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与元宵节
作者:落笔升蝶
正月是农历的元月,古人称夜为“宵”,正月十五日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也是一元复始,大地回春的夜晚,所以称正月十五为“元宵节”。按中国民间的传统,为了庆贺新春的延续,在这皓月高悬的夜晚,人们出门赏月、燃灯放焰、喜猜灯谜、共吃元宵,因此,元宵节又称上元节、元夜、灯节。
一、闹元宵之历史渊源
“闹元宵”是古老的汉族节日民俗活动,起源于汉代。相传,公元前180年吕后病逝,绛侯周勃等人于正月十五勘平诸吕之乱,汉文帝为示庆祝,每逢此夜,必出宫游玩,与民同乐,所以司马迁创建《太初历》,将元宵节列为重大节日。隋、唐、宋以来,更是盛极一时。根据明代刘侗与于奕正《帝京景物略》的梳理记载,唐玄宗时灯节乃从十四日起至十六日,连续三天。宋太祖时追加十七、十八两日,成“五夜灯”,南宋理宗时又添上十三日为“预放元宵”,张灯之期连达六夜。明代更是延长为前所未有的“十夜灯”。至清代,元宵庆典则基本上又回到以五日为度。随着社会和时代的变迁,元宵节的风俗习惯得到进一步的传承和发展,但至今仍是我国民间传统的喜庆节日。
在这个阖家团聚、普天同庆的日子里,家家户户其乐融融,上至帝王,下至平民,无不欢欣,热热闹闹庆元宵。《隋书·音乐志》中有记载曰:“每当正月,万国来朝,留至十五日于端门外建国门内,绵亘八里,列戏为戏场”,参加歌舞者足达数万,从昏达旦,至晦而罢。由此可见,元宵节的最大特点就“闹”,“闹”就是指热热闹闹意思。因为元宵节过后,气温逐渐变暖,万物复苏,农闲过去就要做好春耕的事宜,所以元宵节是人们彻底放松欢乐的一天,也是人们用欢乐的笑声和喜庆的锣鼓声,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美好愿望一种方式。
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竞相吟咏元宵之“闹”,给后人留下了许多描写喜庆闹元宵的诗词佳作。唐朝诗人郭利贞的《上元》““九陌连灯影,千门度月华。倾城出宝骑,匝路转香车”,描绘了元宵节那天月色皎洁、灯火连天、香车满街、笙歌入耳的热闹景象。张祜的《正月十五夜灯》“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地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进天上著词声”,写的是家家户户走出家门、歌舞乐声直冲云霄的喜庆景象。清代诗人姚明之的《咏元宵节》:“花间蜂蝶真喜狂,宝马香车夜正长。十二楼前灯似火,四平街外月如霜。”,更是把元宵月夜,华灯如昼的情景刻划得淋漓尽致。
《红楼梦》中描写的民俗节日数量之多、涉及之广、描摹之细,是我国民俗文化的集大成者。其中涉及到元宵节的情节主要有三处,即英莲被拐、元妃省亲、元宵夜宴,曹雪芹利用这三种不同视角来凸显这一节日在我国文化中的重要地位,采用了由远及近,由浅入深,由简至繁,由外而内的叙事手法,将南北、满汉的民俗文化杂糅一体,以贾府、甄家为背景,既着重描写了豪门贵族是如何度过元宵节的,也没有忽略乡绅阶层或平民阶层是如何度过元宵节的,而两种对比又繁简相宜,互为映衬,充分再现了当时社会的民风民俗,对我们了解清朝的民风民俗有着极其重要的参考作用。
二、闹元宵之民间剪影
