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回忆二:房子和孩子
我们在农场没亲没故,从内蒙兵团调过来也是求人走后门,费好大劲。零落的知青就像过路的流浪乞丐,停下脚步在农场讨口饭吃。
那年丈夫在农场的电镀厂上班,我在果园卫生室上班,恳求了又恳求,几个月后终于分到一间房子。那是一间孤零零,靠在一条脏兮兮的小河边,大概是盖厂房时看场工人住过的棚子。没有窗户,黑咕隆咚,白天也要开灯。有两张锈迹斑斑的单人铁床,泥地,屋前屋后都是荒草,夜里听得见虫子叫。我们俩欢天喜地地把两张床并在一起,又用砖头搭起一个灶台,这就是我们的家。那时的知青没有什么奢望,只求离家近一点就知足了。
第二天打开门,竟然发现门前一堆荒草丛里有三只小刺猬,刺猬妈妈不知去了哪里。我用盒子把三只小刺猬装起来,儿子高兴得哇哇叫,我却看着儿子直发愁。我要上班去,儿子怎么办?
儿子刚会走,床挺高,估计爬不下来。早上他醒得早,不到八点又睡着了。我给他四周围上被子,放上几个小玩具和零食,锁上门上班去。
在班上,我的心里七上八下,好在果园就在河对面,离家不远,十点钟时我赶紧跑回家看看。还没进门就听见儿子嘶哑的哭声“妈妈,屁屁、臭臭、、、”
打开门一看,黑乎乎的房间里,儿子坐在泥地上哭着,满脸泪水泥痕。原来儿子醒来要大便,只好自己爬下床,蹲在地上解大便。蹲不住只好坐在地上哭妈妈,搞得一屁股屎尿。
“儿子乖乖,不哭,是妈妈不好。”叫儿子不哭,我自己却哭起来。
这以后我只好送他去电镀厂的幼儿园。
幼儿园只是一间大土坯房,里面有一铺大土炕,二张小木床,一张桌子,两个暖瓶。两个五十多岁、不识一字的妇女就是幼儿园的阿姨,孩子们都叫奶奶。没几个孩子送过来,本地人都有家人照料,只有外地人和家有特殊情况的孩子才送来。
奶奶最爱把孩子们蒙上被子拍拍睡觉,孩子们睡着了,她们自己坐在炕沿上打瞌睡。我的儿子不肯睡就哭。破门有个大洞,儿子扒着破门洞哭着喊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奶奶们不理他,说他不听话。
我不能怪奶奶,怪谁呢?只能说自家孩子淘气。但心里很伤心,很无奈,知青苦难的命运已经延续到第二代,哪年哪月才能熬出头呢?
世态炎凉之服装
其实果园离场部很近,在这以前我几次去恳求,想把孩子送进场部幼儿院。院长是个胖胖的老太太,据说是某个副厂长的老婆,她听我说是果园的知青,就一口回绝。
场部幼儿院是一幢新建的大楼,有很大的院子,有教室、卧室等,和下属幼儿院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后来我调到场部防疫站,这下,可以把孩子送进场部幼儿园,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啦!
那天,我穿着一身洗的发白褪色的兵团服,送孩子轩轩去场部幼儿院。
(农场的幼儿院阿姨,和小学老师大都是农场里的官员家属,文化也就是小学水平。)
在这之前,我的自我感觉一直很好,兵团的教育在我的脑子里根深蒂固,艰苦朴素是美德。
尤其这兵团服装是我们知青自力更生亲手纺织染色,虽然象麻布片一样粗糙,一洗就掉色,但穿着它,与人的本色一样自然。兵团战士个个都穿这样的服装,在连队并不觉得寒酸。
不同的是有人把它改得贴身一些,显出女性人体美的线条。
有个舟山姑娘心灵手巧,而且身材苗条,胸部丰满,她穿上改过的兵团服,身材更显得凹凸有形,走起路来如柳枝般摇曳生姿。她从操场走过,男排的战士们就个个把脸贴在玻璃窗上,挤扁了鼻子看,一直看到姑娘没了影子,那些鼻子还痴痴地贴在玻璃窗上。
我求那姑娘帮我改了一套兵团服。这套兵团服就成了我的”礼服”,穿上它顿感自己也苗条起来,过节出门就换上它美一美。
那天我穿着这身褪色泛旧的“礼服”去幼儿院,在一个阿姨用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我时,我也上下打量了她。原来她穿着正时兴的,颜色鲜艳的涤纶服装,俨然比我高贵。
这目光刺伤了我。但当年的知青是贫穷的一代,我无能力脱下这身兵团服,去买时髦的新装。
再穿上这身发白的兵团服时就有一种哀伤的感觉。而且发现这褪色发白的兵团服,把本来就缺少血色的脸映衬得更加苍白。我的苦难崇拜,光荣的兵团服,被这位官太太色彩艳丽的涤纶服装轻而易举地击败。
这位阿姨姓杨,我的儿子轩轩就在她的班上,而且她有一个女儿花花和我的轩轩在同一个班。
有一次看露天电影,轩轩看见花花就跑过去和她拉手,我也笑着迎上去打招呼,谁知杨阿姨却别转脸,不屑理我,拉着孩子走开去。
可想而知,知青的孩子在这个场部幼儿园与他母亲一样,是无亲无故的外地人,是受歧视的。只不过孩子小,感觉不到。但母亲的心里却很受伤。
未完待续
农场回忆二:房子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