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月光

文/经年

秋雨打落了残喘在枝头的叶，油纸伞绽开一朵清淡的墨梅，缓缓点缀在烟雾中，细雨洒在湿冷的空气里。

    七奶奶扯起堂中的长衫外套，穿过交错的山间小路，到了城南的尽头。被雨打湿的酒幌子早已失去平日的鲜红，耷拉着，显示着客人无许。

    老人家掀开避寒的门帘，惊动了正酣睡的小伙计。七奶奶将伞靠在门边，伙计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店里没有客人，大大小小的酒坛子上贴着紫红色的便条。“您要点什么?”

    “一 杯桂花酿，温好，装这里。”七奶奶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青花小壶。小壶被冲洗得透亮，昏黄的灯光微微皴在壶壁上。

  伙计拿起小壶,揭开桂花酿的坛子,竹制的斗勺舀出佳酿,在小壶中闪出粼粼的光。店内也溢满了桂花甘甜的芬芳。

  “温酒要些时候……”

  “无妨。温好便是。”

    缕缕轻烟索绕在小店上空，融化在薄雨里 ，淡淡的。

  里间黛蓝的帐子轻启，伙计缓缓出来，只看见七奶奶憔悴的背影。她正出神地凝望纱帘外愈下愈大的雨，在水坑中滴出层层涟漪,融化了世间万物。

  “老人家，怎么这么晚才来买酒?我家主人昨天就回城东宅子里了。”

    “怎么，中秋就打烊吗?”七奶奶淡淡地回了句。

  “没有，只是碎嘴一问，中秋本应团圆，看您孤身前来，好奇。怪我得罪了。”       

                 

      不知怎地，七奶奶突然哽咽了，雨声盖过了她急促的呼吸。

  “夏儿最爱喝桂花酿了，夏儿最喜欢青花瓷了...…”

      七奶奶长叹一声，门边伞上滑下几滴的雨水。“夏儿不会再回来看我了。"

    伙计早已回里间去了。这声长叹，如薄烟般，在空荡荡的店内，不知诉与谁听。

    伙计从柜台里把温好的酒递给七奶奶，随口附了句:“中秋节安康。”七奶奶一怔，端着正温热的酒，走至门坎旁才反应过来，也回了句:”安康。”

  七点钟的小城静得可怕,孤单的行人寥寥无几，路旁的小宅里被温馨的灯光溢满。七奶奶撑起伞，把桂花酿小心地揣在怀里，步履艰难地走在雨中，走向远处青黛的山。

  不知走了多久，七奶奶停下了，面前是一条苔藓小路，身旁是矮矮的墓碑，墓碑上有几行小小的字：

    “夏瑾，2021年因保卫祖国边疆与敌军激烈斗争而英勇牺牲，享年二十九岁。祖国人民永远记住他。”

    七奶奶把青花小壶放在墓碑旁，酒尚有余温。良久，从老人家的脸颊上划落两行晶莹的热泪！

    “夏儿，今夜没有月光，只有一壶温酒。一杯佳酿，是你最爱喝的..…夏儿，娘不怪你。娘知道你是去打敌人守边防了。村里人都管你叫`英雄’....…你给娘争气了，娘高兴...…”

      桂花酿洒在墓前，浸湿了一方泥土。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茕茕孤影，站立在细雨迷蒙中。此夜没有月光，但有这一坛美酒，一位英雄，足矣。他们化作了满宇星光，成了月的驿站，夜的守卫者。

    七奶奶慢慢离去，蹒跚地踏在苔蘚小路上。此后，再无人与自己说安康，再无人与自己温酒，只留下自己一人孑然独于世中。但老人家心里清楚，他的儿子是一位伟大的战士，是一个能发光的明月，不在乎今夜是否月明。她知道，她有一个这样的儿子，是她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