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探案｜变色龙指甲油
一
“咦，这个指甲油挺特别的。”
宋佳敏注意到闺蜜张霞涂了一种不一样的指甲油，看似是橙色，又像是红色，再看却又是黄色。
“这个吗？”张霞伸直十个手指，翻过手背，左右转来转去给宋佳敏看。
“这是一种新款指甲油呢，号称变色龙，美甲店的人说是里面用了一种新型的变色龙珠光粉颜料，因为光线的折射效果，不同的角度看过去会显出不同的颜色。”
宋佳敏拑住她的中指仔细端详，果然不太一样，手指从左边扭转到右边，顺着光线，甲油的高光也在移动，颜色也随之变化的，看起来有种神秘的魅惑感。
“原来是这样，怎么会有变色龙这么奇怪的名称。”宋佳敏松开张霞的手指，慵懒地靠回沙发靠背。
“怎么了？亲爱的，有什么事吗？”张霞了解作为女警的宋佳敏，个性要强，坚韧内敛，但是在男人堆里工作总归不太容易。
“最近有个案子，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女性，晚上在公园的树林子里被人侵害不成掐死了，尸体被清晨遛狗的人发现，她手上好像就涂着这种指甲油，我报告写的是绿色，我们李队说现场勘察照片拍出来是蓝色，还说我做事不靠谱，把我批评了一顿，竟不知道原来还有这种会变色的指甲油。”宋佳敏有点不甘地吐槽。
“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怎么会涂那种蓝蓝绿绿的变色龙指甲油，多瘆人的颜色啊。”
“是呀，是有点奇怪。”宋佳敏陷入了沉思，也许这个指甲油还得让小越帮我好好分析分析。
二
法检的小越电话终于打过来了，宋佳敏接起电话。
“小越，指甲油有什么发现吗？”
“确实是含有变色龙颜料的指甲油，但是......有一点奇怪。”
同是警队里的女性，宋佳敏了解小越，她是个偏保守的人，没有十足把握的猜测支支吾吾不敢随便说出来，但是她广博的专业知识有时能给案子一些超乎意料的灵感。
“说说吧，有什么奇怪的呢？放心，我会看情况汇报的。”
“呃，是这样的，我分析那个指甲油的成份的时候，找了一个市面上在售的变色龙指甲油做对比样本，发现死者的指甲油少了好多成份……”
“哦？那是什么意思呢？”
“那种指甲油的生产配方，其实没那么复杂，简化一下就是那种变色龙的珠光粉末颜料加上树脂，再用溶剂溶解分散成稠稠的液体就好了，但是如果商品化就会需要稍微多加一些功能添加剂，主要是为了迎合市场需求，比如让甲油显得更光亮，颜料分散更均匀，甲油涂上去更牢固或者加一些香精掩盖溶剂的气味等等，而这些成份在死者的甲油里都没有。”
“你是说死者的甲油不是市售的商品？是半成品？”
“对，也可以说是实验室的试验样品。”
“这的确有点不太正常。”宋佳敏暗自思忖。
死者叫林远方，29岁，是个外地过来的女孩，英语专业大学毕业，从她的日常照片看是个时尚的知性女孩，一般都化着精致的妆容，眉线、眼影、腮红、口红一样都没少，还有她清晰可见的眼尾线，显然是一种很用心的弧度。可这样一个讲究的女孩怎么会涂着一个奇怪蓝绿颜色的变色龙指甲油呢？何况还不是市售商品，而是个半成品！
下午的时候，李队在会上大概过了一下这个案件到目前为止已经确认的调查和法检资料。死者住在公园附近的出租屋，平时常常在那个公园夜跑，公园里有一片城市防护林，用铁丝网围起来，晚上是进不去的，但是铁丝网有豁口，附近的人都知道。尸检报告显示，死者的死亡时间是7月15日晚上九点到十一点，手臂、胸前、腰部和颈部都有明显瘀伤，背部有多处擦伤和树枝划伤。根据伤痕推测，死者是被凶手拖拽进密林试图侵害，遭遇被害人挣扎反抗，凶手用手臂强力抵住死者脖颈，导致其窒息而死。可惜案发当夜凌晨开始下了四个小时的暴雨，现场的痕迹都被冲刷，没有找到凶手的任何脚印或指纹。
大家讨论的时候，宋佳敏提出了这个变色龙指甲油的疑点，李队不置可否，他觉得她不过是为指甲油颜色的问题被冤枉而钻牛角尖。这个纯女性的角度也没有得到其他男同事的共鸣，他们不理解为什么死者就不能涂蓝绿色的指甲油，反而对她关注到这个点表示不解。
宋佳敏又跟同事跑了一趟死者的出租屋里，在她居住的出租屋和手提包里均没有找到变色龙指甲油，市售的和半成品都没有。
三
疑点就只是疑点，宋佳敏知道不能停留在这里，还得从林远方的背景资料里找寻其他的线索。
