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
每一次危机干预对陈塔来说都是一场战斗,战斗的性质是不会因为你经历的越多,越有作战经验而减轻一点点风险。而她的信念正是在这一次次的作战中,被人所能承载的伤痛之繁杂不断地摧毁重建。如今已经没了当初的模样。
陈塔收工后,在自家的地下车库呆坐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看着麦传玉的未接来电,心情愈发沉重。她知道,此刻麦传玉正在家里守着晚饭,等她。陈塔熄了火,掏出一根烟。想起几年前,她刚同麦传玉在一起时,经历了她的第一次危机干预。
那天她靠着残存的意志,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家里,迫不及待地窝进麦传玉的怀中。麦传玉的臂膀坚实,安抚的动作却温柔。
她哽咽着说面对那个崩溃的女人时,她呆住了,女人恍惚地一遍遍问她,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她说不出话。女人指着行李包里的东西,说那些都是她带回来要给未婚夫的,他说背痛,她等了四十年才等来这个人,就这么没了,她甚至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我是回来跟他结婚的。”
陈塔的专业知识以及曾经日复一日的训练,在女人失焦的目光里化成泡影,她没能抚慰她,却被卷进她的悲痛。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一段时间里,反复地出现在陈塔的梦里。
陈塔被手机的震动惊了一下,回过神来,点开麦传玉的短信:饭菜记得热一下再吃,我先回去了。早点回家吧。我的手机一直开机。
陈塔鼻头一酸,冲动地下车,在电梯口撞见了正要离开的麦传玉。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都愣住了,麦传玉先回过神来,按住电梯门。
“回来了。”
陈塔点了点头,走进电梯,站在麦传玉身边。麦传玉按下21,电梯门缓缓地关上,上行,沉寂地停在21层。麦传玉自然地去牵陈塔的手。陈塔下意识地避开了。
于是,麦传玉在陈塔的门前等着她的决定。陈塔说,“辛苦你了。回去早点休息。”麦传玉懂了,点点头。陈塔避开他的目光,关上门,背靠冰凉的门上,她知道麦传玉还没走。就像她能准确嗅到房间内残存的麦传玉的味道。
待麦传玉离开,陈塔才脱下外套,在餐桌旁坐下。麦传玉做了她爱吃的青菜,陈塔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塞进嘴里。
菜是冷的,虽然还是熟悉的味道,陈塔却难以下咽。也许,麦传玉真得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还爱着她吧。但什么是爱,她还爱他么。爱和背叛,是可以在一段关系里并存的么。陈塔放下筷子,把饭菜倒进垃圾桶里。
麦传玉的消息传来。
“我这周末要去厦门看一个项目,要不要跟我去散散心。”
“不了。传玉,等你回来,我们聊一聊吧。”
过了很久,麦传玉才回了一个好。
再见到麦传玉是周末,他出差回来。在两人常去的吧见面。麦传玉剪了头发,帅气的脸上多了一丝疲态。
“路过一家小店,感觉这个很适合你,没忍住就买了下来。”麦传玉推过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陈塔看着盒子,没动,缓缓开口,“传玉。这几年,辛苦你了。”
麦传玉抿起嘴角,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看着她,好像要把她刻进眼睛里。
“好像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东西要搬。"陈塔说。
在一起七年,始终都有各自独立的空间,财务也没有牵扯,没有共同抚养的宠物,彼此赠送的礼物也有限,分手好像没有听起来那么难。这么一想,竟有一丝苍凉,这七年,他们留下了什么呢。
她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他也沉默。以前预想过的声嘶力竭,关于过去,现在,未来的理论,通通没有,一切都比想象中轻薄。
“那,我先走了。"陈塔说,麦传玉刚要开口,就被陈塔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声打断。陈塔接起电话,只说了句我是,听着对面的话表情蒙上一层凝重。
“怎么了?”见陈塔挂了电话,麦传玉担心地问。
“是派出所,我姐找到了。”陈塔怔怔地说。
麦传玉坐直身子,“在哪里?人还好吗?"
