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之一)
1990年8月下旬,离开学不到十天了,奋斗小学的实习老师余月枯坐桌前一筹莫展,还有一大堆工作没忙完。她的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正要起身活动一下,这时候就听父亲喊她,她不耐烦地应了一句:“爸,干啥?”余德寅一瘸一拐地踱进她的房间,他是残疾人,四肢变形,无法正常行走,只能慢悠悠地挪动。他把一张单据放到女儿跟前说:“去,给我跑一趟。”她拿起来一看,是一张1300元的存折,地点是城市信用社,不算太远,在古城公园旁边。“你舅舅的生意缺少周转资金,你给取来。”她二话不说出门去了。
余月把钱取出来,连本带息1415.44元。时间还早,她进了古城公园。刚走了没几步,被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挡住了去路,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说:“姑娘,你真漂亮,愿意和我喝一杯吗?”这分明是轻薄的搭讪,可是在她看来,却是幸福的邀请。他们走进附近一家小饭馆,年轻人大气豪爽,点了一瓶红酒,两碟下酒菜,两个人边吃边聊。他说:“你工作了吗?”她说:“我是奋斗……奋斗了三年没考上大学。”他问:“那你明年还考吗?”余月说:“不知道,听家里安排。”年轻人笑笑:“也许我能帮你?”余月干脆地回答:“不用了。”他说:“我叫林卫东,你呢?”余月答:“孟红。”这分明是把她当女人,当情人,很快一瓶酒喝干了,她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走。
醒来时,余月发现自己被扒光了躺在床上,林卫东赤裸地坐在床边,似乎有意展示着健壮的体魄,在夕阳的映照下格外迷人。她有点不明白,因为下面并无异样。要是他想强奸自己,为什么不趁着睡着的时候?林卫东说:“你醒了。”“嗯。”“你的头发真好看。”余月笑了:“是吗?”他搂了过来:“我知道你会愿意的。”余月羞羞答答的说:“当然愿意。”一只粗大的东西插了进来,大概是因为紧张,有点疼,但是很舒服。她第一次感到男女之事的快乐,这才是年轻人应该有的,健康的,美好的,自然的关系!这还不是爱情,离灵肉合一的高潮还远的很,但至少是双方完全自愿,那种美妙的感觉,值得她一生去追寻。她有点挣扎,怕怀孕。“放心好了,没事的,”林卫东安抚着她,“我能控制住,不让它流出来。你别较劲,下面放松,抱紧。”她听到了鸽子温柔的咕咕声,甚至觉得这就是《圣经》里讲的伊甸园。余月问:“你有鸽子?”小林答:“是啊,阳台上养了几个。”“我渴了,你给我烧点水。”“好的。”她下来上厕所,打量这个地方,是一套高层楼的小单元,下面是地铁站。屋里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和生活用品,书柜里扔着几本西洋小说。这是个单身汉,她放心了。
他倒上水,问余月:“我这是憋的难受,你怎么了?这才不到二十岁就这么想要,将来你怎么嫁人?到了三十岁你怎么活?谁干的?”余月咬着嘴唇,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心里万般无奈。她紧紧地抱着他,说不出话来。林卫东说:“我明白了,只要你愿意,就再来找我吧。再来一次好吗?”“好的。”
余月回到家里已经将近午夜。她很镇定,只要钱一分不少,就很容易糊弄过去。家里除了爸妈,舅舅,还有父亲的两个同事。大家都急得要命,已经报警了。父母刚哭过,大家正劝慰着。她小心翼翼地说:“爸,妈,舅,我回来了。”“你上哪儿去了?”大家劈头盖脸地问。她把钱放在桌上说:“你们点点,一分不少。”“那这又是怎么了?”“我遇上坏人了。”大家面面相觑,她接着说:“我去了小杨家躲到现在,小杨哥哥送我回来的。天晚了,他又不认识你们,就没进来。”她父母知道,是有这么个同学小杨,住在杨庄小区,这个解释天衣无缝。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数落了她一番,各自散去。
但是这件事情后来被亲戚们演绎成她想拿着这笔钱离家出走,南下打工。这种推测漏洞百出,首先那个时候她有工作,其次她二十岁才办理了身份证,还有,她身体瘦弱,承受不了高强度劳动。如果这个话是从她爸爸嘴里最先说出来的,刚好说明他心里有鬼!
她没有再去找林卫东。他很快就会有女人,肯定比她强,她不想自取其辱。余月年纪虽然不大,有些人有些事却看得通透老道,暂时拥有的不一定能够天长地久。而且自己前途要紧,没必要毁在这个事情上头。她不能跟小赵同学比,去年暑假小赵都已经搞怀孕了,休息了半个月若无其事地来上学。可是她父母在中央党校工作,老师也不好为难她。小刘同学也差不多,她是知青子女,父母都不要,丢给爷爷奶奶抚养。她也有过男朋友,据说还是已婚的。她身体不好,以看病为幌子经常旷课,老师也不敢管,谁知道她家里又是啥背景?老师对她们网开一面,却偏偏时常刁难她!她们的工作想来都能保住,可是自己心里没底啊。
难道真要逃到山东去?那倒是一句话的事。有个山东小伙儿在北京打工,追求过她。给她写过信,被余德寅翻出来,打骂女儿一顿。他那个口气并非担心余月的安全,而是不想让她离开自己。余月只是想想罢了,那是万万不能。离开北京的公立学校,到那里只是个民办教师,据说转正是非常非常困难的。结婚就要生孩子,这个她永远不想,她不想像她母亲那样辛苦,也不想早早失去青春。还有,谁知道那个小伙子是不是想要来北京,宁可入赘上门?她要是千里迢迢嫁过去,那家人得知了她的家庭情况,还不欺负死她?
都是男女关系,但是她们的事和她的事是完全不同的性质,她的事没人知道。余月终于明白了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但是她们充其量是适者,真的优秀吗?她想起初中老师说过的,是你适应社会,还是社会适应你?看来能够适应的,即使能力或品行有缺陷也能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