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走散在朋友圈里

图片来自网络

文/素素

我是一个90后，但是我不是最早玩QQ的那批人。腾讯最初推出QQ时，我还不知道马化腾是个什么玩意，一直以为是马的一个身体部位。

读初二时，我爹给我买了一台电脑，说让我学习，结果我用来开始了人生第一段网恋。我和我爹都没摸过电脑，包括我娘。第一次见电脑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和盲人摸象一样，我一直在想，如果电脑有思想，当时可能以为我们在非礼它。

我和我娘说，我要申请一个QQ号，我们班里的人都有，我娘听不懂，但还是点了点头。她可能以为我要扣什么东西。我自己在网上捣鼓了半天，申请了十几个QQ号，在本子上都记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一个，也就是现在这个。剩下的，开始是不记得密码，后来连开头的数字都忘记了。

我至今记得我的第一个网名，叫“郁水晶香”，我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当时我一个表姐嘲笑了我一晚上。现在想想，有什么好笑的，这一点都不够非主流。我的朋友们他们都叫什么忧伤什么寂寞之类的，比如“繁华不见剩下的只有落寞╰”，还有用那种别人看不懂的火星文。那时候特别流行一句话“哥抽的不是烟，是寂寞”，好友列表里，很多人都作为个性签名。

我们90后，因为非主流被贴上史上最叛逆的一届人类的标签。现在想想，那时候读起郭敬明的“青春是道明媚的忧伤”眼里滑过的落寞，就觉得那时候的我们真孤独啊！

我们那时候嘴里哼唧着“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走到哪手里都拿着一个低音炮，我们以听着《全是爱》，凤凰传奇的歌为骄傲，可是现在光是说说都怕被人嘲笑。当时一首《不分手的恋爱》风靡校园，大概是唱出了太多人的心声，在最不懂感情的年纪，最渴望的是谈一场不分手的恋爱。

刚玩QQ号时，三天两头换一个头像，大多也都是非主流。我从网上搜那种特别拽又带有一股忧伤之味的个性签名，还觉得自己特别特立独行。

我那时候没钱开会员，装饰空间只能用QQ克隆器，总是选上半天最后才勉强满意，那时候觉得一进去一闪一闪的，还放DJ的音乐，很酷炫。我们喜欢在QQ空间里，发表一些说说，内容也很非主流，那时候还不流行配图，就是吐槽一下日常，更多的时候我们喜欢转发一些伤感的文字。空间里常常反映着我们最近的心情和生活状态。我们还经常在朋友空间的留言板里留言，那时候喜欢的人之间常常在留言板说一些情爱的话，或者日常晚安早安。

之前我一直不喜欢玩微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觉得微信是老年人玩的东西。刚刚推出微信那会，功能也很简单，后来都是家人那一辈人有了微信号，为了方便和他们联系，我也有了微信号。但是我从来不在朋友圈发一些动态，我还是喜欢在空间里记录一些日常，吐槽一下最近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在空间发，家人看不到，我不用屏蔽他们。

空间圈子小，我空间里多数都是同学和朋友，也在那时认识一些网友。我每天晚上睡觉前一定会刷一遍空间，看看大家最近的生活。

初中毕业，高中毕业，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好多同学和一些要好的朋友联系的越来越少了，除了每年程序化的同学聚会，大家见一面少一面。很多人，毕业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平时也没有联系，唯一能了解对方生活的就是在空间里了。

每当深夜我睡不着就会翻一翻。

我有个朋友小A，是个特别爱讲话的姑娘，长得肉嘟嘟的娃娃脸，经常发一些自拍。我每次看到就知道她又胖了一圈，又换了个发型，又买新衣服了。

我还有个朋友小B，是那种用今天的话讲特别酷的人，每天都换男朋友，一段感情里受伤立马就可以收拾好开始下一段感情。她经常晒一些和男友的日常，配一些表达自己很幸福的文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读上去读不出一点幸福的味道。

我还有一个朋友小C，他特别娘，常常在空间里发一些伤感的文字。好像每天都失恋一样，多情总是被辜负，后来我听说他是个gay。

我的朋友小D，特别文艺，常常在空间发表一些很唯美的话，我经常转发她的，然后和她说文笔很好，要坚持下去。

后来我的朋友ABCD就失去了联系，他们偶尔上来签个心情，经常换头像的那个后来也一直都没见变过，经常换个签的，也成了空白。点进去空间，还是几年前发表过的一条说说，他们把过往删得一干二净，留言板也没有了人和人交往的痕迹。我偶尔问起最近的状况，他们都会说微信说吧。

就这样微信好友渐渐多了起来，我也很少去翻空间了，更多的时候会看看朋友圈。朋友圈里从最开始家人转发那些心灵鸡汤，什么人生大忌，到后来越来越多的微商，一打开朋友圈都是卖衣服，卖护肤品，减肥药的，很少看到那些生活里的日常，也很少看到他们把真心话放在朋友圈里，偶尔发一条都是PS变形的照片，和生活。