“在清远。人在医院。"陈塔表情游离,“得先通知二叔。"
“别,”麦传玉拦住她,“万一……咱们先去看看情况。”
陈塔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打个电话。”麦传玉得到回应后,打了几个电话。
“机票定好了,现在得出发去机场了。”
陈塔机械地起身,麦传玉想去牵她的动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伸出了手。这次,陈塔没有躲闪。麦传玉知道陈塔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麦传玉边开车,边不停地看向陈塔,“放心吧,我找那边的朋友帮着照应着。我们三个小时就落地。”陈塔点头。
飞机上,麦传玉一直紧紧握着陈塔的手。陈塔面上看不出异样。但麦传玉能感觉到,陈塔内里的剧烈颤抖。于是,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两人一路没有过多交谈。
飞机一落地,麦传玉的朋友李安民已经在机场等着接机,迎着两人上了车。
“程强在医院呢。放心吧,人没大碍。”李安民从后视镜看着两人。麦传玉冲他点点头,无需多言谢意。
陈塔在想什么呢,很奇怪,脑子里都是她同姐姐韩梦儿时的记忆。有一些很模糊,她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车子在医院门前停下。下车之前,陈塔犹豫了。
“没事,有我在。”麦传玉轻声安抚着。
陈塔每走一步,呼吸就愈发沉重,她甚至能听到胸腔内心脏的跳动。
就是那间病房了,陈塔直觉。李安民果然在那间病房停下。
推开门。陈塔走进病房。程强站起身迎了过来,小声说,“来了。”
“怎么样?”麦传玉问。
“医生刚查过房,状态很稳定。多亏送得及时,剂量也不大。”
陈塔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女人,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她剪了最喜欢的长发,只留一寸长,脸颊深陷,整个人瘦得只剩一副骨架。陈塔浑身发抖,靠近韩梦,她想叫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韩梦眉头紧皱,在梦呓。陈塔俯身靠近,才听清她嘴里喃喃着,洲。
陈塔茫然地握住韩梦的手,“姐,是塔塔,我来了,你要什么……”
韩梦没醒。陈塔却发现她手腕上的淤青,急忙拉起袖子检查,手臂上布满了淤青,还有一小块一小块圆圆的烫伤。
“我姐怎么了?”
“初步推测是……自杀。”程强小心翼翼地说。
“自杀?这些伤是怎么回事儿?”
程强看向麦传玉,麦传玉点了点头,程强继续说下去,“可能是打架,前天晚上管理接到投诉,过去检查时发现他们的。”
“他们?打架?”陈塔问,“还有别人?”
“嗯,房东说是情侣,你姐姐和她男朋友,好像,是殉情。”
“那男朋友人呢?”
“男朋友……没抢救过来。”程强声音渐弱。
“塔塔……”
陈塔一惊,急忙靠近醒过来的韩梦。
“是你吗?”韩梦声音虚弱地问。
“是我,姐,是我。”听到韩梦嘶哑的嗓音,陈塔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除了点头,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我还以为是梦呢,我梦到我们小时候……”韩梦扯着苍白的嘴唇,天真地笑了。
陈塔也跟着笑,边哭边笑,“不是梦,你看,我真的在,我刚刚也想到我们俩小时候……”
“真好……”韩梦喃喃着,“你来了真好。我总跟小洲讲我们小时候的事。”
一听这个名字,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小洲呢,我要让他看看你……”
“见过了姐,他在隔壁呢。”
韩梦眼神迷蒙,似乎在努力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随着记忆一点点溜回,韩梦的眉头紧紧皱起,“你都知道了?”
陈塔点头。
“我们都还活着。”
“嗯,都活着都活着。”
哄了一会,身子虚弱的韩梦又睡了过去。
陈塔几人来到病房外,“警察来过了么?怎么说?我姐明明就是被虐待了!她很可能不是自愿的!”
