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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莲托生

2022-01-04  本文已影响0人  吕地星

【遐申(土卫二)3月2日电】今晨7时43分,一艘“逍遥游Y117T”型天机在土卫二附近天区航行时突发内爆。

爆炸发生后,天机内所有应急系统正常启动,并发出求救信号;亚机壳正常膨胀,未破裂。收到求救信号后,航天应急安全局恒城站派出一艘FC-27救援机抵达失事天机处施救。

目前,机上两名乘客(含未成年人一名)正在遐申市第二人民医院抢救中。

遐申市第二人民医院会诊记录

本记录为AI自动记录。

地点:遐申市第二人民医院02201会诊室

与会者1:戴乃同,遐申市第二人民医院副院长;在现场与会。

与会者2:何境,遐申市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外科主任;本人在遐申市第一人民医院1-302办公室,通过全息投影与会。

患者1:时山雨,女,15岁,镜湖(土卫六)人,镜湖教育联合会学生;身体炸裂,颈部完全断裂,部分脑组织已产生不可逆性损伤;大脑已被置于活性维持系统内。

患者2:时浦云,女,22岁,镜湖(土卫六)人,地质学者,中科院土卫六综合研究所副研究员;轻微伤,昏迷中,已脱离生命危险。

【何境】我有一个大胆的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戴乃同】情况紧急,有什么说什么。

【何境】虽然患者1的部分脑组织已产生不可逆性损伤,但她的意识脑区——前额叶还是完好的,只要……

【戴乃同】你的意思是把她的前额叶切出来,然后像“缸中之脑”那样保存?这可不是没有先例,至于结果,你应该知道。

【何境】我知道。那人因为无法接受自己活在虚拟的世界里而崩溃了。但我的计划与此不同。你看,她的姐姐,也就是患者2,并没有什么大碍。我们把患者1的前额叶移植到她姐姐的脑内,让她们的意识共享一个身体,你看怎样?

【戴乃同】这个方案问题可不小。首先,你打算把前额叶移植到哪?移植之后,患者1的前额叶又怎么与患者2的大脑愈合?最重要的,两个意识怎么共用一个身体?

【何境】我们可以把患者2的额鳞和脑膜切下来,将患者1的前额叶放进去,然后用NTH材料盖住,这样第一个问题就解决了——哦,对了,这块材料的内部一定要有两个额窦一样的空腔;我们先用体外电极在两人的前额叶间创造临时通路,使两人意识得以沟通,在沟通的过程中,两人的脑区便会自然愈合,最后将电极撤掉,这样第二个问题就解决了。

【戴乃同】你说的有道理,可之前没人这么做过,我还要再考虑一下……那么第三个问题呢?

【何境】解决这个问题所需的知识超出了我们所在的领域,我们应该请教一下精神卫生学方面的专家。三院的向主任怎么样?她近些年治愈了很多千奇百怪的病例。

【戴乃同】那试试。

紧急接通:向朝雨

已接通。上述会诊记录已自动发送至向朝雨。

【戴乃同】向主任,你认为移植后两人的意识会怎么样?会精神分裂吗?还是会融合?

【向朝雨】在手术刚完成时,两人的意识会在相互冲突时通过“协商”达成一致以支配身体,并不会有“精神分裂”的表现。这一“协商”的过程既耗时又消耗体能,完全不足以支持她正常地生活。而且这一过程与其说是“协商”,更像是纠结,长期如此肯定不好受。我的一些病人就是这样的,我清楚这点。

【何境】没有解决方法吗?

【向朝雨】有。如果我们施以合适的引导,在两人自愿的前提下,她们的意识确实可以合而为一——你刚才提到了“意识融合”,这个说法不准确,但我们不妨使用这样的描述——这一融合的意识,与一个正常人的意识没有差别。

【戴乃同】我有一个疑问。这个融合的意识,还是原来那两个人的意识吗?换句话说,我们这么做,会不会相当于杀了原来的那两个人?

【向朝雨】这个融合后的意识,既是患者1的意识,又是患者2的意识。我想我们每个人的意识应该都有过大的转变吧?转变前后的我们也还是一个人。总不能说改变之前的“我们”已经死了吧?

