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时代，哪有人真心爱文学

        上海一朋友在微信上多次推荐她师兄姬中宪（一个跨界的作家、社会工作者、华东政法大学教师）的文章，之前我转载过，询问过，可第二次我还是又询问这人是谁（从这一点也足以证明，我曾经引以为豪的对作家名字的过目不忘敏锐不再）。来美国后因为喜欢一个人的文章而主动让朋友介绍添加好友的，一个是中山大学的裴渝新，她写洛杉矶一个女人的故事那篇，人物鲜活，文笔灵动，亲切极了，可惜她后来忙着会友、学术和女性工作坊事务——那应该是她真正的乐趣所在，不再更新。昨晚趁孩子睡了看到半夜的姬中宪的微信文章，大部分是他的作品，部分是人家的评论，还有是他日常教书、会议、讲座、生活的记录，个人和妻女的照片，手绘的亲人……微信时代，作家也不再高高在上，讲究互动，自荐，与网友示好，被女粉丝喜欢，他甚至自嘲被喊“妇女之友”。他的文章标题通常很吸引人，类似那些转载量惊人的心灵鸡汤，如《父母在，不远游》《流行观点是毒药》等也确实如此。也许他的作品说不上是精品，但也不是垃圾快餐，社会百态，情爱主题，细腻描摹，突如其来的转折，明显能感受到其中严肃思考、纯文学技巧的努力以及与市场妥协的圆滑。姬文中有一篇可称为比喻句集锦，用奇妙的比喻一点点揭示平凡生活背后的真相，看后忍不住对其文学功底的赞许。 我一直喜欢阅读特别有味道、有表达力的文字，反感辞藻华丽，平实娓娓中一些绝妙的比喻点缀其中，似孩童般的纯粹，又似妙寻佳人的惊艳，那才是乐在其中呢。像喜欢了多少年的陈丹燕，我至今记得她文中形容一轮弯月像“小小的指甲盖”，形容男女平等像“雨后的水洼倒映着特别蓝的天空”……

      早上第一缕阳光照耀到床头时，我准时醒来，哪怕真正的暑假开始了，不用早起做早餐喊孩子起床。昨晚读后给姬文章的点评和几句留言，他都一一回复，还不乏幽默。看来微信时代的作家和偶像明星一样非如此亲民不可获得更多关注。

         与我相熟的亲友都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是吵着嚷着要当作家的，这要感谢年长我很多的哥哥姐姐，感谢文学繁荣的1980年代，8岁开始我的床头读物，除了《少年文艺》《儿童文学》，全都是《当代》《十月》《收获》《小说月报》这些“少儿不宜”的纯文学期刊。我高考前填报志愿被老师批评中文系意愿太明显，万一不能录取呢？果然，一言成谶。研究生考了两年如愿以偿后，发现文学研究评论简直断送了文学阅读的乐趣，之后因工作单位缺少新闻专业教师，毫不犹豫就去转考新闻博士，真如硕士论文后记中所言：从此对自己的童年和爱好做一告别。果然，这么多年了，相夫教子，写博士论文，从事新闻学教学科研，我离文学越来越远，我觉得没有它我也可以活得很好。可是，在我最痛苦最焦虑最彷徨的时候，无法排解跻身热闹人群中的孤独，或是泪洒枕巾无人可诉的黑夜，唯有文学，通过优美文字传递的人物命运悲喜，切切实实安慰了我，让我重建对美好生活的信心。哪怕是学院派看来没有营养的网络文学，我按自己的喜好选择作品，不仅愉悦了身心，后来指导学生论文，发表论文评职称，都派上了用场。但是，我后来还是在孩子爸的一再非议中不再去上网看小说，而他废寝忘食看励志书《我的成功可以复制》之类、上网浏览新闻、追剧看，自认为比我高端多了。

       截至目前，人生过半，我并没有成为作家，梦想是有过的，但没有一丁点行动。对人与背后故事的兴趣和感悟，当那种内心的声音非倾诉出来不可时，做得多的就是与知己聊天，或是日记中记点流水账，写点小感触，倾诉的欲望就像滑丝了的水龙头，一旦打开，水怎么也关不住。阅读纯文学以一种简单直观的方式，建立了我对中国当代文学的鉴赏能力和对当代作家的如数家珍，还一度影响了我的职业选择和专业方向（后来与之远离是与现实妥协的结果），如果贴上目前被妖魔化的“文青”一词，那可以说文学气质也左右了我的人生，我那些过于理想化的择偶择友择业，以及其他决断，未必不与之相关。可是这也仅仅是我这个有点傻气的人会这样吧。当年武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毕业的，混得风生水起的，哪一个还在靠文学（哪怕文学评论、研究或教学）吃饭？无论当初还是后来，谁敢说自己喜欢文学（一个突出的现象是，当年那些科班出生的师弟师妹们了解阅读的作品比我这个跨专业去读研的人还少得多）？

       大概是两年前，似乎是高中同学聚会前后，微信进入我的生活，从此我的生活没有其他爱好，就是刷微信。工作生活是便利了，天南海北，家人同学同事朋友各个圈子，这回才真是地球村呢。除此之外，每天干的最多的是看各种公众号或朋友圈文章，看似不断转载一些高逼格文章，其实不乏鸡汤、砒霜和以讹传讹。来美后女友曾经笑话过我看朋友圈没觉得我在美国。是啊，转的都是中文文章，也没多少个人生活和图片。昨晚回看一番自己曾经发布的朋友圈，有几行文字是原创呢？且不忍卒读。专职做翻译的闺蜜说她因为微信浪费时间而几度卸载，我也试过各种方法希望戒掉微信瘾，但不久故态重萌。也许我不是真正热爱微信，只是我的精神世界太空虚了。我那无用的爱好被人鄙夷，可是我又没有更多被功利社会认可的技能，碎片化的时间如何利用呢？看看微信吧。每天，我满足于日常按部就班的生活，买菜做饭洗衣服，管孩子，逛街，一些杂事，每天很好填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什么都不要去想，有一点时间就去刷下微信吧，旁观下他人的精彩，偶尔点个赞。

        近来孩子缠着我讲我的成长史，说要从我出生讲到他们出生，一时间搅动起无数往事。有了孩子后，我觉得自己一度放弃了自己的人生，过上一眼看得到头的生活了，要命的是还被外人羡慕，自我也认可。如今提笔的我对人生充满无限惆怅。当你走出既有的环境，看到世界如此广阔，有时候你会觉得人生有无限可能，可是，更多时候你觉得，人生不过如此，类似旅游，再美的风景，再有趣的人，用相机留住永恒，惺惺相惜一番后，各走各道。而中国社会对一个女人的要求更苛刻，再热烈持久的梦想都会让位于亲情、孩子、金钱，与现实妥协。

        感谢这位作家的文字的触发，让我看到没有实现的另一种人生是怎样的。人到中年，很多人与事，都能一眼看穿，很多道理，我比很多人都懂得多。尊重自己的内心吧，做自己想做的事。无论谁都不可对我指手画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