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故事天涯简书共风流梅落始觉已轻寒

那一年的青春,如蔓草丛生

2018-07-07  本文已影响2517人  叫我高高_628d
那一年的青春,如蔓草丛生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

主题:辜负

文|叫我高高

春天,父亲比鸟醒得早,眉眼清凉得像潭水。

父亲说:“姑娘,起来了,起来好学习。”我听了,就从睡梦中爬起来。

那时,天还没有亮。窗前有张粗糙的桌子,拉开窗帘,天青得若云烟,树木都氤氲在早晨的青瓦里。村庄想必都在睡着,远山的痕迹也很浅,像梦境。

我趴在桌子上背题,许是地理,那些矿产,我总背不下来。

后来,父亲走了。天还是淡青色,睡梦里听见父亲说:姑娘,起来了,起来学习。

我一骨碌爬起来,屋子里空空的。母亲不知道何时,已经在轻寒的院子里,忙碌着,望去,影子又瘦又小。

我的鼻子一酸,心就空了。

多少次在梦里,望见父亲的背影,永远都是那身洗得泛旧的衣裳,头发蓬松着,眼眸依旧清凉得像露珠,只是,好像有很多话说,欲言又止。

父亲出殡那天,风刮得很大。七爷说:去一个孩子打灵头旛,鲲,你就别去了,你还小,坟地以后再去,在家里陪陪你妈。

他们都这样说:鲲,你们别哭,你们哭,你妈怎么办?你妈的心里比你们难受。我忍着泪,没哭。父亲的棺木,刚被抬走,母亲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嚎啕大哭起来。

“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文弱的母亲如此悲恸的哭泣,仿佛天地都在动摇,我的眼泪就不可抑制地流下来。

“不见了”,年少的我,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去上学,在白水镇草长莺飞的土路上,我停下车来,望向远方那块水田,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身影。

记得有一天放学,天色已晚。母亲见父亲迟迟不归,就唤我去水田喊父亲。

远远望去,水田像暮色下的一张网,蛙鸣阵阵,树林和远山都洇湿成了淡影。整个水田,几百垧,一览无遗。父亲的身影很小,像一棵树,仿佛从来都生长在水田,守着那里,从未离开。

我在地头,大声喊:爹,回家吃饭!声音很快让四野吞没。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看见父亲正艰难地弯着腰,给水田放水。

铁锹满是泥,父亲一只脚使劲将铁锹按进垄上,再用力一撅,田垄就被豁开一个大口子,水沟里的水像听了号令般汨汨流进水田。

我喊了声:“爹,妈叫你回家吃饭。”

父亲直了直僵硬的身体,像是叹息,又像松口气地说:“快了,马上。”

“天不等人啊,这天太旱,趁着沟里有水,不赶紧往田里放水,就耽误了时令。”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我听。

父亲弯腰接着放他的水,我也管不了,独自一个人,蹲在田埂上,一猫腰,就隐在了暮色里。

晚上的水田,景色很美,晚风凉凉得从额前拂过,还没有长高的稻苗,一小撮一小撮地,不及垄上的稗草高。

终于好了,父亲走前头,我跟在后头,父亲的影子铺在水田里,我的影子还刚过田埂。

课堂上,语文老师总说,父亲是一座高大的山,我每次听完,都想起暮色里的稻田,想起父亲深深塌陷的脸颊。

一想到这,我就觉得,父亲不是山,他已经瘦得像一把田埂上的稗草。

不知怎么,每次想到这儿,我的鼻子就酸酸的。

如今,水田又要开始插秧了,稗草都疯长。

“爹,放完水就回家吃饭吧!”

“爹!”

只有风和草,只有无尽的水田与暮色,都氤氲在晚风的水汽里。

爹的坟离学校很近,在东山,那里有一大片林木。夏天,郁郁葱葱,里面有好闻的红松和橡木的味道。

一个人沿着学校放学的路,反方向走,就可以到达那里。

考试结束,所有的同学都沉浸在离别的悲伤里,对未来很迷茫也很期待。

而我什么都没有,空无。巨大的悲伤,反而会让人更沉静,仿佛人生不曾有人来过,也不曾有人离开。

最后一天放学,不由自主的往那大片林木走去。

一路上,野花零星开放,蒲公英已经撑起了羽毛伞。我像去看望一位好久不见的故人,看看花,嗅嗅草,就那么漫不经心地走进了林里。

密集的树木,好大的一片空地,里面坟墓林立,有的立了碑,有的只有土。

最大的那片,是我家的祖坟。

记得,爹爹带我来这里时,身体还算硬朗。记得那天,所有族辈的儿孙只要能来的都来了,枝系庞大,祖祖辈辈仿佛都可以汇聚,交流,离开。

只是,一边是热闹非凡的人间,一边是长长久久的寂静。

父辈们给每一座坟填土,再进行修葺,挖好深的防水坑。我虽小,也拿把刀,跟在大人后面,把周边的荒草割掉。

父亲后来说:“咱家没有儿子,有一天,我能不能进这个祖坟,还是个事儿。我想落叶归根,和你爷爷奶奶葬在一起,怕是族人不会同意了。”

后来族里管事的七爷,一脸严肃地说:“你爹没有儿子,按照老一辈的规矩,‘无儿者不孝’,所以,你爹进不了祖坟。”

爹的坟在离祖坟约二十步的地方,一小堆土,野花长满了坟头,开的格外好。

父亲一辈子事事要强,也对我们严格教育,就想让别人知道,他虽然没有儿子,但是他的女儿比儿子强!

我迈过荒草,走到父亲的坟前,坐下来,就像坐在父亲身边一样,我靠着父亲的坟,让荒草抚摸我的脸。

林木轰鸣,风声阵阵。夏的炽热,让我汗流浃背。

我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直到落日沉沉,直到凉风习习。

眼前的落日,渐渐把这地面上的一切都吞噬干净,包括坟墓,包括草,也包括我。

周围的静寂,像生命从来没有来过。可是,我更懂得每次梦里,父亲欲言又止的话。

夕阳可以吞没山林,可是,第二天,太阳的光辉依然可以照亮整个世界。

那一天,我站在落日余晖笼罩的坟前,仿佛立下了一生的誓言,仿佛有种强大的力量,告诉自己,以后的路,你要好好活着,你也一定能坚强地活着。

因为,再也没什么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把你打败。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如果连生死都不怕,那么,还会怕什么呢?

站在通往人烟的荒茎上,我远远地看着父亲的坟墓说:

“别担心,爹。你的女儿,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会活出个样来!”

那一年,我正好十七岁,像蔓草,柔弱又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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