《红楼梦》第一回中英莲被拐之时正是元宵佳节,本是喜庆团圆之日,曹雪芹却突出了这一悲剧性事件,是书里喜中见悲的代表性写法之一。这种描写对小说情节的推动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此处对元宵节的描写虽然仅仅用“社火、花灯”两种民俗一笔带过,却为后文的详写留下了无限发挥空间。而这两种民俗的描写,是当时社会中乡绅阶层和平民阶层如何度过元宵节最简短最直接的描写,也是曹雪芹带领读者第一次感受《红楼梦》中的元宵节。
“社火”即闹社火,又称耍灶火,是中国北方地区的汉族传统民俗。这一活动主要体现在一个“闹”字上,每逢元宵节这一日,人们列队排成长龙,扮演各种角色穿街走巷的进行表演,经过历代延续已成为元宵节的特定民俗,主要有告庙(俗称出窝)、舞狮(狮子舞绣球)、舞龙(需十几人舞动)、彩船(或称耍旱船)、高跷(高约七十公分的木质长腿)、跑驴(骑驴回娘家)、大头娃娃(传统民俗道具)、扭秧歌等,成为人们庆贺一年收获的集会,寓意新的一年红红火火吉祥如意。社火凝聚了汉族劳动人民深层次文化基因,体现民族特征,是表现汉族劳动人民优秀文化观念和审美思想的民间艺术瑰宝。《水浒传》中的“黄昏月上,三街六市,各处坊隅巷陌,点放花灯,大街小巷,都有社火”,正是对这一元宵节习俗的生动描写。
“花灯”又名“彩灯”,民间俗称“闹花灯”,是兼具生活功能与艺术特色的传统文化产物。花灯的种类繁多,有龙灯、宫灯、纱灯、花蓝灯、龙凤灯、棱角灯、树地灯、礼花灯、蘑菇灯等;形状有圆形、正方形、圆柱形、多角形等;材质分为竹木、绫绢、明球、玉佩、丝穗、羽毛、贝壳等;工艺则有彩扎、裱糊、编结、刺绣、雕刻,再配以剪纸、书画、诗词等制作而成,是融合多种技法、多种工艺、多种装饰技巧、多种材料制作的民间传统手工艺品。《史记·乐书》记载:“汉家祭祀太一(天帝),以昏时祀到明。”据此可知,元宵节本是要灯火通宵,将五牲、供果、酒菜摆在桌子上,对月烧香祭拜,祈求天神赐福的日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文化的演变,除了祭祀燃灯,望月夜游、赏灯观灯也渐渐成为元宵节的必备习俗之一。
《红楼梦》开篇第一回即写元宵节,在这万家欢庆团圆的夜晚,甄家却经历了亲情离散的悲苦,诸钗中第一个出现的人物英莲,就是在看社火赏花灯时被拐子拐走的,曹雪芹把元宵佳节的热闹气氛和英莲被拐的凄楚形成了鲜明对比,是为“喝醒天下父母之痴心”。也正是这个小小故事的引入,使得读者感受到曹雪芹对人生无常的诸多感慨。本来平淡幸福的甄氏一家,瞬息之间便接二连三、牵五挂四的遭受一连串打击,最终走向了“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三、闹元宵之贵族狂欢
(一)暗写闹元宵之元妃省亲
《红楼梦》中第二次描写元宵节是在第十七、十八回中元妃省亲之时,曹雪芹将元妃省亲这热闹非凡的时刻融入到家家团圆的节日里,对元宵节的描写被对皇家威仪的描写掩映其中,似雾里看花,镜中望月,有种过节非节兮的感觉。但曹雪芹又能将两者有效的合二为一,断断续续却又千丝万缕,如“一时传人一担一担的挑进蜡烛来,各处点灯”、“只见院内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景象,富贵风流”、“只见清流一带,势若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的如银花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皆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于枝上的,每一株悬灯数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亦皆系螺蚌羽毛之类作就的。