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丁小洋从小就是一个记忆力超群的人，在他一两岁的时候，这个特秉被他父母发现了，便开始有意识的买了很多书给他看。

三岁开始，丁小洋作为亲戚和邻居眼中的神童，在过年过节的时候，经常需要"巡回演出"。从简单的唐诗、宋词背诵，到高难度测试——随便打开一个书籍，起个头他就能说出，这是出自书上第几页，第几段的内容。

身边所有认识丁小洋的人，都说这孩子聪明，将来了不得，不是北大，就是清华。丁小洋对这些赞美全然无感，觉得似乎本来就该是这样，每天从睁眼开始到晚上睡觉之间，在他身边发生的任何事情他都能过目不忘。

家里从此再也没有丢东西了，还因为他的好记性，翻出很多以为丢失了的东西。床角下项链、衣柜旁的笔，还有爸爸藏起来的，无处不在的私房钱。一家人出去吃饭、买东西，只要有丁小洋在，再也不用担心店家会多收了钱。。

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是记忆力太好了！丁小洋爸妈不敢对他随便承诺，因为他们说每一句话都被“记录在案”，精确到某年某月某日某分某秒。他们甚至不敢在他面前吵架，担心在下次翻旧帐的时候，多了个“证人”在场。所以他们家里人话都很少，而丁小洋说得更少。

丁小洋也没什么朋友，因为他不懂得什么叫做趣味？比如这个笑话，他就不知道笑点到底在哪里？

有人向小华问路，于是拍拍他的肩膀，问：“小弟弟，这里是解放路吗？”

小华看了他一眼，说：“不对，这里是我的肩膀。

小华没有说错呀！这里是他的肩膀

再比如，小朋友们在看，猫和老鼠的动画片。汤姆被杰瑞耍得团团转，所有人都在哈哈大笑，丁小洋却不知道好笑在哪里？对他来说，动作只是动作，文字只是文字，他只能记录下来，却不能感受。

到小学就更明显了，语文老师布置作文，题目是“美丽的春天”。丁小洋写了一篇，从春天开始的日期讲起，气温的变化、植物的变化、动物的变化，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语文老师都惊呆了，告诉他，这都像是科学报告了！不光是要写你看到的，还要写出看了之后的感受 可什么是感受呢？

丁小洋的爸爸对他说，感受就是摸到热水觉得烫，摸到冷水觉得冰。拥抱的时候觉得温暖，受伤的时候觉得疼。哦！原来这个就叫感受，他知道身体对于冷、热、疼痛的感受，其它的对于丁小洋来说，都只是一个动作而已。

最后丁小洋的爸妈，老师，都放弃教他什么是感受。幸好他的惊人记忆力在，一本本的作文精选，录入了丁小洋的脑海中。

当然不能全抄，他是有点呆，又不傻。东摘一段，西抄一句，再换了地点和人物，便拼成一了篇好作文，就这样顺利地通过了，从小到大的语文考试。

数学又会难一点，小学的还好，答案书上基本都有。初中要求知识的综合运用，试卷的题目，要是跟书本里的公式或例题差不多，他还能拿个几分，组合在一起就不行了。

先要用这个公式求出A，又得用那个公式得出B，丁小洋就只能捉瞎了。没有别的办法，他爸妈跑遍了全城的书店。买了五六十本习题，让他对着参考答案背，到底还是混了过去。

高中是他人生最光荣的时期，丁小洋代表学校参加了省里的知识竞赛，还拿了第一名，要不是带队老师命令他，只能答一半的题目，否则他一个人参赛就够了。

---

2

没有像邻居想的那样，丁小洋只是进了一个很普通的大学，依旧没有什么朋友。他说话变得更慢，因为记忆太多了。有人问他问题时，脑中会涌现几百种答案，他不知道该用哪个来回答。