“来过了,查到以前的记录,她第一紧急联系人填的你,这才找到人。很多可能性,只是……男方人已经不在了,拐来拐去联系到一个远方亲戚,人家也不管,尸体直接都处理了。”
陈塔一口气堵在胸口,郁结。
“他叫李一洲对么。”陈塔讷讷地说。
“对,你怎么知道。”
陈塔再不说话。
“你们先回,转头我再联系你们。这次,谢了。”麦传玉说。
“跟咱们还客气,那成,我们先回。有什么需要随时打电话。”
麦传玉点点头。病房内只剩他们三个。陈塔看着韩梦,郁郁地说,“我知道李一洲这个人。我姐大学同学。她那时经常跟我提起他。我二叔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陈塔说不下去了,“是我害了她。是我害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麦传玉抱住陈塔,陈塔像个孩子一样躲在他的怀里。
陈塔第一次听说韩梦的初恋李一洲时十五岁,还在上高中。那时韩梦二十一,在离家很远的城市读大学。
所有表亲里,陈塔同韩梦最亲近,因为她们出身最像,自小父母离异。陈塔跟着母亲,韩梦跟着父亲。陈塔的母亲严肃不可亲近,韩梦的父亲酗酒,平日里冷漠,喝多了则会变得暴力。家里人都知道这些,但是她们是穷亲戚,没人来多管这个闲事。
陈塔崇拜韩梦,她漂亮聪明,敢爱敢恨,考上大学的韩梦就是她的目标,韩梦对她说,好好读书,考上大学,离开家,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最好的是……你会遇见你的另一半。”电话里韩梦的声音都裹着蜜。
“他高吗?帅吗?”陈塔好奇地问。
“我觉得帅,不过我最在意的不是这个啦。”韩梦说。
“那是什么?”
“他很爱很爱很爱我。”
“他告诉你的吗?”
“他有说,不过不能只听男人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韩梦骄傲地说,“他眼里只有我,别的女生跟他说话他理都不理的,我多看别的男生一眼他都会吃醋。”
“那也太小气了吧!”
“你不懂啦,这是因为他怕失去我,恨不得每时每刻跟我黏在一起。而且,他出去打工挣的钱都给我花了哦,自己都舍不得买一件新衣服,我脾气不好,凶他打他他都能忍着,有一次我闹脾气跟他分手,你知道他怎么求我的么。”韩梦神秘兮兮地说。
“怎么求你的?”陈塔听得入了迷。
“他在外面就给我跪下了,求我别离开他。喝多了,还在身上刻了我的名字。”
“啊?这也太吓人了。“韩梦说的话已经超出了陈塔的认知,但能对姐姐这么执着,不是爱还能是什么呢。
韩梦同李一洲的爱情成了陈塔的睡前故事,这比任何她看过的偶像剧都要更惊心动魄。
直到陈塔高考那年的暑假,韩梦带了李一洲回家。只差一天,陈塔就能见到这个传说中的未来姐夫了。可是,却被母亲赶着去省城上所谓的名师的课而错过了。
等陈塔回家,才知道,韩梦这次回来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二叔不同意他们在一起,韩梦不妥协,他便动手打了韩梦,于是,像以往一样,韩梦逃跑了。
自那以后,韩梦的电话开始打不通。陈塔高考结束,韩梦终于给她打来电话,是用一个陌生的号码。电话那头,韩梦的语气疲惫。陈塔本该察觉到的。
“不是你的错。”麦传玉心疼地抚摸着陈塔的头发,外面的雨声砸在陈塔耳边,让她心惊。
“是我的错,是我鼓励了她,是我没有及时发现不对劲。”
麦传玉吻着陈塔的额头,脸颊,看着她的泪眼婆娑,声音轻柔地安抚着,“你跟韩梦一样,只是希望有人来爱你们。”
