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纷争-不确定因子 16. 三个分歧点
图片：pxhere 2018“我不太理解这位伟大的先生。”娜泽海说道。
娜泽海和布林科曼互相凑得更近些，这样更容易听到对方的话语。因为其他的人实在太吵了，他们大声说话，喝着酒。还有些人已经拿出纸牌，在长桌上玩起了日常的赌博游戏。小詹姆士已经离开座位，拉着朱亦白在一个角落中窃窃私语。
“老詹姆士的第一个分歧点，是与提坦机械其他初创元老之间的，也是最初的分歧。人类世界虽然要毁灭，但是通过人类现存的能源和技术，想尽一切办法，想要让很小一部分人类，在行星仅剩下的相对安全的高原上，长远地以自然肉身状态生活，仍然是可能的。
老詹姆士认为，这些肉身人可以在不同人种中间随机挑选，他们是人类作为物种，在未来继续进化的希望。近年来，越来越多天生拥有超强脑力的人类诞生，就印证着他的观点。而意识空间的存在目的，是用智慧和技术支持这些人的继续生活、进化。简言之，就是肉身人为主，意识空间为辅。
而其他的元老则认为，意识空间才是人类的未来。现世只需保留必要数量的义体人，让超级脑完好地运作，人类将在意识空间中不断发展下去。“
这个物理学家说事上纲上线，有条有理。
“老詹姆士仍然相信人的演化高于技术，而不是技术应用主导人的未来。“娜泽海若有所思地说。
布林科曼在一边点点头，”老先生如果还在世，一定会喜欢您，娜泽海女士。他一直喜欢聪明、强悍的女性。事实上，老先生成立微波胶囊股份公司的初衷，就是为了能帮到这一小部分人类生存下去。所以微波胶囊最初的大多数产品，都致力于辅佐和提高人类的物理行动能力、脑力，总之用尽办法提高肉身人的生存力和环境适应能力。“
“老詹姆士的第二个分歧点，也是与提坦机械其他元老之间的。他提倡为所有的人类，只建立一个意识空间。这个空间不需要卖门票，一切免费，这将永远杜绝一切等级制度、贵族体系的出现。每个人的灵魂，都赤裸裸、干干净净地来到意识空间。如此，只需建造一个超级脑，节省资源。
他认为，在意识空间内建立社会等级制度，是毫无必要的，因为人一旦离开了灵魂依附的肉体，物质层面的需求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人性就会彻底摆脱贪念，从而追求精神层面、意识层面的需求。他相信，每个人都会是哲学家、思想家、科学家、艺术家、文学家...“
“我很喜欢这个老詹姆士，他真的很浪漫，很可爱。”娜泽海听得不禁神往。
“只可惜这是个理想状态。事实上，现在已经有了四个完全不同的超级脑。老先生离开提坦机械前，就已经开发完核心技术的克罗诺斯，提坦机械去年完成的‘黄金国’和‘塔耳塔罗斯’的超级脑，以及这个秘密的福岛超级脑。这四个超级脑，需要耗费巨大的能源和技术支持，在末世，是非常浪费的。
您要知道，本来一个基于超级脑的意识空间，装下五百三十亿人的灵魂，再为他们创建新的世界观和生活环境后，还几乎拥有无限的空间。它和埃尔德行星不一样，它的空间和资源是无限的。“
布林科曼咳了几下，喝了一口甘泉，继续开始说。
“而且，老詹姆士也许对人类有了过高期许。事实证明，许多人离开灵魂依附的肉体、义体，进入意识空间后，并没有实现自身的伟大绽放，追求真正意义上的心灵自由。
他们的意识在新世界观中获得新的身体，被新的物质生活所吸引，反而开始无休止地享乐，满足自己的原始物欲和肉欲，而且这里再也没有什么花费或资源的限制了，因为一切都只是数据程序和脑神经电磁波。“
“意识空间被称作是灵魂的真实世界。但在被赋予了世界观后，反而成为了另一个更为虚假的世界。就像在这里，你们一天吃六餐，还有那么多绝色美女服侍。行星上每天许多人饿死、战死、病死，看来你们这些社会精英做的真不够多。除了你，这里有哪一个人，不是其父辈就已出身巨富或名门的？”娜泽海反问道。