诸灯上下争辉,真系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船上亦系各种精致盆景诸灯,珠帘绣幕,桂楫兰桡,自不必说”、“早见灯光火树之中,诸般罗列非常”等,这诸多笔墨描写,把贾府“玻璃世界,珠宝乾坤”的情景写的如诗如画一般,元宵佳节的景致中显现的是皇家威仪的盛大,元妃省亲的恢弘中又时时不忘元宵佳节的气氛。
上述这些描写的意义何在?首先不能排除是贾府往年过元宵节的一种暗示,此番更为富丽堂皇只是为突出元妃省亲这一盛事。再者,两种情形的对比描写,应该也有两层深意:其一,贾府现状正是繁华着锦之时;其二,骨肉分离之元春在此时与家人团圆,或许也是终生只此一次的团圆。至此,书中第二次描写元宵节的情节告一段落,直至第二十二回,元春自出灯谜儿命大家猜,并且每人也作一个,这才是第二次描写元宵节的完美收尾,这一阶段,贾府内外处处装扮得花团锦簇,灯光灿烂,充满着一派喜庆吉祥,透露着贾府正处在荣华正好的极盛时期。
这次描写元宵节的情节中,曹雪芹虽然已写元妃省亲为主调,但也巧妙的融入了几种独特的元宵节民俗,如“拜佛”、“回娘家”、“猜灯谜”等。
本回提到元春出宫之前需走完三道程序:其一,用过晚膳;其二,宝灵宫拜佛;其三,太明宫领宴看灯。其中,“宝灵宫拜佛”即元宵节的特有风俗之一。宝灵宫,一般是指道家的寺观,因正月十五是道家的上元节,所以是日在道教寺观内进香祈福也就约定成俗了。久而久之,这一习俗也融入民间,不过民间的善男信女进香祈福多是在三元宫(即天宫、地宫、水宫)。另外,在我国华北平原地区,尤其河北一带,不少农村仍然保持着正月十五回娘家的习俗,《红楼梦》中元妃省亲这样重要的情节被安排在元宵节这一天,是作者受到这一习俗的影响有意为之,还是无意相撞,有待各位方家定论。
“猜灯谜”这一习俗被曹雪芹赋予了特殊的含义,每人所制的灯谜寓意更是和各自的结局有很大关联,这种写法也是曹雪芹刻画人物的独特写法之一。“猜灯谜”又叫“打灯谜”,因这一游艺活动多在春节期间举行,故又称“春灯谜”,灯谜是元宵灯节派生出来的一种文字游戏,也叫“灯虎”。“猜灯谜”是元宵节后增的一项活动,出现在宋朝。南宋时,首都临安每逢元宵节时制迷,猜谜的人众多。南宋周密的《武林旧事》中“灯品”条云:“有以绢灯翦写诗词,时寓讥笑,及画人物,藏头隐语,及旧京诨语,戏弄行人。”其中“藏头隐语”,即指谜语。开始时是好事者将谜面贴在花灯上供人猜射,谜底多着眼于文字意义,并有谜格24种,常用的有“卷帘”、“秋千”、“求凤”“谐声”等格,因为谜语能启迪智慧又饶有兴趣,所以流传过程中深受社会各阶层的欢迎,《红楼梦》的春灯谜共有八首,分别出自元春、贾母等几个主要人物之手,曹雪芹赋予其奇特的预示功能,使得这些灯谜诗带有了一种神秘的“谶语”色彩,但也确是书中人物性格和文化涵养的写照,而“猜灯谜”本身也是元宵节特有的一种民俗文化。