朋友圈成为了我们仅有的生活圈，曾经在QQ空间里看到的生活百态，在朋友圈里仅剩下被过滤后的一点世间众相。后来我也很少玩QQ了，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再也没刷过空间，没换过网名，没更新过个签，我也把过往的一切封存了起来，悄悄躲了起来。

我的朋友们过得好不好，我不知道。我过得好不好，我朋友们也不知道。因为我们不会再把真实的自己呈现在朋友圈里。

活到一定份上，什么都不想晒，也什么都不敢晒。想拿来炫耀的，怕被人家觉得你是个low逼，想伤感抱怨一下，怕别人觉得你矫情。我常常在某个情绪爆发点，点开朋友圈写下一大段文字，然后又一字一字的删除，关掉了朋友圈。我害怕，有人看见，更害怕有人看见假装没看见。

现在我们自己也会嘲笑自己非主流，喜欢听汪苏泷的歌也不敢告诉别人，用微信比QQ更多了一点，我以为我长大了，后来发现却是老了。

我的那些朋友，听说小A最近瘦了很多，但不是因为减肥，考研失败，实习工作压力大，每天随着肉掉下去的还有一大把一大把的头发。我的朋友小B回了老家，一个放荡不羁的女孩子说突然想嫁人了。我的朋友小C，后来一点消息都没有了。我的朋友小D，偶尔在朋友圈发一条贷款广告，我问现在还在写作吗？她说早没了，用来挣钱的时间都不够。

再后来，我连这点听说都没有了。他们最初还在朋友圈说说最近的生活，后来点开他们的朋友圈都是显示最近三天的动态，然而最近三天的生活都是空白。

那些曾经活跃在空间里的朋友都消失在了朋友圈。想问问你们最近过得好不好，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即使问了也是一言难尽吧。

前几天，我无意点进去一个初中时关系很好的同学的朋友圈，显示最近一条动态还是四年前。我随手点开聊天窗口，打了很多客套寒暄的话，后来又删除说了一句好久不见。对方过了24个小时后回复我，说一切都好，后来断断续续地聊天中，他告诉我，最近在看心理医生，工作压力太大，有抑郁倾向。

他曾经经常在空间里活跃，在生活里也是一个24小时笑烂的傻逼，天天在空间里说一些段子，后来跑到微信上也会分享一些搞笑的日常，每次看到他的动态，就知道有些人是可以在这个不自由的世界里活得自由一点。

四年都没更新动态，这四年里的生活大概谁都不想让知道吧。他说:“毕竟已经过了十几岁的年纪了，不是倾诉就能解决问题。过得不好，就是让大家知道了，也没人能替你承受。”

我听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竟无名有点感伤。

现在大概没有人去装扮空间了，没有人去网上找那些特别拽的网名，也没有人流露出自己的寂寞了。以前我们的孤独是看得见的孤独，如今我们的孤独成为了被包装好的孤独。从外面看，光彩四溢，里面却是鲜血淋漓。

后来随着交际圈的扩大，朋友圈里多了领导，同事，合作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朋友圈里不再仅仅存在朋友，可能还有对手。朋友圈不再是了解对方生活的一个途径，而成为窥探，或者成为炫耀的手段，分享的初衷也不再是宣泄心情，而是出于某种商业意图。所以，真正的生活，我们不会再在朋友圈里展示，渐渐的，我们就不想发朋友圈了。

我现在还是很喜欢在深夜里翻翻朋友圈，不过大多数人只是在深夜里分享分享歌曲，晒晒美食，以前在空间里矫情却很真实的话很少看到了。现在QQ也一直在更新，新增了一个叫做“秘密”的功能，很多人喜欢把一些不敢说出口的话发在上面，反正没有人知道是谁说的，我觉得挺好，但是却一条都没发过。

就是觉得，我在深夜里再也看不到他们的生活，也拥抱不了彼此的孤独。深夜，唯一倾泄自己夹杂着脆弱真实的那一面的时刻，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剥夺了。

“我们在春风秋雨中无话不说，却在春去秋来时失去了联络。”这样的话，读来却是如此让人难过。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丢掉了QQ，丢掉了朋友圈，最后发现我们的关系脆弱到，丢掉这些社交圈，就丢掉了朋友。

我的朋友本来都在生活里，因为有了网络，我的朋友在QQ空间里，后来我的朋友在朋友圈里，再后来我的朋友都失去了联系。

有一天我做了个噩梦，梦到我一个人拿着手机被扔到一个陌生的星球，手机屏幕是朋友圈，朋友圈里是一片空白。我哭着醒来，泪流满面地盯着手机说:“我的朋友都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