“这里的名人都是微波胶囊的投资者，正如您所说，真的很惭愧。您知道，我是老詹姆士∙沙可先生最早教的学生之一，也是福伯的教父。沙可先生可谓是我的良师益友，真希望他能够认识您。”布林科曼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接着说。
“言归正传，以弗里德曼为首的其他三位元老，在这方面的想法则更偏向现实主义，他们认为必须设置意识空间入驻的等级制度。他们认为，在人类世界，只有等级制度才是公平的，因为人本就分三六九等，这烙在了每个人的基因里面。
最简单的方法，是衡量一个人在现实世界的财产总数。以他的财产总数，来得到相应等级的门票，即他在意识空间的地位。比如意识空间‘黄金国’，它并不收取这些财产，而是帮助这些人在现世保管、运营这些财富。然后在意识空间中，为他们定制相应的生存空间或特权。对其他元老来说，一个人的财产多少，说明了此人、或此人家族的生存力量大小，运气的好坏，体现了自然界优胜劣汰的法则。
在自然界，本身就不存在任何人类主观编造的‘公平‘或’共正‘的理念，宇宙的一切是随机和无情的。”
布林科曼顿了一顿，他侧目看了看角落中的小詹姆士。
“所以‘黄金国’就首先是为了满足世界最顶层人类的需要。黄金国最尊贵的门票，只有vip中的vip才能拥有，如此先保证新世界的‘权贵阶层’入住，然后才会面向往下一点的阶层。
而塔耳塔罗斯正相反，首先考虑的是收纳罪犯、无赖、权力的反对派和贫困人群，把这些生存力量弱、造成末世混乱的人群隔离起来，并进行灵魂研究和教化。
这样的设定，除了用塔耳塔罗斯剔除末世的不确定因素，还有一个经济上的用意。那就是‘黄金国’的‘聚宝盆效应‘，您懂我的意思吗？“布林科曼问娜泽海。
“嗯，这是显而易见的。人总有一死，谁不想上天堂。现在告诉这些巨富，世界即将毁灭，你们快死了，狂欢宴会要结束了。但现在为你们开设另一个场所，玩起来可以更狂野，更劲爆，更没有限制，而且永远没有病痛和死亡。你们只需让‘黄金国’保管你们在现世的所有财富，就能前往永远不会结束的狂欢派对。这样，依靠‘黄金国’就能在短时间敛征到现世的绝大多数财富。所以黄金国才是真正权力争夺的对象。“娜泽海说道。
布林科曼点点头道：“完全是这样的，虽然这些现世财富的价值也许是短暂的。随着绝大多数人进入意识空间，经济体系的完全退化，财富在现世的市场价值也会巨幅缩水。但这些财富除了在现世短暂的市场价值，还有更深远的意义，那就是在意识空间中被赋予价值的无限可能性。而这让黄金国的主宰者无论在现实世界，还是在意识空间的世界中，最先占有绝对的主导权，甚至进而成为未来人类世界的规划者。
因为黄金国将是大部分现世财富的管理者、守护者，黄金国的权贵们必须相信他们终其一生坐拥的财产仍有现世价值，并在意识空间中被赋予新的价值。
即使这是一个谬论，即使他们的财产已经变为一堆数字，或一堆在末世既不能吃又不能用的黄金，他们也不会否定为自己带来vip门票的那堆数字，那是他们身份的象征，他们的立足点和基石。他们会想方设法赋予这些数字和黄金足够的意义和价值，让这些财富对意识空间产生深远影响，让普通人仍然对财富和物质趋之若鹜。
而这就足够了，这样意识空间和现世的权贵体系就仍然坚不可破。不管现实世界剩下多少人类和义体人，黄金国的主宰者在现世的权力也会是唯一和绝对的。谁会赢得最终的奖杯，成为主宰者，是这个事件，是一切的关键。”
布林科曼说着，被自己的烟斗呛到，咳了一阵后，拿出一颗润喉糖。
娜泽海点点头，她回头看了看朱亦白。
朱亦白做了个红桃K的隐秘手势，表示娜泽海现在谈话内容的实时共享，他都有收到。
从刚才开始，娜泽海就发现她能够通过福岛超级脑连接上阿尔玛，她上传了到这里后所有的情报。