【戴乃同】意识转变与否,决定权在我们自己……

【向朝雨】她们的意识是否融合,决定权也在她们自己。和所有心理疾病病患的治疗一样,真正能做出改变的只有她们自己,我们所做的只是引导,像搞些训练、做些沟通这类的。如果她们不愿意,我们也无可奈何。

【戴乃同】但应该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做出这么大的改变……

【向朝雨】是的。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一点。如果两人关系不和,或者两人在原则上有冲突,再或者其中一个人很固执——总之就是她们中有一人拒绝融合对方的意识,那么这个结合体都将成为永久的严重心理障碍患者。况且在融合的过程中她们也会出现大量不适的心理体验,像广泛焦虑、OCD这类的……并不好受。所以我们起码应该征询一下患者2的意见,她是患者1的姐姐,两人情况怎样、关系如何,她应该清楚。

【戴乃同】嗯……诶,等等,我这边显示患者2已经有苏醒迹象了。正好现在你咨询一下。

【向朝雨】行。

向朝雨暂时离线。

向朝雨重新上线。

【向朝雨】她说愿意。

【戴乃同】很好。哦,对了,需不需要整容、声带改造、记忆移植这些东西?这些应该也可以视作你所说的“引导”的一部分吧。

【向朝雨】一点问题没有。

【戴乃同】嗯……说实话,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握。

【向朝雨】这是全人类都没有遇到过的问题,说完全有把握肯定是假的。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

【戴乃同】啊……是的,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就这样决定了。

【何境】我还有别的顾虑,是伦理方面的……

【向朝雨】我认为没什么伦理问题。如果成功了,两人的命就都保住了,生活质量也没下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戴乃同】没错。丢了人命才是最大的伦理问题。脑活性维持系统的有效时间有限,我们还是抓紧安排手术吧。

【何境】好吧,可以。

记录结束。

向朝雨的日记

3月2日

应戴院长的建议,我暂时离线了我的会议,接通浦云的病房,征询她的意见。正好此时她刚刚苏醒。

“你好,时浦云女士。”我先打了个招呼。

“你好。”浦云回道,“我这是在哪?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遐申二院,你所乘坐的天机刚刚出了事故。你问题不大,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我说。

“那我妹妹呢?她叫时山雨。”她急切地问我。

“她……情况不太好。”

浦云的脸色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我急忙补充道:“但我们有一个解决方法,不过这需要你的同意。”

“什么方法?我会同意的。”

“把她的前额叶移植到你的脑中,然后融合你们的意识。”

“融合我们的意识?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看看。”我把那段会诊记录发给了她。

她沉思了一会儿。“我愿意。我想山雨也会愿意的。”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我们关注的,不是你现在是否愿意,而是手术完成后,你,还有你的妹妹,愿不愿意融合你们的意识——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懂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我愿意。我相信她也愿意。我认真考虑过了。快一点。”她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眼神。

我将这个结果告诉给了两名大夫。会诊结束后,我立即乘囊车赶到二院,等待她苏醒。

大概四个小时后,她睁开了眼睛。

刚醒来时,她发呆似地凝望着天花板,时而缓缓地摇摇头。大概此时山雨正在从她姐姐的记忆中“读取”发生了什么,而浦云也在向她的妹妹“讲述”她们的经历吧。

然后,她缓缓抬起一只手臂,悬在空中片刻,又轻轻放下,把头斜向我这边,缓缓吐出两个字:

“谢……谢……”

“谢谢什么?”我问道。

“没什么……各种意义上……就是说……不好意思……”她嘴唇颤动,喉咙上提,颈肌紧张,但也没有说出更多的话。

“很好,”我说,“你的意识已经开始融合了。”

我看到了她的微笑。

“我叫向朝雨,精神科医师,引导你完成意识融合,成为一个正常人。”我自我介绍道,“把我当朋友就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怎么说呢……”她迟疑地说道。

“给自己起一个名字吧。”我提议道。

“那我叫……嗯……我们姐妹的名字……都出自《滕王阁诗》……那我也……叫……时……星移……我很喜欢……”她回答道。让她给自己起一个名字,可以使她对融合后的意识有身份认同感。

“‘时星移’,是吗?”我说,“你先好好养伤,过几天我再来给你安排些简单的引导训练。你这种情况没有先例,我估计你得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

她轻轻晃了下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怅然若失的神情。但这种神情很快就消失了,她又露出了微笑,答道:“可以。”