明朝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唐寅有诗云:“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心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不到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所以,历来文学作品中写到元宵节必然有灯有月,灯月相映才是表现元宵佳节的最佳写作手法,而曹雪芹却反其道而行之,他笔下的元宵节与众不同,“是元宵之夕。不写灯月,而灯光月色满纸矣”,是为自难自法的不写之写,这种欲说还休,欲掩又藏的写作手法,令读者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对贾府如何度过元宵佳节产生了无限好奇。批者论及此种写法是“一语带过”,但笔者以为并非如此,曹雪芹此处的欲擒故纵之法,既是为了突出以写省亲为主、写元宵为辅的独特对比写法,也是为后文细写“岁首祭宗祀,元宵开夜宴”留下无尽悬念和诸多伏笔。
(二)明写闹元宵之元宵夜宴
《红楼梦》的五十三回、五十四回是描写元宵节的重头戏,曹雪芹在此时开启了全聚焦模式,把贾府众人在元宵之夜如何摆家宴、行酒令,如何看戏赏钱、听书弹曲、莲花落、放烟火,晚辈如何敬酒等描写的精细入微,元宵节之喜庆,之热闹,之喧哗,也被描绘的淋漓尽致。
《红楼梦》第五十三回,戚序回后总评:“叙元宵一宴,却不叙酒,何以青菜?何以馨客?何以盛令?何以行先?于香茗古玩上渲染,儿榻坐次上铺陈,隐隐为下回张本,有无限含蓄,超迈獭祭者百倍。”邓云乡先生在《红楼风俗谭》一书中说:“《红楼梦》所写元宵,与历代数不清的文学作品中所写元宵,有一个极大的不同,即别的文学作品中,写到元宵,不外是灯市、鳌山、天街、明月等等,都是街上的热闹,出游看灯的热闹……而《红楼梦》却别树一帜,不写天街灯市的火树银花、摩肩接毂;撰写荣国府中元宵夜宴,花团锦绣,欢歌笑语。”这些都说明,曹雪芹对元宵节的描写,突破了历代文人借元宵节抒发情怀的局限性,把叙述的重点从灯市集会的广阔空间,挪至公府侯门的府中内院,从“人约黄昏后”的普通百姓人家的元宵节,转至“勋业昭日月”的贵族豪门子弟的元宵节,是其乐融融到奢华艳丽的转笔,也把贵族之“闹元宵”与民间之“闹元宵”的不同抒写无遗。
曹雪芹在描写贾府元宵夜宴中,巧妙穿插了各种欢庆方式,其中“吃元宵”、“放烟火”都是元宵节独特的民俗活动,“行酒令”、“看戏赏钱”、“说书”、“弹曲”、“莲花落”等虽不是元宵节必需的民俗活动,但也是当时贵族节庆期间所常备的庆贺方式。这些活动的描写不仅为再现了当时贵族欢度元宵佳节的热闹场景,也对贾府盛极一时的繁华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渲染作用。
“元宵,亦称‘汤圆’。吃元宵为元宵节日的主要饮食活动之意。这一习尚,南北通行,而南方尤盛。南宋·周密《武林旧事》卷二《元夕》:‘节食所尚,则乳糖圆子。’元·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一一引吕原明《岁食杂记·卖节食》:‘京人……煮糯为丸,糖为臛,谓之圆子。’”据《红楼梦大辞典》的解释可知,元宵是中国传统小吃之一,属于节日食俗。北方“滚”元宵,南方“包”汤圆,这是两种做法和口感都均为不同的食品,但都是元宵节的必备传统食俗,吃元宵象征家庭像月圆一样团圆,《红楼梦》中写“吃元宵”也寄托了贾府中人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愿望。