“可是……”
“小洲不在了吧。”
陈塔从杂乱地回忆中惊醒,窗外已是黑夜,陈塔冲到床边握住韩梦的手,
“姐,我在呢……”
“我能感觉到。”韩梦面如死灰,“他不在了。”
“姐……你还有我,还有二叔,大家都在等你回家。”
“小洲在等我。”
“他没有,他出院了,走了。他对你不好,对不对。”
“谁?小洲么。他爱我,只有他是真的爱我的。你懂么?他不会丢下我自己走的。”
陈塔摇头,“不是的。他对你不好。”
“我们约好的。他只有我了。没有我他怎么办。我的小洲怎么办。”韩梦眼里没有泪水,嘴唇机械地开合着,陈塔感觉被阵阵寒意包裹住,床上躺着的好像一具貌似韩梦形态的干尸。
“我要给二叔打个电话,现在就得打。“陈塔擦了擦眼角,去掏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陈塔刚说没几句就被醉醺醺的二叔大着舌头打断,“我早说什么了她不听,书都白念了!就是小时候被惯坏了!不是不认我这个爸吗,自己选的路自己走,不用跟我说了。”
电话被挂断。韩梦好像感应到什么一样,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陈塔整个抱住韩梦,心被她的哭声撕成碎片。她以为,她要李一洲,以为她恨父亲的冷酷。
但她错了,韩梦挣扎着,恸哭着嘶喊着的,却是,“妈妈。妈妈。”
妈妈么,陈塔对韩梦妈妈唯一清晰的记忆,是一年冬天,年三十,她在奶奶家的土房子里,穿一件紧身连衣裙,一面往手上涂着红红的指甲油,一面跟着录音机里的舞曲哼唱。而来自母亲拥抱的滋味,她同韩梦一样,并不熟悉。
找来医生安抚韩梦睡去后,陈塔已经筋疲力尽。她幻想过无数次与韩梦重逢的场景,没有任何一种与眼前的场景相似。
“先睡一下吧,我照看着。”麦传玉问。
陈塔摇摇头,“我不困,你睡一会。”
两人就这样谁也没睡,一直挨到天亮。起初几天,韩梦靠着药物维持着生命体征。然后渐渐机械般地喝水,进一点食物。陈塔试图同她对话,韩梦没有回应。无论陈塔如何哄骗,她都执拗地相信自己的直觉——李一洲已经不在人世了。
韩梦的执迷消耗着陈塔,陈塔时而心疼她,时而怨愤。有几次,陈塔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没错,李一洲已经死了,他死了,是老天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你知道么。但看见韩梦眼底的死寂,陈塔退缩了。
“姐。哪种情况你更不想承受,是他真的不在了,还是,他选择离开你了。”陈塔问。
韩梦缓缓看向陈塔,吃力地开口,“哪种,更让你难以承受,是麦传玉爱上了别的女人,还是,他不在这个世上。”
陈塔一怔,半年前,发现麦传玉手机里暧昧的聊天记录时屈辱的感觉瞬间涌回,麦传玉没有任何推诿,当面向她承认了他的出轨,他甚至没有辩解那只是一次意外,但他也不承认他对她的爱正在消失。
陈塔不懂,那这到底算什么呢。
极端的时候,陈塔甚至想过,如果麦传玉出意外死掉了,她至少可以缅怀他,她可以为他独身,把他们的故事活成一个童话。但麦传玉把这段感情弄脏了,他剥夺了她对爱忠贞的幻想。想让爱不变质,是不是只有在它还纯粹的时候,连同承载爱的容器一同封存。死亡,是最密不透风的保护罩。陈塔被自己的想法惊出冷汗。
“李一洲有过别的女人么?”陈塔没有正面回答韩梦的问题。
韩梦摇头,“他爱我,怎么会。”
不知道为什么,陈塔被韩梦莫名的坚定激怒了,她扯过韩梦的手臂,撸起衣袖,让那些丑陋的罪证暴露在肃杀的空气中,“他爱你?这些,都是因为他爱你吗?”