那时电脑已经很普及了。丁小洋在想，要是生在两三百年就好了，应该会有很多人崇拜他。或许他东拼西凑之下，还能出本书，流芳百世的。

可惜出生在现代，人脑不如电脑。快毕业的时候，丁小洋不知道该做什么工作。他爸妈在他小的时候，一直坚信凭丁小洋的能力可以为国作贡献。做警察就是神探，任何的蛛丝马迹都逃不出他的眼神，做研究就是科学家，赶超美国全靠他。

谁都不会想到丁小洋，毕业后只做了一些不起眼的工作。他起先找了一份库管员的工作，做的挺好的，即使不用电脑，仓库里的物资丁小洋也清清楚楚。可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入库”和"出库"的工作，也需要灵活。经理说，这个出库了，要写在库，那个入库了，要写出库的。

教了十来遍，丁小洋还是搞不懂，于是离开了仓库。他的第二份工作是图书馆的管理员，同样没有荒废他的能力。在这里他还谈起了恋爱来了，丁小洋自己都没想到。

不过，他也觉得是时候了。那些书告诉他，30岁是一个男人成熟的年纪，谈恋爱成功率最高。

相亲是丁小洋妈妈为他安排的，约在一个咖啡馆里见面。女生叫曾思乔，在咖啡馆落座的时候，丁小洋对她说：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那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听了这话，身体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瞧，记忆力好还不完全是缺点。丁小洋什么都能她聊上，从地球一直聊到了足球。曾思乔倒有点后悔，自己小看了这次相亲，出门的时候，没有怎么打扮就过来。

这时再看丁小洋，觉得他整个人都变了。原来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神情有些木讷的样子，在曾思乔眼里也变得是有涵养，学识渊博了。

不久，丁小洋脑中的“数据库”又多了几本：《恋爱心理必修课》、《爱情学校》、《如何让你爱的人爱上你？》之类的书籍。纪录书籍内容倒是容易，但是感受爱情的美好就困难很多了。

爱情中的欢乐和痛苦是交替出现的。（乔·拜伦）

爱情使人心的憧憬升华到至善之境。（但丁 ）

生命是花，爱是蜜 。

这些句子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他不知道对曾思乔是种什么感觉，在丁小洋心里，大概只有见了一面，和见了很多次的区别。

不过现在才开始没多久，一切顺利，还没有到需要灵活运用的阶段。像打乒乓球般，保持着有来有回就成了，书里都告诉了丁小洋，接下来该怎么做。

书上还说，如果你牵了她的手，她没有挣脱，那就表示感情，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丁小洋牵了曾思乔的手，她略略迟疑了一下，并没有撤出来。

---

3

曾思乔一度以为遇见了对的人。

他有那么多情话，没有一句是重复的。只是说的时候，语气过于生硬了些，像是在背诵。不过这在曾思乔眼里，更显出丁小洋的单纯可爱。

他们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就跟其他情侣一样。当然他们之间，也有一些特别约会。有一次，丁小洋执意在下雨天约她出来，曾思乔还以为会是什么特别惊喜，或者有重要的事情跟她说。

结果只是单纯走了一段路而已。那天冷得要命，大雨横着扫过来，湿了她的裙边，他趁势搂住了曾思乔。动作僵得像有人在背后拿枪逼他一样。

曾思乔哪里知道，丁小洋是综合了六本书籍的内容，才决定在雨天约她的。书上说下雨天有助于制造浪漫氛围，拉近彼此距离，要不是曾思乔拉住了他，丁小洋还想在摄氏5度的大雨里，和她一起淋场雨。

他们相识了快五个月，曾思乔说不上丁小洋哪里好，哪里不好，感觉他身上透着一股古古怪怪的味道。见面有时还不如在手机上聊天，不过聊天最好只围绕一个主题，如果展开了，很多时候他会答非所问。

比如曾思乔前天发了一张自拍照给丁小洋，问她身上的衣服好看吗？

过了几分钟，丁小洋回了一个好看，曾思乔再问他：“那我呢？”