除“吃元宵”之外,“放烟火”也是贾府中人庆贺元宵节的重要方式之一,这种民间古老的节日民俗活动,是以火药为基础发展起来的。起初,是专供贵族豪富争雄斗奢的消遣品,到了明清时期,烟火制作技术有了新的发展,逐渐成为节日的礼品。每逢春节、元宵节以及其它重大活动,都要施放烟火以示庆贺。《红楼梦》中写到的烟火皆系各处进贡之物,虽不甚大,却极精巧,各色故事俱全,夹着各色花炮,还有许多满天星、九龙入云、一声雷、飞天十响之类的零碎小爆竹,凡此种种的细节描写,都凸显了贾府的尊贵奢华已达顶峰。
宴席在元宵节这一日是游乐欢会的必备,贾府自是不同于平常人家,所以在“以乐为主、以吃为辅”的元宵夜宴中,“行酒令”成为最重要的环节之一。酒令,即饮酒行令,是我国一种特色的酒文化,也是中国人在饮酒时助兴的一种特有方式。酒令由来己久,最早诞生于西周,完备于隋唐。《红楼梦大辞典》中解释:“酒宴中定饮酒次序及多寡之游戏方法。多以一人为令官,他人皆从其号令,错者罚饮。《红楼梦》中所行酒令,有赋诗、拇战、击鼓传梅、射覆、猜拳等。”第五十四回凤姐提议的“春喜上眉梢”令,被贾母赞为“对时景儿的好令”,是书中对酒令详细描写的主要场景之一,查阅《红楼梦大辞典》可知,“击鼓传梅”亦称“击鼓传花”,酒令之一种。侍者击鼓,系商人以梅花一支以此传递,一通鼓罢梅花传至谁手,则其人饮酒。“春喜上眉梢”,“击鼓传梅”之雅称,以“眉”谐“梅”字音。时值元宵,新春乍至,因冠之以“春”字。
从清代的很多笔记、诗文记载中可知,清代是我国戏曲空前繁荣与发展的一个时期,上至皇宫贵族,下至地方官员,以及地方富甲,看戏都成为他们最主要的娱乐活动之一。在逢年过节或喜庆日子,他们都会以看戏的方式庆贺,在这些场合他们不仅会请专职戏班,还会家蓄优伶,互相攀比,这种风尚成为当时颇为流行的一种文化风尚,《红楼梦》中的贾府也不例外。这些王公贵族、官员富甲在看的热闹开心处或每场结束时,还会向舞台上抛撒钱币,以赏赐伶人为耀、以听取叮当之声为乐,这种行为表现了当时贵族及富甲们的生活极其奢华靡费。
在元宵家宴的过程中,为增加节日的热闹气氛,除了“行酒令”、“看戏”,曹雪芹还安排了“说书”、“弹曲”、“莲花落”等活动来应景凑趣。说书:又称评书、讲书,评词,是一种古老的中国传统口头讲说表演艺术形式,在宋代开始流行于华北、东北、西北一带。广东粤语等地区俗称讲古,江南则称为评话。作为一种独立的说书品种,大约形成于清代初期。许多渠道的资料证明,评书虽然是口头讲说的表演形式,但其艺人来源却多为“唱曲”的转行。战国时,诸子百家游说诸侯,经常旁征博引,用故事做比喻,后来形成许多脍炙人口的成语,象“怒发冲冠”、“刻舟求剑”、“滥竽充数”等,实际上这就是早期的评书。“弹曲”即弹词,属于曲艺的一种,盛行于我国南方。一般是由两个人弹唱,一人弹三弦,一人弹琵琶,有说有唱,称为双挡。也有一个人自弹自唱的。苏州弹词和扬州弹词,演出形式完全相同,讲究“说噱弹唱”。开书前所唱的“书帽儿”叫“开篇”。苏州弹词在创腔上流派纷呈,各有特色。唱腔分南、北流派,南腔较细腻,北腔较粗犷。“莲花落”一作“莲花乐”,是一种说唱兼有的传统曲艺。源于唐、五代时的“散花乐”,最早为僧侣募化时所唱的宣传佛教教义的警世歌曲。宋代始流行民间。清乾隆以后,流行于京、津、河北等地,出现了职业艺人,同时满族八旗子弟中也有不少爱好者,遂与民间流行的另一艺术形式“十不闲”合流,成为民间花会形式之一“天平会”,曲种名为“十不闲莲花落”,又称“十不闲”或“莲花落”。内容多为写景抒情和演述民间故事的俗曲。表演者多为一人,自说自唱,自打七件子伴奏,表演之时,先扣大竹板,间配小竹板,打板三巡之后,开始说唱,以唱为主,间以夹白,边唱边说,抑扬顿挫,尾音稍长,相互配合有板有眼,说唱之词则随着板眼节奏进行表演。
