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阳光背后(2)
第二章 意外之外
一
马大胖的到来,引发了于莎强烈的反感。初中时,马大胖不知何意用俄罗斯方块游戏机换走自己同桌,害得自己写字只能使用小半个课桌。最让人讨厌的,是他那嗜睡的鼾声,常会引来同学讥笑的目光和老师橫空而至的粉笔头。虽然那些粉笔头多数落在马大胖身上,免不了也会砸中于莎的面颊,于莎觉得和他同桌坐很没面子。幸亏马大胖没考上高中,初中毕业就回自家的矿厂就业,于莎为此颇为庆幸。
自己好歹也是个本科生,就凭他初中文化的大胖子拿点儿钱就能唬弄自己?可怜自己的父母人穷志短,哥哥金柱又太内向。自己可不想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每个人只有一辈子,就算自己的专业没有用武之地,和男友同心协力也总算在城里落了脚,于莎暗自盘算明天早晨就再回城里去。
谁家的孩儿谁知道,隔日醒来,于莎回来时的行装都不见了。被子旁边只放着两件破旧衣服。母亲说,这是父亲的意思,不想让她跑了,这令于莎哭笑不得。自己真想跑,藏起衣服有什么用。她并没想过背叛这个负重抚养自己的家庭,只是还考虑不出一个周全的方案,左右为难。
以前大学毕业总能找份体面的工作,轮到自己这茬却一切都变了掛。没有社会资源只能先做临工,钱少职位低养活自己都很吃力,前些天还为将要预交的半年房租发愁。城市里孩子还有望做啃老族,更多的是父母提前就已安排好了出路。一位平时连课都不怎么上的同学,还没等毕业证到手就回当地公安机关上了班。像自己这些农村考学来的孩子,毕业就只能靠自己。
于莎将深蓝宽腿裤和大花衬衫又套在身上,大一刚入学的一幕又重现脑海。一位油皮学长指着自己头上的辫子,阴阳怪气学着《天下无贼》里的傻根口音说:“哪有贼呀?”然后在几个男生的簇拥中哄笑而去。她那时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取笑自己什么,直到自己一天天溶入这个城市的装扮潮流,回村看到乡邻才读到了那种质朴的乡土气。是的,小市民嫌弃的那种乡土气。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经过大学的蜕变,脸上已褪去了少女肥,精致的勾勒出美女应有的线条,突显的身材让旧衣服焕发出一种妩媚的性感。波浪式的发型与白晰的肤色已明显与穿着不搭,像个乔装逃跑的女特务。不知道男友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会怎么取笑她。她出门向男友救助,说自己让家里扣下了,父母为了十万块彩礼钱要将她嫁给一个胖子。
男友还沉迷在游戏中,在她一再追问之下,才离开眼前的电脑,逗她说:“这么多钱你傻呀!那还不嫁等啥。胖是吧?那正好啊,你可以拿上他的钱跑啊,我敢赌他指定追不上你。”
于莎本就心情不好,拉下脸骂道:“你大爷的,别一到周末就知道打游戏,不好好说话我挂了。”
男友忙说:“别,别,别!你别急,哥这就去解救你。”
于莎赌气告诉他:“你救我没用,你得想法救救我哥,他可是等着我出聘的彩礼钱相媳妇呢!”
男友笑着说:”我这辈子还当不了你爹,你哥的事儿不归我管,我先帮着你逃出来再说。”
于莎听了好失望,这么多年与男友耳鬓厮磨,一直认为他挺有幽默感。日子苦点,起码有趣,自己看中的也正是这一点。如今看来,这并不幽默,只是一种油滑。他从来不会主动为生计操心,上学时两人断粮,自己多数只能向富二代童菲菲救助。自从毕业以后两个人过起小日子,境况愈显拮据,他似乎根本没有打算负担生活,只是在得过且过。
于是她流露出嫌弃的口吻说:“除了花言巧语,你还能会点别的不?你能不能拿出个男人的样子,让我踏实地靠上一回。别总是嬉皮笑脸的糊弄人,我要得是钱,不想私奔!你懂吗?”