他回的是——“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丁小洋大概是个机器人吧，曾思乔经常这么觉得。声音永远是一个音调，没有高低起伏，跟手机上的语音助手，没有太大区别。

这周末曾思乔第一次到了“机器人”家里，一进门就被满满的一墙书给吓到了。什么书都有：《川菜入门》、《物理学讲义》、《园艺智慧》、《企业管理》、《机械力学》……，她很难从这些书上，看出丁小洋看书的偏好。哪有人看书，看得这么乱七八糟的，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曾思乔坐在沙发上，发现了放在茶几上的一摞书，都是跟恋爱相关，他还在研究这个？她顺手拿起一本看了起来。

丁小洋这时从厨房，拿来了一些水果、几罐饮料、一杯开水、一杯茶，放在了茶几上。为什么要放这么多？因为有些书上说，招待客人要放茶，有些又说要倒开水，但对水果的建议倒是一致的，都说要准备。他什么都准备了，书上应该没有比他，还周到的主人了吧！

只是丁小洋没有留意到，坐在沙发上的曾思乔，脸色正在逐渐变化中，她忽然抬起头，开口对他说：

”你准备这些，不会也是从书上看的吧！”

看来曾思乔像是知道了什么，没等丁小洋回答，她自顾自地读着，桌上的书籍，这本书上的两三句情话，那本书的几个行动步骤，都似曾相识。曾思乔这才发现，她真的谈了一场“假恋爱！”，原来所有的情话，所有的相遇，都是“照章办事”而已。

丁小洋点点头承认了，其实他看过几本《说谎指南》、《一个小谎让爱情保鲜》之类的书箱，但是说谎操作难度太大了，那种似有若无的眼神，七分真诚三分狡黠的表情，他实在是做不出来。

曾思乔觉得再追问什么，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还是不死心地问一句：

“那你爱我吗？……”

---

4

丁小洋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什么是爱？有什么成分列表，可供参考的？

那天后，曾思乔就不知去向了。

大概他还是适合一个人过吧。不过丁小洋一个人并不无聊，最近他正在践行一项伟大的实验。他就职的图书馆，藏书量达到20万册左右，他想用十年的时间，将这些书籍都存入大脑中。目前丁小洋工作了一年左右，录入了5000多册，看来速度还得再提高一点。

利用业余的时间，丁小洋考出了驾照。因为他喜欢一切可操作的，具体的，能够细分步骤的事情。

首先打开车门；

第二步插上钥匙；

第三步观察周围；

第四步选挡操纵手柄置于P挡位……

丁小洋开着车，刚上了高速没多久，“砰”的一声巨响，车碰到了护拦上。昏迷前他最后一个念头：难道是我漏了哪个步骤没做吗？

……

丁小洋醒来时，发现他头上缠着绷带，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窗外洒进来的阳光，让他觉得温暖，好像有什么事情，正在悄悄发生变化，他有些想不起来了。

曾思乔就是这个医院的护士，这一层是由她负责的。一上班就在系统里看到他的名字，曾思乔不想见丁小洋，至今她没从这段失败，不，应该说是惨败的感情中走出来。

头几天，相安无事。丁小洋好像一直待在1018号病房里，没见他出来过。到了第7天，1018里住进了一个小心过慎的病人。一天要按十几次呼叫器，不是这不对，就是那不妥，曾思乔总不能每次找别的护士，去病房里查看究竟。

她硬着头皮，去了1018一趟，结果人家根本没拿正眼瞧她。丁小洋的床位，在最靠窗的位置。曾思乔几次进去，只看到他背对着她，坐在床上，对着窗外发呆。她心说这样也好，大家相安无事。