死者林远方是个自由职业者，平时接些专业英语的翻译工作，她有个男友叫杨明，林远方出事的时候，他在外地出差，得知女友出事的消息，开始有些惊愕，接着宋佳敏在他的眼里竟看到了一阵释然。
宋佳敏的同事阿森问询了杨明，他说与林远方谈了两年恋爱，但是感情已经接近尾声。杨明瞒着她已经有了新的恋爱目标，所以近几个月已经越来越少来找她了。死者被害前一天深夜，林远方打电话给出差的杨明，发现了他的手机被另一个女人接听，林远方接受不了他变心，大吵大闹，如果她没出事，杨明计划着过两天去找她谈分手。
宋佳敏查了一下林远方之前工作过的公司，五年前她从一家大的化工跨国企业C公司离职，那时她在里面做市场助理。化工企业应该是有实验室吧，那个半成品的指甲油会不会就是来自于那个公司的实验室呢？如果指甲油来自那个公司，那么给她指甲油的人就应该在林远方死前见过她，他也有可能是凶手。
宋佳敏直觉上觉得林远方的死跟那个C公司有关，但是她已经离开那个公司五年了，还会有什么联系吗？
跟同事阿森一起第二次问询杨明的时候，宋佳敏特意加上了一些关于林远方前公司的问题。
“你知道林远方从前公司离职的原因吗？”
“具体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跟她前领导闹得不开心，本来还有机会调职国外的，后来不知道为啥没去成。”
“你知道她跟那个公司的人还有联系吗？”
“据我了解没有的，她谈起那公司总是恨恨的，大概因为当初是被迫离开的。”
看来杨明并不知道多少林远方前公司的事，他的不在场证明实在没有漏洞，他断不可能从出差的地方回来，对林远方实施杀害，何况他也没必要对即将分手的女友实施性侵，于是杨明很快从嫌疑人中排除出去了。
四
宋佳敏提出去C公司询问一下她之前的同事，李队实际上并不认同。以他的经验，一个单身女性，独自夜跑被人尾随，拖进公园密林实施性侵，被害人强力反抗，被行凶杀害，这种类型大多属于非预谋杀人，目标一般会锁定在附近打短工的流动人口。
李队安排了很多警力去附近询问可能的目击证人，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在附近出入，但是巡查多日并没有收获。公园里没有摄像头，李队安排人搜集附近街道上被害人死亡时间前后时段的各个摄像头影像，但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发现。于是李队想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就让宋佳敏和阿森去走一趟。
宋佳敏到C公司的前台接待厅等候的时候，看到那个公司明亮、洋气、专业的装修风格，还是挺让人耳目一新的。在林远方的工作经历里，这应该是比较出彩的一段，可是她当初会因为什么事离开呢？
宋佳敏约了人力资源方经理，但是她临时有会议，于是安排林远方以前的上司王经理先谈一谈。王经理剃着短短的平头，年近四十，穿着白衬衣，打着领带，有着典型外企人的干练的外形和简洁的谈吐，是那种看起来比较好打交道的人。
“你知道林远方吧。”
“是啊，她是我招进来的市场助理，做了两年多就走了，有什么事吗？”
“她为什么离开呢？”
“哦，这个你最好是去问人力资源，我这边也不方便说什么，她本来做得挺好的，但最后跟公司协商离职了。”王经理一副诚恳的眼神望着宋佳敏，带着一种不可挑战的专业性，让宋佳敏放弃了继续追问。
“对了，你们公司有变色龙指甲油相关的业务吗？”
王经理思索了一小会儿，“哦？想起来了，公司之前有卖过那种变色龙珠光粉末颜料，可以用在各个领域，汽车、电子、纺织物等等，当然指甲油也可以，但是那个产品当时还不是很普及，只是推广了一段时间，国内业务也没做几年，哦，大概四年前吧，公司总部决定把这块业务卖给S公司。”
“那是说你们实验室现在也不会有相关的实验或者样品了吗？”
“当然了，公司没有相关业务，也没必要去做那方面的实验了。”