这病例说实话我有些不放心。但我还是有自信的。

今天我精神空前紧张,现在只想睡一觉。明天就着手准备引导训练。

3月3日

人的意识是个复杂的东西,想融合它,得一步一步来。我计划先进行有关条件反射的训练。这可以说是意识最基本的功能,也是最重要的。如果需要通过“协商”才能完成条件反射的话,恐怕她不仅无法自理,还会因为无法及时正确地应对突发状况而有生命危险。

我现在就要着手准备,等到她身体状况允许时便可以开展训练了。

4月5日

有关条件反射的训练的进度比我想象的快。实际上,当二院通知我可以开展训练时,她已经自行融合了相当一部分与之相关的意识。又经过了不到一个月的训练,现在她已经完全可以自理,能自己走出病房在院内散步,还可以应对各种计算机模拟的突发状况了。

下一步我计划进行有关语言的训练。如果两个人需要通过协商才能讲话的话,那说出的话必定是磕磕绊绊,令人费解——就像她在手术刚完成时说的话那样。

不同人的语言习惯不同,表述同一个事物时的用词不同,讲述同一个逻辑关系时的表达顺序不同,甚至组织语言时所用的思维也不同。浦云是个科研人员,而山雨是个青春期的学生,两人语言习惯的差别应该很大,所以也许这关不好攻破。

不过,在进行有关条件反射的训练时我就已经注意到她说起话来越来越熟练了,该阶段训练完成时她的语言水平已经相当高。所以我估计有关语言的训练所需的时间也会比预期的少得多。我能断定她正在积极地从各个方面融合自己的意识。这让我放宽心了许多。

4月6日

“今天我们进行语言这方面的训练。就从自我介绍开始吧。”我说。

“好的。”她答道。

“我叫时星移,嗯……应该算22岁……是时浦云和时山雨的意识的融合……嗯……现在还不完全是,但以后会是的……

时浦云,嗯……5044年(注:本小说所有年份均使用黄帝纪元)10月24日生于土卫六上的镜湖镇,热爱科学,喜……欢积累科学知识,尤其……呃……欣赏科学思维,行星地质学博士,毕业后在土卫六综合研究所工作,现任副研究员……

时山雨,5051年11月16日出生,浦云的妹妹,学生,擅长体育运动……嗯……还渴望做一些艺术……创作,所以自学了一些多媒体技术,曾用‘SSY_Ti’的身份参加过两届TRIM比赛,虽然战绩……呃……不是很理想……

我的父母都是外太空院的工程师,于5056年初被调往‘天梯计划’一线工作……嗯……从此我们再也没见过他们一面,就连通信都……十分困难……”

“不用说这么多的。”我打断道。

她沉默片刻,说:“但我想……呃……继续说下去,可以么?”

“没有问题,请便。”看来她真的有所倾诉,我不该打断的。

之后的一个来小时,我一直在倾听她的讲述,加深了对她的了解。

5056至5062年间,她们交由镜湖镇政府抚养。作为身边唯一的近亲,两人把对方当作最重要的精神依托。浦云很疼爱他的妹妹,山雨也很听他姐姐的话。5062年9月,浦云前往土卫二的遐申市攻读地质学硕士,山雨继续在镜湖教育联合会学习。5064年,浦云回到镜湖,在土卫六综合研究所任职,并成为山雨的监护人。

两人内心都有些羡慕对方。山雨羡慕浦云广博的知识储备和超常的学习能力,也欣赏她吃苦耐劳、坚持不懈的品格。浦云则认为自己过于理性,过于安静,希望自己能像山雨那样活泼开朗,能冒出她的TRIM参赛作品所展现出的艺术浪漫的奇思妙想。

她向我倾诉时的语言熟练程度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看来这方面的训练也用不了多久。既然她这么愿意倾诉,那我不妨问问她这段时间感受如何。

“这个啊,”她缓缓说道,“你当初说得没错,在意识融合的过程中是会有纠结、焦虑以及强迫这些情况出现的。但在这一过程中我能一览无余地‘读’到对方的经历,对方的心理体验,以及历经种种事后得到的宝贵经验,这些东西栩栩如生,仿佛它们就是你的过去。它们如同独一无二的宝藏,我能感受它们沉甸甸的分量。于是我愿意接受它们,使之成为我自己的一部分,而我也愿意使我的一切成为她的一部分。此时我感觉所有不适的心理体验都是值得的。”

