟两家靠着勤劳苦干都已经安定下来，分别买了房子搬了出去，妹妹一家是搬到蒙特利尔，她先生在那里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她跟孩子就跟了过去。父母身体康健，见到他们回来，高兴地掉下泪来，说都是我们拖累了你们啊，不然你们也不用跑那么远去谋生计，这次回来，安下心来好好过日子吧。父母一席话，也让他们落下泪来。

后来，日子又慢慢好起来，孩子们都大了，也都很成器，先后考上了大学。房东先生到一家大公司做检验员，妹夫在蒙特利尔做到了华人商场经理，房东先生的弟弟开了家越南餐馆，最困难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妹妹妹夫极孝顺，日子好了，非要把老人接过去住，父母很开明，乐得大女儿小女儿家轮流住，这家住个一年半载，再到另外一家住，其乐融融。

再后来，大女儿应聘到加拿大政府部门上班，收入不错，又嫁了个法裔女婿；二女儿虽说远嫁，但女婿很疼她，人也能干；儿子又考上硕博连读班。老天爷对我们一家不薄呢。房东太太微微笑，眼睛眯着，可爱极了。

“您是有福之人，一切都是您修来啊！”我说。没有一丝奉承的意思，看她那安详喜乐的样子，我想最有福的人莫过于此了。

“呵呵，你真会说话。”老太太又笑。“其实也辛苦的，不过一家人在一起，吃点苦也不算什么。”

“嗯，真的羡慕您呢，一家人这么和睦！”

“是我父母教的好，从小他们就教我们相亲相爱，我们也是这样教我们孩子的。另外呢，我先生人好，对我对家人，都没得说。”第一次听房东太太夸她先生，稍觉讶异，房东先生从外表看来，真是很不起眼，平时话也不多，家里烧菜做饭洗碗全是房东太太的。没想到，他太太对他有这么高的评价啊！是人不可貌相，还是房东太太有感恩之心，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呢？

“你先生看起来也不错呢。”房东太太估计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大老远把你送过来，帮你找好房子，临走还暗暗交代我，叫我多照顾你呢。”我诧异，这家伙临走还交待房东太太照顾我？真是没想到呢。房东太太看我的表情，禁不住笑了。“男人有时候比我们想象地心细呢。顾家的男人总是好男人，是吧？”

她这么一说，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肚子里的宝宝似乎感觉到什么，小脚兴奋地蹬了蹬，我连忙用手扶住肚子。

“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吧？”房东太太问。

“是的。我先生这几天快来了，到时真是叨扰你们了。”

“哪里的话？生宝宝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到时候我们也粘粘喜气呢。这段时间会比较辛苦，一定刚要照顾好自己的。。。”

房东太太交待了我一些要注意的事情，我心里感觉好温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父母不在身边，和蔼的房东太太似乎扮演了一个可亲长辈的角色呢。

再后来，我先生到加拿大陪我待产。寒冷的冬季过去了，在渥太华的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我们的女儿降生了。我们给她起名叫雪儿，因为有一次看到房东太太的中文名字，叫傅瑞雪。我们希望她长大了是个喜乐优雅的女子，就跟房东太太一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