除了上述这些庆贺形式,贾母批说书,凤姐讲笑话,都是贾府元宵夜宴非常精彩的片段,整个贾府处于一片华灯璀璨、觥筹交错、鼓吹喧阗的热闹场景中。这一个个灵动的小情节被串联在一起,在时间和空间之间灵活的跳跃,产生了从细微到宏大,再从粗疏到精细的轻松变换。在这些变换中,对人物动作、语言、神态、心理、自然景观、场面气氛等细小环节或情节的描写更是惟妙惟肖。这些生动的细节描写,对刻画人物性格、丰满人物形象、连接故事情节、丰富作品内涵等方面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不仅充分呈现了贾府此时“烈火烹油”般的富贵奢华,也是对当时贵族日常生活的再现,犹如一幅惟妙惟肖地盛世行乐图。
对于第五十四回中有关元宵节的描写,戚序本回后总评曰:“读此回者凡三变”,不善读者“徒赞其如何演戏、如何行令、如何挂花灯、如何放爆竹,目眩耳聋,应接不暇”;少解读者“赞其座次有伦、巡酒有度,从演戏渡至女先,从女先渡至凤姐,从凤姐渡至行令,从行令渡至放花爆:脱卸下来,井然秩然,一丝不乱”;会读者“须另具卓识,单着眼史太君一席话,将普天下不近理之‘奇文’、不近情之‘妙作’一起抹倒”。这样纷繁复杂,却又条理清晰,读者的三层境界都源自于曹雪芹一颗独具匠心和一支生花妙笔,实是其“借他人酒杯,消自己傀儡,画一幅行乐图,铸一面菱花镜”也!邓云乡先生在《红楼风俗谭》中也曾写到:“写过年,重在礼仪,各项礼数,头头是道;写元宵,重在欢乐,各种欢乐,尽量发挥,绘声绘影。”
此时的贾府表面上流光溢彩,浮华奢侈,贾母喜开夜宴,赏灯吃酒。但有段描写不可忽视,“贾母也曾差人去请众族中男女,奈他们或有年迈懒于热闹的;或有家内没有人不便来的;或有疾病淹缠,欲来竟不能来的;或有一等妒富愧贫不来的;甚至于有一等憎畏凤姐之为人而赌气不来的;或有羞口羞脚,不惯见人,不敢来的……”这种参差不齐、推诿不聚的现象,使读者感受到了些许尴尬,些许怅然。在这笙歌鼎沸,喜乐喧天的情境下,透露出丝丝凉意,正是由盛及衰的一种暗示。最终陪伴贾母夜宴至散,而又当得起“团圆”二字的唯有贾蓉和续妻二人,或许此年的元宵“团圆”也是贾府最后的团圆。
四、小 结
听元宵,往岁喧哗,歌也千家,舞也千家。
听元宵,今岁嗟呀,愁也千家,怨也千家。
那里有闹红尘香车宝马?祗不过送黄昏古木寒鸦。
诗也消乏,酒也消乏,冷落了春风,憔悴了梅花。
明代王磐的这首《古蟾宫·元宵》是对《红楼梦》中的元宵节最好的概括,在这富丽堂皇的侯门公府轰轰烈烈上演的,正是这“盛极必衰”周而复始、轮回不休、亘古不变的定律。
《红楼梦》中的元宵节在全书中的作用不容忽视,曹雪芹巧妙地结合人物描写节日氛围,又借节日氛围刻画人物形象,不仅展现了当时时代的各种风尚,还充分渲染了小说中的环境氛围,促进了小说情节的承接、转化、深入。曹雪芹采用的先抑后扬、先略后详的写作手法,对元宵节进行了三次迥然不同的描写,既是亲情离散与元宵团圆的悲喜对比,也是元妃省亲与元宵夜宴的明暗对比,更是民间剪影与贵族狂欢的奢简对比,三种对比各有侧重,却精彩迭出。这种写法超越了历代文人对元宵节的理解和掌控,是书中节日描写的一大亮点,为我们开启了一扇窥探红楼文化的神奇之门。
文中正文引文为红楼梦研究所校《红楼梦》;脂批引文为朱一玄《红楼梦脂评校录》;另有部分民俗知识引自邓云乡《红楼风俗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