“这是站在谁的角度说的?”我问。

“两者都是。”她答道

看来她们两人不仅愿意同步她们的意识,甚至还很乐意这样做——我很高兴听到这话,这使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4月14日

语言方面的训练顺利完成了!让我想想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4月15日

一个人的三观、思维方式、行为习惯与性格的养成、还有什么脑力劳动、文学艺术的欣赏……许许多多,通通有意识的参与。这些也许不是什么生活必需品,但对于一个公元24世纪的人来说,没有它们恐怕也不能正常地生活。

可这偏偏是人与人差别最大的部分,也是最不愿意改变的部分。此外这一部分包含的东西太多太杂,我不敢保证我在引导训练时能做到全覆盖,在这一块可能需要一些星移自己的探索。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比之前的训练更难,所花的时间得也更长。

我把这点告诉了星移。

“没问题,放马过来。”星移自信地答道。

根据前段时间的经验,她说的应该是对的。

7月9日

今天星移去一院做了一次身体检查,结果显示两人的前额叶已完全愈合,机体也未对NTH材料产生免疫排斥,这块材料很好地替代了原先额鳞的功能。

听到这一消息后,别人我不清楚,反正戴院长和何主任应该很高兴。

我的引导训练也在正常进行。

9月24日

不出所料,涉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的训练确实花了很长时间,但进展得也确实很顺利。说实话,我很羡慕这对姐妹间的感情——没有深到一定地步,是不会这么心甘情愿地与对方彻底融合的。

其实现在星移已经和一个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了——如果她不需要社会生活的话。但人终究是社会性的动物。我要引导她成为一个正常人,人的根本属性可不能忘。

接下来的四个月,她将在遐申大学作2个月的助教,之后便可以回家了。这和之前相比并不难,也不需要我的参与。

“明天,你就要离开这里了啊。”我说道。

“是啊。”她说,“明天我收拾下行李,打扮下自己,然后就要出发去遐申中心市区了。这几个月里,谢谢你的照料,我不会忘记你的。”

“谢谢。”我说道,“很高兴看到你恢复,或者说,变得正常。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对了,你介意我们向学术界公开将你的诊疗情况吗?此病案前无古人,有重大的学术参考价值,会为我们日后的科学研究和临床实践提供巨大的帮助。不用担心,我们会保护好你的个人隐私信息的。”

“没什么可介意的。”她笑了笑,“我当然愿意。”

“回到镜湖后你打算做些什么?”我接着问道。

“主业还是做个地质学者。”她回答道,“研究所只有我这么一个地质学者,每年5月份的熊开阳院士祭日仪式还要我主持,我的家乡镜湖需要我。当然业余时间我也安排了不少活动,每年的TRIM大赛也会照常参加的。”

“这样啊,”我答道,“那祝你事业有成,生活愉快。”

9月25日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愣了一会。她梳着侧马尾,两边各别着一个粉色发夹,穿着褐色的连衣裙,扎着腰带,斜挎着一个小包,穿着一双矮帮靴子,向我微笑着说:“怎么样?”

“啊……挺好的。”我答道。

这个人就是时星移。相处了这么久,我当然认得她。可当她脱去病号服,将自己打扮一番,站在我面前时,我的感受却和往常不太一样。此时,所有的记忆涌上心头,所有在紧张与繁忙中没来得及品味的细节变得愈发的清晰。

最开始的时候,她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对姐妹,一对守望相助却又性格迥异的姐妹。但现在,或许是生命力量的指引,或许是她们之间无间的情感,或许是她们宽容的品格——又或许是这些都有,在二人的共同努力下,她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正常人,和你在大街上看到的20余岁的少女一样,拥有自己的性格,自己的思想和自己的喜怒哀乐。她统一的人格,是两个人的经历与思想充分交流的结晶。她既会若有所思地研读最新的学术期刊,又会和你一起快乐地玩起游戏;既会理性地帮你解答问题,有时又会爆发出天马行空的想象……

“离别的时刻,来的真快啊……”她叹了口气,“那么,再见。”

我缓过神来,“再见……一路顺风。”

星移乘坐的囊车消失在了隧道的尽头,视野里只剩下深邃的隧道与幕墙外土卫二无垠的大地。

每当我治愈的病人离开时,我都有些舍不得。每一个能从心理疾病中走出来的人都是伟大的,他们都有着巨大的人格魅力供你欣赏。我从未忘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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