难道我的直觉真的错了？宋佳敏心中一沉。四年前这个业务就被卖掉了，那么死者指甲上涂的半成品甲油就不可能来自于这个公司。阿森看出宋佳敏有点发愣，接着问王经理：“你觉得林远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经理听到这个问题，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往后靠在椅背上，笑咪咪地说：“林远方呀，她是个美女，哈哈，在我们这种传统行业属于比较出挑的那种，英语又好，总部那边的老外也比较喜欢她，本来都准备外派到欧洲去工作的，我当时也是一直力挺她的。”
宋佳敏想起之前杨明说过，林远方是跟之前的上司闹得不开心离开的，按这个王经理的说法似乎不太像啊。
五
询问完了王经理，根据事先约定好的，宋佳敏又询问了林远方的另一位同事叶青，据说她当初跟林远方是室友。叶青在公司里做工程师，一看就是那种技术女生，没有化妆，身着实验室白大褂，脚上穿着笨重的安全鞋。
“你之前跟林远方合租过房子是吗？”
“是啊，我跟她差不多时候进公司，于是就一起合租房子住到公司附近了，但是她后来离开公司就搬出去了，我现在还住在那儿。”
“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跟她关系好吗？”
“她是学英语的，跟我们这种理工科女生不大一样，会打扮，天天化妆，我们虽然是室友，但合租后发现性格差异比较大，没有太多话题可以聊，她在公司里属于冷美人，跟女同事关系都比较一般。”
“女同事？那跟男同事呢？”
“喜欢她的男同事挺多的吧，老有人给她献殷勤，王经理当时就很喜欢她，人人都知道，虽然王经理有老婆有孩子，还有那个国外老板，如果不是他帮忙，怎么会给她申请到总部的工作机会？很多人都嫉妒她呢，可是她出国的机会后来也搞黄了，还不得不离职走人。”
“那么你呢？也是嫉妒她的人之一？”
叶青突然脸唰一下红了起来，低头揪着工作服的纽扣，“我，我，我没有，她要调总部的消息，我也是等定下来才跟人说的。”
“你是说她调职的消息公布之前，她偷偷告诉了你，你告诉了别人？”
叶青头垂得更低了，搓揉着衣角，如果不是会议室里安静，都快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我也是不小心的，我也没想到最后会成那样，最后人力资源找我谈话，我也是实话实说......”
“她离职了之后跟你联系过吗？”
“没有，她悄悄地走了，搬走之后换了手机号码，我觉得公司里可能没人联系过她。”
“对了，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做技术的？有做过变色龙指甲油方面的实验吗？”
“没有，我不是那个部门的，那个部门卖掉了。”
宋佳敏以为林远方的室友叶青会是她比较近的闺蜜，看来也只是关系一般的同事而已，她应该跟那个变色龙指甲油无关。
六
跟人力资源方经理面谈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开了一天会的方经理，脸上显出了疲累，职业装也跟面容一样，不是那么挺括，出现了些褶皱。宋佳敏提前只跟方经理沟通了一下林远方被害的情况，所以只有她知道警察来此的目的。方经理倒了一杯咖啡，坐到宋佳敏对面，双手捋了捋头发后，手臂交叉抱在胸前望着她，等着被提问。
“林远方五年前从这个公司离职，是有什么内情吗？”宋佳敏开门见山，直逼主题。
方经理没想到一开始就谈到这个问题，吃了一惊，缓缓说：“哦，那件事情我希望你们能保密，公司不愿意声张，当初就低调处理了，已经过去五年了，如果不是你问，我们都不愿意提起这个事。”
她接着低声说：“是这样的，那时候因为国外老板已经定下来要将林远方调职过去，我们人力资源都在走程序了，这时候突然收到内部一封匿名举报信，说她与公司几名男同事乱搞男女关系，涉及的男同事达到四五个，甚至包含那个力主调她去总部的老外。”
“我们人力资源就找相关人了解了一下情况，当然最主要是找她的直接上司王经理，因为举报信里也提到了他，王经理知道了举报信的情况，立刻撇清与她的关系，反而提供了一些她与别的男同事的关系不正常的证据。他这么做除了为了保护自己，猜想还有另一个因素，林远方要调职都是国外老板帮她申请的，一直没经过王经理这个直接上司，可他也没辙，所以心里早就不爽了。”
“所以你们的处理方式就是把林远方开掉了？”
