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聊斋
二零一二年,秋天。忽然得了些空闲,心也空得发毛。便想读些释放空虚的书,于是从书架上翻出了《聊斋志异》,在蒲翁的牛鬼蛇神堆里打了一个滚儿。
想起了孩提时代一些有趣的事:夏天的夜晚,村人们从火炉子似的低矮草房走出来,他们有的手里抱着板凳,有的腋下夹着蓑衣,讲究的人家还会带着一领麦秸打的“篙笕”,陆陆续续来到宽敞的打麦场乘凉,我们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们围着一个眉毛都白了的老家伙,老家伙手里拿着一杆大烟袋,舞舞扎扎的,眉飞色舞的讲些神神鬼鬼的故事:“那个鬼啊,张着血盆大口,两个眼冒着蓝光,一溜火烟下了西南——”,吓得小孩子不敢走夜路。后来文革了,老家伙也不敢讲了。我清晰记得在村中央大街的墙上有人画了一幅漫画,一个老头举着杆烟袋,张着个大嘴,边上写着:“从前有一个白胡子老汉——”,非常传神,叫人看了忍不住笑。
我的祖母是个很有趣的老太太,她给我们讲的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那些都是从“老戏”里看来的。在冬天的夜晚,她会盘腿坐在炕上,把两只尖尖的小脚藏在屁股底下,慢条斯理的点上一袋旱烟,清清嗓子开讲了。讲到精彩处,总会忍不住念上一两句念白:娘子~官人~,有时还会唱上嗓子:“洪洞县里无好人那~”
秋天的夜,未褪尽的暑热里夹着一丝清凉。坐在软乎乎的沙发上,手里捧着蒲翁的聊斋,下决心远离连续剧的诱惑,戴上老花镜,一本正经的,囫囵吞枣、半懂不懂的读了一遍,发现老先生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哪。
老先生是明末清初的一个愤青。他对封建社会的科举制度就像今天的中学生之对高考,那是又爱又恨。考还是不考?这个问题像大洋彼岸金发碧眼的莎士比亚老先生的“活着还是死去?”一样纠结。
蒲翁少有才华却一生潦倒,十九岁中得秀才,而后屡试不第,直到七十岁才考得贡生。没有正式工作,以给人家做家庭教师和幕僚为生。就像《叶生》一文所写:(叶生)“文章词赋,冠绝当时,而所遇不偶,困于名场”。满指望科试及第,不成想名落孙山,铩羽而归,以至抑郁而死。然怨气不散,竟然忘死,为一知己之子执教,而学生一举得中,“授部中主政”。“踰岁,(叶)生入北闱,竟领乡荐。”待得衣锦还乡时,便是知死之日矣。
蒲老仕途不顺,对不合理的科举制度有着深刻的认识,他致力一生写成《聊斋志异》,以幽默诙谐的笔触针砭时事,抒发些文人书生的孤愤。
他对沉迷于科举考试的书生又爱又怜,在他的聊斋里,怀才不遇的秀才总是风流潇洒,穷困潦倒的时候都会遇上举世无双的佳人,再发现一个宝藏,红袖添香夜读书,一举及第,光宗耀祖。如果你不愿意考,没关系,儿子孙子会考取功名的。即使是个傻乎乎的书痴哥哥也会让他得到颜如玉黄金屋。
他痛恨官场的腐败,借助牛鬼蛇神,对世间的不平嬉笑怒骂,抑恶扬善,伸张正义。他幻想一个完美的社会制度,官员清正廉洁,百姓安居乐业,他把理想的“乌托邦”寄托在阎罗殿,寄托在九霄天庭。但是,有时阎罗殿里也会充斥着腐败和不平。上穷碧落下黄泉,中间是乌烟瘴气的滚滚红尘,那里去找一个公平合理的社会制度呢?理想和现实在矛盾中纠结,但是蒲翁没有被失意击倒,他挖掘出人性的真善美,把人类美好的一面展现给读者,这是流着泪的微笑啊!
老先生是一个科幻作家。在十七世纪,他让“陆判”给一个人做了心脏手术,给一个女子做了美容手术,真的好可爱好可爱呐。他还让白内障病人重见光明,让许多重病患者起死回生。他想象人们坐在大鸟的背上飞行,于是有了今天的航天飞机,他想象一夜越过千山万水,于是有了今天的高速铁路。哈哈,真好。
老先生是一个追求爱情唯美的人。他书中的女孩子们冲破了封建制度的禁锢,为了追寻爱情,跋山涉水,穿墙越壁,不惜献出生命。老先生非常善良,他安排世间少男少女们历经重重困难,有情人终成眷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纯洁善良的人总会得到一份纯真的爱情,奸邪之士都会落个可耻的下场。
老先生笔下的女孩精灵鬼怪,顽皮的可爱。比如婴宁,比如秋容、小谢。嗟乎,如此鬼怪,世人谁能不爱。
蒲翁,一个多么可爱的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