曾思乔偷瞄过几眼他的病历，头部受到猛烈撞击……中度脑震荡……最好他脑子坏掉，省得害人。

好像他脑子真的坏掉了，曾思乔在一次巡房过程里，跟他打了个照面。她狠狠地瞪了丁小洋一眼，他的眼神有点疑惑，盯了她一会儿，挠了挠头，又转身走了。

丁小洋已经认不出她来了，曾思乔又疑心他是装的，就像之前，他在装着和她谈恋爱一样。问了丁小洋的主治医生才知道，中度脑震荡患者，除了会出现思维混乱外，还有短暂性的意识、记忆丧失的可能。

他又像是想起她了。第二天，还特地跑到护士站找她，盯着她的胸牌说：

“曾护士，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脑袋里总觉得，你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丁小洋讪讪地笑了一声。他居然会笑，曾思乔觉得不可思议，以前她只见过，丁小洋咧着嘴似笑非笑的样子。这么自然的笑容，倒是第一次看见，望着她的眼神，清澈无比。

犹豫再三，曾思乔对他说，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后来没了联系。

丁小洋听了很高兴，热情地拥抱了她一下，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就说我们认识的。

---

5

眼前的丁小洋，好像对她有点依恋。曾思乔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心里有点高兴，又有点害怕。她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没那么漂亮，只能通过打扮，让自己显得漂亮一点。她喜欢看情节跌宕的偶像剧，但是生活中，只期待一段安稳的，可以互相依靠的恋情。丁小洋应该不适合她吧？是吗？

主治医师对曾思乔说，既然你们认识，就多陪陪他吧，心情愉悦，对他的病情恢复有所帮助。天哪！又有谁来帮她呢！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这只是一份工作，对丁小洋，就像对待平常的病人一样。

只是，普通病人，不会一直围着她，偶尔还会拉一下她的手。这种感觉很奇怪，眼前这个人，明明曾思乔认识，却又觉得很陌生。

一个月过去了，现在曾思乔知道，丁小洋不是装的了。他说的那些话，经常前后逻辑错乱。有时会对她说，每次见到你，心里像乐开花似的，又告诉她，医院中庭蔷薇开了，昨床的病人，在夜里有时会偷偷抽泣……

曾思乔没去看中庭的蔷薇，有没有开花？但知道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溶化，千万不能陷进去呀！曾思乔！

到了丁小洋出院的日子，丁小洋很开心跟曾思乔道别，告诉她一定要保持联系哦！他应该好了吧？如果好了的话，会不会很快就忘了她？

出院后没多久，丁小洋约她出去。曾思乔没同意，他就到医院楼下来等她，这都是以前的丁小洋不曾做过的。他很自然就牵起她的手，像电视剧的恋人牵的那样，容不得她拒绝。

现在的这个丁小洋也太会了吧！又过了几日，在一起看电影院的时候，他突然转过来吻了曾思乔一下，吻得她心脏砰砰直跳。心里隐隐又担忧，天呀！他可千万别再恢复成以前那样了。

丁小洋不知道曾思乔有没有看出来，他已经恢复了。在出院半年后，以前的感觉又回了过来，不过还是有点变化的，譬如对她的感觉。丁小洋不太确定是不是爱，但是脑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他——曾思乔对他很重要。

如果一定让他来形容，两个人在一起的感受的话，丁小洋会用“运行流畅”来表述。像一台精密机器，只有每个元件都配合到位，一微米的偏差都没有，才能出现的状态。

丁小洋喜欢这种状态，这一次可不能再出错了。他又一次翻起了书，《蹩脚情话》、《我的失恋经验》、《沟通艺术》、《男人不该让女人流泪》，务求做到真实，自然。

手机上存放着几段视频，那是他俩在医院里，相处的美好时光。他把那个“丁小洋”，出现的每个画面一帧一帧放大，再熟悉，纪录下来。

脑里录入的《一万小时定律》、《刻意练习》等等书籍告诉他，世界上大部分的技能，只要掌握方法，普通人都能成为大师。

普通人都能掌握，更何况丁小洋了，毕竟他从小就是一个记忆力超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