“公司一直注重声誉，也不想把事情扩大，问了几个涉事同事之后，都说不是自己的问题，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为林远方说话的。何况还涉及老外那边，征询了国外的意见，就一致同意就这样处理了，帮她调职的老外最后也没说什么。对了，那事情都过去五年了，林远方被害，跟我们这边应该没关系吧。”
“我再问你一件事，你们公司之前那个变色龙粉末业务的技术负责人是谁？”
“那个业务，呃......四年前就卖给S公司了，负责人我需要查一下当时的记录。”方经理去办公室拿来她的笔记本电脑，指尖开始迅速在鼠标盘上划动。
等了好几分钟，会议室里只剩下方经理时不时敲击键盘的声音。阿森不明白为何宋佳敏对那个指甲油那么执着，宋佳敏仍坚定地等着方经理的答案。
终于，方经理把电脑转向宋佳敏，“哦，找到了，是徐强。林远方走后不久，他也跳槽了，听说是去了S公司。”
宋佳敏心里一阵喜悦，S公司收购了C公司的变色龙粉末业务，徐强是唯一跟林远方有交集而且可能会接触到变色龙粉末的人，她立刻找方经理拷贝了徐强的照片。走出C公司的大楼时，阿森瞟了宋佳敏一眼，宋佳敏明白那一眼里明显含着赞许。
七
回到派出所，宋佳敏看见同事还在盯着屏幕，看着公园附近的各个摄像头影像，找寻有没有可疑人物在死者被害的那个时间段出没。宋佳敏把徐强的照片发过去，让他们关注一下，影像里是不是有这个人出现过。
第二天清早，宋佳敏一到派出所，阿森一脸欢欣地迎上来，迫不及待告诉她：“果然在公园附近的影像里看到了徐强，李队已经组织人上门去逮捕他了，恭喜你，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徐强被带进警局的时候，无论问他什么都一言不发，直到警察拿出从他公事包里搜出的变色龙指甲油样品和死者涂着指甲油的手指照片放到一起时，他才一下子情绪崩溃，交代了案件的细节。
“在C公司的时候是技术经理，我专门负责变色龙粉末的应用技术开发，林远方跟我一起做市场推广，常常一起出差，一起组织推广活动。当时十分钦慕林远方，我想追求她，还特意为她做了一款变色龙指甲油。那时候市场上还没有卖这种产品的，是我专门为她在实验室里调配的，她很喜欢，还涂在指甲上，高兴地跟周围的人炫耀。”
“我追求她，始终觉得她是喜欢我的，我坚信这不是错觉，结果发现她偷偷争取了出国工作的机会，我才知道被她骗了，她根本就没想跟我在一起。我一气之下，给公司写了封举报信，我把默默观察到对她有意思的男同事，已婚的，未婚的，全都写了进去。”
“那些男同事一个个平日里巴结她，对她甜言蜜语，可最后没一个人帮她，女同事妒忌她，也没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她失去出国的机会，也离开了公司，可那些男同事全都没事。没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直到前几天，我在下班的地铁里碰到她。她还是那么美，我跟她打了招呼，请她吃晚饭，我第二天正好要出差去见个生产指甲油的客户，包里有一份实验室配好的展示样品，她又涂了我做的指甲油，还是开心地笑，跟五年前一样，我觉得她还是喜欢我的，我还有机会跟她在一起。”
“谁知她告诉我，她有男朋友了，她也不愿意给我联系方式，她要跟之前的公司和人一刀两断，她还是走了，涂着我的指甲油，却什么都没给我留下。我忍不住跟着她，跟了很久，后来终于忍不住冲上去，那晚我喝了酒，一时冲动，我忍不住做了那些事……我没想让她死的，我没想……”
八
忙了几天，案件终于告破，李队在会上结结实实夸了宋佳敏一顿，说幸亏咱们队里有这么个女警，才能这么快破案。宋佳敏晚上回家后，随便吃了几口饭后，刷了刷手机，可能因为查过变色龙指甲油的相关内容，手机跳出一条推送，她不自主地点开了。
变色龙是一种“善变”的树栖爬行类动物，在自然界中它当之无愧是“伪装高手”，为了逃避天敌的侵犯和接近自己的猎物，这种爬行动物常在人们不经意间改变身体颜色，然后一动不动地将自己融入周围的环境之中。
变色龙会变色，人心何尝不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变化之快常常让人猝不及防。林远方，这如花般的年纪，被变色龙般的人心一次次伤害，以至于丢了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