“由刚才的话题，就能引入到老詹姆士的第三个主要分歧点，而这是与他的继承人，他的儿子福伯之间的。刚才说到的，第一个分歧点是人类演化和技术应用的高下，是伦理的争辩。第二个分歧点是等级制度、财富和权利固化的因果关系，是社会体系的争辩。
而第三个分歧点，则混合了这所有的一切。老詹姆士一切以救人为本，他甚至不惜牺牲微波胶囊公司，而小詹姆士作为一个生意人，预见到微波胶囊必将赢得未来计划的主导权。这也和昨天的溺水事件有必然联系。娜泽海女士，您和您的队友是偶然被卷入了事件，所以您可能还不太清楚整个全局的状况。”
“请您指点迷津。“娜泽海第一次对布林科曼用了尊称。
“这个事件看似是一个恐怖袭击，但却有着多层含义，错综复杂。“
“但说无妨，我们反正也不赶时间。“娜泽海道。
“嗯。告诉我，娜泽海女士，您的小队本来也会参与‘全感应城市计划‘，现在您也知道了后续计划，您认为实现这些计划的难度在哪里？“
“当然在于各国民众的‘意愿‘，世界人民都早就对各国政府丧失了信心，所以国家政府为主导去推行计划，不可能在几年内顺利完成。
而提坦机械是强权者，从人类的历史中去看，强权者在失去民心时，要推行重要的政策或变革是很难的，更何况要人类放弃肉身，去一个看似无稽之谈的意识空间。无论这是不是一种’救赎‘，民众都会把这视为一种强权意志。
在现世中，以提坦机械目前的立场，去实施这些计划很难，它已失去民心，用大量时间做宣传也不可能了。要在短期内实施这些计划，必定需要强压政策，但民众一旦发起抵抗，失败的几率很大。“
娜泽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瞥了一眼朱亦白，他还在悠闲地和小詹姆士喝酒。
“提坦机械现在的优势和问题，都是握着太多权力。它冲在了人类未来变革的最前线。人类剩下的时间不够了，而这最终导致了它成为了世界的暴君，只能用阴谋、战争和暴力平息问题。民众现在很愤怒，也很恐惧，国家政府很无助，都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布林科曼接下了娜泽海的话头。
“克罗诺斯自己很清楚这些，他一直知道自己正往失败方向前行的事实。而微波胶囊和李斯林在昨天联手造成的溺水事件，把提坦机械加速推向了坠落的深渊中。
事件中，克罗诺斯在与福岛超级脑交手的时刻，一起初步计算了溺水事件后，不同权力体系完成所有计划所需的时间：提坦机械7年5个月，代价是死亡370亿人；李斯林股份4年，代价死亡120亿人；微波胶囊股份只需3年5个月，代价仅死亡90亿人。
克罗诺斯屈服了，他只得选择目前最优选项，所以他提出了召开一次公开董事会，以公开投票的形式选出计划的责任主体，这个主体自然将获得更多民心支持，按时完成所有的计划。“
“这样说来，两个提坦机械的股东要争夺主导权了。“
“是的，事件后，埃莉萨大陆反对注射纳米机械的精神领袖死了。民众和国家政府都在各自猜测，有人认为提坦机械自编自导了事件。星亚联邦国在事件袭击后的压力下，今天一早已经正式宣布即将推行‘全感应城市计划’，理由是公共卫生和公共安全，后续计划也将启动宣传。
而再等一小时，十点半的时候，提坦机械将举行现场直播的公开董事会投票，决定谁才是所有这些计划的负责方。曾经选定的公众代表和政府代表的投票也将有一定比率的决策权。在世界三个权利体系中，提坦机械、李斯林和微波胶囊中进行选择。”
“微波胶囊会赢吗？”娜泽海直接问道。
“会，克罗诺斯和元老妥协了。他们承诺，弗里德曼加上另两位元老代表的33%的决策权，会投给微波胶囊，加上福伯本就有的12%的决策权，就有45%的比率了，而李斯林只有40%。
况且，民众代表和国家政府手中的决策权比重也会占到20%，微波胶囊在民众中拥有最多的民心所向，至少能再争取14%至16%。S市手中4%的决策权，也容易争取，他们一定倾向于投给民心所向的那一方。