电话那头沉闷了好久,传来一声叹息,然后正而八经的说了一句“对不起!”,接着便是“嘟嘟”声。于莎再打过去,接连几次,都是“您所拔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于莎生气地骂道:“王八蛋,接电话!”,吓得偷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小男孩转身就跑。于莎瞪着男孩飞奔而去的背影,又摁了一次重拔键,听筒里传来的已是“您所拔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从男友身上没得到一丝帮助,甚至连句宽心话也没有得到。
第二天大早,于莎收到一条短信:我想,我们已到了该散和时候了。走了,不说再见。于莎赶忙打电话过去,已是无法接通,再回短信也无法发送,对方将她拉黑了。
这就,将男友就变成前男友了?曾听说男人的感情像开关,关了前面的就能打开后面的,这怎么可能。她不相信自己选择的依靠这么不经靠,还没怎么地呢,就散了?爱情呢!当初可是当着童菲菲和云晓晖的面,跪着说要照顾自己一辈子的。自己把身子给他那刻,就决定不论穷富跟他过一辈子。大学毕业这半年,二人世界过得虽然有一点清苦,被照顾的那一方却并不是自己,可她心中总报以希望。如今事到临头,他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
她突然想起童菲菲的负心郞说过的话:”你是儿童吗?自己不会负责,却要我来负什么责。”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于莎生气得将手机摔到炕上,“不就是嫁人嘛,嫁谁不是嫁!别说你不稀罕老娘,老娘还担心你养不起呢!”于莎赌气骂了一句。
母亲听到她的叫骂声,闪现一丝笑意,一低头出了家门。
二
马大胖再来的时候,于莎硬是不肯换上城里的衣服,相反在头上扎起两根麻花辫,她偏想装扮的越土越解气。马大胖兴冲冲地两腿捣地,直接把十万块钱往炕上一墩,又”咯吱”一声坐在了炕沿上。
父亲眼睛一直,忙着解释:“马经理,冬梅忙得做早饭,没来得及换衣裳。”尽然将昔日常挂在嘴边的那套聘女必不可少的四色礼忽略,只认了钱。
马大胖的回答很自信:“我娶的是人,又不是衣服。何况,我觉得冬梅穿啥衣服都好看!”
于莎听了这话气消了一半,谁知马大胖转过身来又加了一句:“穿上这身衣服,你才更像咱乡里人儿。”
于莎一听就火了,说道:”乡里人?马大胖!我的身子可不像乡里人。我已经不是处女,在大学跟男友睡过了。”
于莎的父母惊诧地看着她,继而流露出满脸的痛苦。马大胖脸一下就红到脖根儿,尴尬了好几秒,才结结巴巴说:“这都,这都到了什么年代了......“他不知道于莎是故意试探,还是已经把事情做实,当看到于莎一副蛮不在乎的表情,感觉到于莎说的是真的。当即隐现出嫉妒般的失望,但还是吞吞吐吐说:”我又没说过非处女不娶,只要你愿意,我不嫌弃你。我喜欢你这人,上初中就喜欢上了。”
于莎瞪着马大胖气不打一处来,凭他还打算嫌弃自己?但还是尽力沉住气,说道:“还是算了,咱俩不合适。上初中那会儿我就知道不合适。我替你每挨一次老师的粉笔头,就加重一次对你的讨厌。"马大胖一下颓废下来,进门前的自信碎了一地。看着马大胖绝望的眼神,于莎突然生出了取笑他的念头,于是一本正经地嘲弄道:“马大胖,不用说别的,就你那三百多斤的体重,爬在我身上得把我压死,你还是饶了我吧。”
一家人一下僵在那里,马大胖脸涨得通红,说:“冬梅,你,你,好歹也是上过大学的人,同学一场,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于莎早已把男友失联的罪过加到马大胖逼婚的身上,再也顾不了马大胖对家庭的影响,气愤地质问道:“同学一场,你却用十万块钱和我哥的职位诱惑他?同学一场,你就可以用矿主身份来压我爹?”
马大胖不服,说道:“我什么时候用过矿主身份压过你爹?我只是说很想娶你。”
于莎回应说:“那好!马大胖,别让肉挤小了你的眼睛,连心也给挤小了,你要真看在同学一场的份儿,有本事别为难我爹和我哥。”
“冬梅!你的书全念到狗肚子里了,怎么能这样和马经理说话!”父亲绝望的叫了一声,哥哥金柱也怒视着她,母亲似乎被这一切吓懵了。
马大胖被气急了,说:“于冬梅!我是提亲,不是抢亲,你不同意是你的权利,可也用不着这么奚落我。这事本来就和你爹你哥没关系,当初还不是因为同学的身份,我推荐他们进矿的?我看出来了,你这是不愿意,你放心,我保证不难为他们!弄得我好像仗势欺人似的。”
“那好,我不愿意!”于莎一摔门走出家门,感觉心里有说不出的轻松。她暗地里加快步子,深怕父亲回过神来,将她叫回屋里。她一口气走上村后的矮山,俯瞰眼前的村庄,抬头看到天空暗灰的云影被太阳刺穿,流泻出一道剑一般的金光。
看着于莎远去的背影,金柱哭丧着脸嘟囔道:“我早说过,她是不会同意的。”他的父亲长叹一声,喃喃说道:“闺女是外人,闺女是外人!这话一点也不假!”他们沮丧地送走更加沮丧的马大胖,颇感后果严重的回了矿区。
马大胖未再正眼看他们一回,令于莎的父亲心中很不是滋味。满以为凭借父亲的身份,能够强压成这门亲事,改善这穷苦的命运。谁知这孩子越是读了书,越不服自己管教。这下在矿里,再也休想抬起头来。他将儿子送到选矿车间,孜身来到采石厂。他就那么浑浑噩噩的走着,完全忽略了工友的呼喊,被山顶上滚落的巨石,碾成一堆泥。