韩梦茫然地看着失态的陈塔,半晌才恍然大悟,“这些吗,都是我自己弄的。”
“别骗自己了,更不要再维护他,他已经……”陈塔及时止住,松开韩梦,韩梦却反握住陈塔的手腕乞求,“塔塔……告诉我实话吧,我需要知道。”
“怎么了?”买好午饭回来的麦传玉感觉到病房内紧张的气氛,把午餐放好,试探地问。
“没事。”陈塔整理好情绪,不看麦传玉,“先吃饭吧姐。”
韩梦拒绝进食,并以自己的决绝换来她想要的答案,知道真相的韩梦反而沉静下来,直到出院,都没有再提李一洲,更让陈塔意外的是,她痛快答应,同陈塔回老家去。
“姐,回去之后,你可以先住我那里。”陈塔提议。
韩梦摇头,“不了,我回家。”
提了几次,韩梦很坚决,陈塔便不再勉强,坚持每日同二叔讲讲韩梦的状态,隔着手机,陈塔能感觉到二叔的松动。
临行之前,陈塔同麦传玉一起回韩梦的出租房取证件。房东沉着脸帮两人开门,陈塔想问房东很多事,最终却没有开口。
门前脚垫上摆着一双干干净净的白色球鞋。陈塔避开,点灯,眼前一间单身公寓,一张床,一张桌,一个衣柜。
“我以为……”麦传玉欲言又止。陈塔点头,房间比想象中整洁,同其他寻常情侣的小屋没甚不同。
陈塔在房间内挪步,想找到一些韩梦在这里生活过的蛛丝马迹。在桌子里翻到韩梦的证件,又打开另一个抽屉,里面摆了一些药瓶,还有一叠用燕尾夹夹起来的诊断单,药单。
陈塔对这些精神药物再熟悉不过,她一张一张地翻看完写着韩梦名字的诊断单,仔细地同那些证件一起放进包里。
“走吧。”陈塔最后环顾了一眼房间,对麦传玉说。
回老家的路途中,韩梦一直很安静。她甚至没提再去看一眼李一洲。这样的韩梦反而更让陈塔心慌。她不断地在脑海里搜索着那些有同样应激反应的案例,想要掌握事情的走向。
直到飞机即将降落,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歧县,韩梦才缓缓道出,“是我提的。”
“嗯?姐你说什么?”
“我感觉坚持不下去了,他求我。我说,不然,一起死吧。”
飞机稳稳降落,陈塔心脏一紧,用力抓住韩梦的手,“姐,没事儿了,我们到家了。”
二叔见到韩梦时,脆弱一览无遗,只这半个月,整个人又消瘦了两圈,两鬓的头发全白了。他没多说什么,迎着他们进了屋。韩梦不看父亲,径直回了房间。
“二叔,我去看看。”陈塔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进了韩梦的房间。
韩梦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皮卡丘玩偶,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
“当时没来得及带它走。”韩梦捏了捏皮卡丘的左手,传来清脆的男生,“早安,我的梦。”
韩梦又捏了捏皮卡丘的右手,“晚安,爱你。”
“这是……”
“小洲给我录的。”韩梦在皮卡丘旁边坐下,“我宁愿他活着。”
“嗯?”
“那个问题的答案。我宁愿他活着,爱别的女人也好,被别的女人爱也好,我想要他幸福地活着,有没有我,都好。”
陈塔愣住,喉咙像被一根坚韧的钢丝扼住,越收越紧。她看着韩梦吃下药,抱着皮卡丘躺在床上睡着后,又叮嘱了二叔,才同麦传玉离开。
看着怅然的陈塔,麦传玉揽住她的肩膀进了电梯,“会好的。”
电梯下行,陈塔问麦传玉,“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那么做吗。”
麦传玉犹豫了,“我,不知道。”
“你明白的吧,不爱了,也不代表这七年就不存在了。”
“所以,也不代表我们一定要分开。”
叮。电梯停在一楼。
“不,传玉,我们一定要分开。”
陈塔率先走出电梯,步入黑夜中,麦传玉跟了上来,呼唤陈塔的声音,被身后的一声巨响淹没。
陈塔和麦传玉同时僵住,她不敢回头,这一声坠落毁灭了什么,却又似开启了什么。
夜色中,仿佛有人在她耳边轻呼,晚安,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