薅秧
文|东风十二阑
―01―
那天,乘高铁至县城回家的路上,看到夏日的农田,有种别样的美感。想起一句俗语:“栽秧的酒,割谷的饭,薅秧饿得清叫唤。”
我生活的南方小镇,四五月间,是栽秧季节,家家户户最重要的农事便是:从育秧田里拔秧苗请人栽到秧田里。
天气晴朗,逼近晌午,主人便用扁担挑了熟米线、汤料、酒以及碗筷,到田边吼一嗓子:“大家歇一歇,来吃碗米线,喝点酒。”于是,栽秧的人放下手中的活儿,歇在田埂宽阔处,吃米线,聊家常。吃完后,肚子里有底,再去栽秧。
转眼,五六月,到了薅秧季节。这时候,都靠自己动手,不再请人,也不再有人送来吃食。
我对栽秧的记忆并不多,因为那时候忙上学,都是父母在操劳。而薅秧则不一样,那是我每年暑假的必修课。
每年暑假,除去上山采蘑菇,剩余的时间都是泡在水田里薅秧。做事细心的人家,为了有个好收成,夏季里薅两次秧。而我们家恰好是那样的人家。
那天,在课堂里,无意提到薅秧,勾起我的无限回忆。
小时候,家境贫寒,农事繁多,夏日泡在田里的我,觉得薅秧的日子真是极苦极累。但我知道,唯有对土地真诚,它才会给予你丰厚的回报。这是母亲和父亲通过实践总结出来的。
仔细回想,那时候的苦与累,如今尽是田野花香。
―02―
暑假将至,母亲说:“放假时,秧也该薅了。到时候我带你去。”
我说:“好。”
薅秧时,要做足充分的准备工作。脚躶至小腿必须要穿上袖套,头上需要带上草帽,臂上也得戴上袖套。如此,才算装备齐全。
脚上穿袖套,为防止蚂蝗直接接触皮肤,钻到肉里面吸血。头上戴上草帽,就不怕大太阳,臂上戴袖套,为的是防止秧苗戳到手臂。
去田里时,穿上干净的水鞋。下田时,把它脱下来,放在田埂宽阔处。弯腰拔去田里的野慈菇、野荸荠、芽草。野慈菇和野荸荠在秧田的秧沟里,就田水洗干净,捏在手里,到了田埂边上,把它们摊平,让日头晒着,晒干潮湿的水分。方便傍晚时分收回去喂猪。
就这样一行一行的薅下去,需要的是足够的耐心,偶尔有蚂蝗咬到,需要出去田埂上处理伤口。
脚从水田里拔出来,需要用很大的力,有时候手除不干净的杂草需要脚帮忙,脚在秧田里用力拱泥,田水浑浊,因跟空气有接触,会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叫:猪拱泥。
傍晚时分,家人会派我去收田埂上晒着的野慈菇,野荸荠。
天气炎热,水蛇们也很会享受,偷偷躲在晒着的野慈菇和野荸荠下面。每当我去收野慈菇和野荸荠时,心都是提到嗓子眼的,因为怕蛇。似乎水蛇也很怕人,每次听到响动,就呼啦啦的迅速钻溜到水田里去,可是每次仍然会吓到我。
“妈,有水蛇。好可怕。”
“跑了没?”
“跑了。”
“那你还怕什么。”
我想,这的确是亲妈。
收好东西准备回去时,太阳已经落山。落日的余晖照着水田,一片金色。在引水沟里洗干净腿脚的泥,换上干净的水鞋,眼望着禾苗上的露珠起来,那是六点过后的奇观。所有的禾苗上,露珠以极快的速度凝聚起来,大颗大颗的露珠,圆滚滚的,在晚上六点过后的时光里凝聚,晶莹剔透,美轮美奂。
田里的田鸡叫着。我站在田埂上看得痴了。
俗话说:“白露白迷迷,秋分稻秀齐。”意思是,白露前后若有露,则晚稻将有好收成。
白露将至,薅秧两次。我知道,今年的收成一定会好。
―03―
很喜欢韩东的一首诗:
我有过寂寞的乡村生活
它形成了我生活中温柔的部分
每当厌倦的情绪来临
就会有一阵风为我解脱
至少我不那么无知
我知道粮食的由来
你看我怎样把清贫的日子过到底
并能从中体会到快乐
而早出晚归的习惯
捡起来还会象锄头那样顺手 ……
都说早熟的孩子不快乐,因为过早品尝了苦的滋味。如今,我却时常想起那种滋味。因为,人生的喜怒哀乐,从苦味里出来,才更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