三
喜事变成了丧事,于莎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她怪怨老天爷不开眼,令她痛失顶梁柱,让本就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她想着自己的后半生一度陷入绝望,大声呼喊着不如让自己也死了算了。
于莎感觉一切像在梦里,守灵时她看着父亲的灵柩,既自责又气愤。她感觉靠了多年的依靠突然消失了,自己完全暴露在这个世界里,再没有任何后盾。这种后盾不是来自于物质,而是在内心深处,少了那么一层安全感。
当马大胖把父亲的丧葬费送到她手里,带着担忧问她:“冬梅,要不你再考虑考虑?”于莎怒从心起,揭底撕里的喊道:“你走,永远不要让我看到你,每次有你,我都倒霉透了!”她把一切祸根都归在了马大胖身上,从心里恨透了他。就算天下没有男人,自己也绝不会嫁给他。
埋了父亲,于莎又陪母亲住了几天,才急着赶回城里。她还想和男友见上一面,她想告诉他自己的体会,这种填饱肚子就满足的二人世界不是办法,应该尽快为将来做好打算。不但眼前老人需要赡养,将来抚养孩子也需要很大一笔费用。起码近期想法凑些钱寄回家,省得落下白眼狼的名号。
赶回出租屋,已近黄昏。公寓里显得格外冷清,曾放在床头柜的合影,竟然被撕剩下一半儿,男友的被子和衣物也都统统消失。
于莎急忙去找房东询问情况,房东给了她一张海报和一封信,并没有提供出更多的信息,她迫不急待的赶回地下室,撕开了信封。
莎莎:
你好!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你找了我,谢谢。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告别。这样有益于认真思考,胜过即兴表态。
可能是我们爱得太早,还不知道爱情只有爱并不够。
从你说需要钱的那一刻开始,我才有了清醒认识。我也需要钱,可惜我挣不来,这个世界有很多人需要钱,却只能望而兴叹。
而你不一样,这张海报,是在你回乡的那个下午看到的。我静静地想了很久,犹豫是否该告诉你,如今看来,你真的需要。
你去招聘车模是很有希望的,以你的身体条件,可能会发展的很好。只是,进了那个行业,我俩将是天上人间,身边相近的东西越来越少。你说得没错,我除了溜嘴皮子几乎一无是处,而女人的美貌自古是得天独厚的资源。最终,我们必将是渐行渐远,又何必在意告别于现在呢?
你可能并不了解你自己,我了解。那种考学后期待的脱胎换骨却偏偏身上背负着家庭不可违背的责任。这是每个农村学子的现状,并不只是你。可是,你瞧瞧我现在的样子,又能怎样呢?我只能还给你自由。人和人的缘分本来只有一些天,或者是一些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一辈子。
应该说,我早有离开这里的打算,离开这人非人鬼不鬼的糟糕境况。每次回到这个小家,我都觉得网上说得是对的:不是我在上大学,是大学上了我。大学教会我高等数学,教会我团结友爱,教给我前所未有的抱负。可是,生活并不肯给我平台,我只能无奈地领悟势利和人情冷暖。
我一直放心不下你,如今却也只好走了。谢谢这段有你陪伴的时光,安放了青春。是谁说的?何必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我知道这样你会觉得不公平,而在这世间,我们压根就不该去渴求公平。期冀将来,你心上别留下阴影。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阴影,到底会有多大,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
我走了,远远离开这座城。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的,我不是你的菜。……
走了,真的走了,于莎握着信的手止不住在发抖。身体条件,狗屁的身体条件。我上了四年大学却要和人去比肉?这个傻缺,我要的是你,可以不要钱,又不是曾经我没有穷过,可是,你在哪儿呢?
于莎爬在床上,抱着被子痛哭一场。她不想吃饭,也没有睡意,木偶般发呆的看着半张相片,往事历历在目。
一切失去的太突然,她后悔,又气愤。她,感到无助。
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于莎以为是男友打来的,一骨碌身坐起来。电话显示是复印门店的号码,她无精打采地接通了电话。
“喂,芳姐。”
电话那头传来对方的怒斥声:”于莎,你怎么搞得!不是说走两三天吗,怎么走了半个月也不见动静。”
于莎赶忙解释说:”芳姐,我忘记和您说了,家里出了点儿事儿,我明天……”
还没等她说完,对方就抢过话来:”好了,好了,你不用解释了。明天你不用来了,像你这样想找工作的大学生多的是,真是的!年纪轻轻一点信用也不讲。”
于莎抢话说:”芳姐,您别生气,我以后不会了。”
“没什么以后,我已经雇了别人了,还等你将我一个人累死呀。”
“芳姐……”
“别叫我芳姐,我们的合作到头了。”
“那,那我上月的工钱?”
“你居然还有脸和我提什么工钱。”对方”咔”的一声挂了电话。
于莎将脑袋在被子上连撞了好几下,绝望的骂了一声:”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