执行长齐三生的11%的决策比率，肯定会投给老生意伙伴提坦机械，此人忠心耿耿，又热血又很固执，不会改变立场。虽然他与李斯林的分支‘珍珠’有一些牵扯，但只是互相利用和猜忌，绝不会把票投给李斯林。事实上，微波胶囊无论在金钱上、武力上、民意上都在事件促发后占据了主导权。“
“这么说，微波胶囊内部已经计划这个事件很久了？“
“是的，微波胶囊内部分为温和派和武斗派，他们相辅相成。两派为首的是公司总裁小詹姆士，也就是福伯。您知道，福伯本质上是个生意人，他想的是如何做生意。
实现意识空间计划，都需要每个人先注射纳米机械。您知道，微波胶囊公司现在是世界上超过九成纳米机械的生产商，无论是胶囊型还是注射型。我们保守地计算下，如果有一半人类，即有两百七十亿人注射，各国政府、国际组织、金融机构融资买单，会怎么样？“
“意味着微波胶囊的经济实力将一下子远超提坦机械和李斯林股份公司。“娜泽海毫不迟疑地回答。
“是的，就和我们刚才说的一样。即使这种经济实力在现世的价值是短暂的，也会具有更深远的意义，微波胶囊将占有主导权，并通过操控投票获得‘黄金国’的负责权。
您看，今早在星亚联邦国政府宣布实施‘全感应城市计划’后，微波胶囊的股价又已经开始暴涨了。最有实力的投资者们都十分看好中期的投资回报率。“
布林科曼说完，指了指旁边的那些人。
“只要取得主导权，实施了全感应城市计划后，微波胶囊和福伯基本就是人类未来的主导者了。“
“那么武斗派呢？他们打算消灭李斯林和提坦机械的武装力量？”娜泽海问道。
“这肯定是武斗派的最终目的，但现在还不到时候，这次他们只是在试探。微波胶囊隐藏了很大的实力，它在军事上也许已经超过了提坦机械的十二支义体人队伍的力量。而李斯林本来就不具备正规战争的武装力量，光靠间谍和幻象师是打不赢正规战争的。
微波胶囊在很久以前，并没有全部销毁攻击型纳米机械这种禁忌武器。武斗派掩人耳目，窝藏了一部分，骗过了各方的调查人员。而且，武斗派已经和亚美利乌斯大陆联盟国的好战派结成统一战线。现在，他们正依靠这些武器，在暗中消灭这次事件的知情者，通过与你们的战斗，借机试探提坦机械的军事力量...”
“我们本来只想杀死李斯林雇用的爱罗斯他们三个知情者，而您的小队干扰了我们的计划，成为整个事件的不确定因子。”小詹姆士已经走到他们跟前，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打断了布林科曼。他身后站着朱亦白。
“你是什么意思？”娜泽海站起身来，直面小詹姆士问道。
“怪就怪你们小队的百丽儿，她个人能力太突出，在事件幻境结束前就发现了阿道夫和哥达的踪迹。本来，你们红桃K只会承担保安工作失职的责任，最多被软禁起来配合调查，等到风头过去也就没事了。
但你们却穷追不舍，自作主张地与爱罗斯他们联合了起来。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不能让你们提前揭露出事件的真相。在今天投票获胜前，在计划顺利实施前，不能让你们损害到微波胶囊的名誉分毫。“小詹姆士说完，也在桌边坐了下来。
布林科曼点点头，他面向娜泽海说道：“就是这样，我真的很遗憾。为了微波胶囊能够从提坦机械手里接过主导权，顺利实施救人计划，你们现世队友的死是必须的，爱罗斯他们也是。而你们两个，也不能再回去了，必须呆在这里，这是福伯的命令。“
“这里已经是天堂了，干嘛还要回去人间受苦。”朱亦白眯着眼笑着说道。
“没错，非常好，朱兄已经与我商榷妥当，只要你们不计前嫌，把我们曾经的仇杀恩怨一笔勾销，就能正式加入福岛，成为福岛的第二十一名和第二十二名公民，从此为福岛的利益效力。您怎么说，娜泽海女士？“小詹姆士笑着问道。
娜泽海与朱亦白迅速交换了下眼神，点了点头：“好吧，不计前嫌，我同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