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Sieu Tran）

朝与晨

发现朝的时候，她已经冰冷了。

她躺在血红色的花瓣浴缸里，长发肆意散落，神色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可我们都知道，她那双好看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不会再有星辰大海，晴空万里，秋雨雾朦，一年四季。

我的愿望是，

在最美的时刻凋零。

16岁的她对我说了这样的话。

我有点茫然无措的看着她，紧接着，一束烟花冲破天际，绽放，凋零。周围的欢呼声刺痛了我的耳朵，越来越多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凋零。

朝在这样的夜空里，露出了最为灿烂的笑容，比过任何一束烟花。

她站在人群里，惊艳的如昙花一现，人群将她淹没，在我面前稍纵即逝。

我突然发疯了一样拨开人群，紧紧的抱住了她。

她伸手抚摸我的头发，温柔的像阵风。

我觉得她无时无刻，都可能消失。

巨大的恐慌淹没了我，如今这种恐慌得到了验实。

她选择了最俗又最美的方式，凋零了。

我走过去，亲吻了她的唇。冰凉冰凉的，眼泪似乎感受不到我的绝望，拼命的要涌出来，告诉我自己很难过。

“阿晨……”

他们惋惜的表情里是按耐不住的震惊与嫌弃。

我突然很怀念朝柔软的嘴唇和身体，我们互相亲吻，拥抱，抚摸。不带任何的欲望邪念，我们只是单纯的，喜欢彼此，依赖彼此。

我们生活在这个城市角落的一所孤儿院里，院长是个慈祥友善的63岁老人，他给我们取名为阿朝和阿晨，寓意着希望。

这里是家，是天堂，在曾经。

时间悄然流逝，朝白皙的皮肤在日光下近乎透明，弯弯的眼睛像一泓清澈的泉水，朝我开心的笑着。

朝越来越美了。

昙花只在午夜开放，所以惧怕光明的阴暗老鼠肆无忌惮的用散发腐臭的牙齿撕咬着它。

他毁了她，也毁了我。

“跟你们玩个游戏哦，只要乖乖配合就可以得到这个。”

他摊开爬满皱纹的大手，露出两颗大白兔奶糖。朝拉着我的手开心的笑了，笑容比大白兔奶糖还要甜，然后我也开心的笑了。

笑声惊动了树上的鸟，它们挥舞着翅膀逃开了，留下几片叶子。

我们没有翅膀，无法逃开。

我们被禁锢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和树叶一起在潮湿的泥土里腐烂。

朝和晨的前一小时，是无止境的黑，彻彻底底的暗。

他褪去了平日里慈祥的面容，用粗糙苍老的手抚摸着朝细腻无暇的肌肤，用腐臭的牙齿啃咬她柔软的唇。

我看见朝眼里的光慢慢的黯淡了下去。

于是我扑向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咬他。

重重的力量遇到皮肤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发出清澈的响声，我躺在地上，天旋地转，左耳持续耳鸣。

“不知好歹的兔崽子！”

他捂住手臂上的血印，愤愤的离开了。

朝爬过来抱我，紧紧的捂住我流血的耳朵，她身体在颤抖，眼睛里的惊恐掩盖了那变得微弱的光芒。我想安慰她，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我是哑巴，连安慰她的资格都没有。

之后，院里的小孩子对我们避之不及。

“疯狗”“恩将仇报”“谎精和哑巴是天设一对”

你的天堂和地狱来自同一人的感觉是什么呢？

大概就是你以为自己被救赎又被推入岩浆火海里，灼烧每一个毛孔，融化每一寸血肉，连带着心，变成黑色的灰，无法恢复甚至无法组合。

朝的葬礼很简单，简单到只有我为她送行，其实我很想把她藏起来，藏在我身边，挨着我腐烂，又怕她生气。

在最美的时刻凋零。

是她的愿望。

那些毁掉她的人一个个死去了，他们对她的罪恶与他们的肉体化为灰烬，变成了丑恶的秘密。

没人会记得如昙花一现的朝。

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我无比的想念朝，可又觉得一定要为朝做点什么，至少，存在过这个世界的痕迹。

每次暗夜来临，肥大的老鼠便会露出尖锐的牙，对我们露出脏兮兮的笑。

我们反抗过的！

我们翻过爬满铁锈的栏栅，小腿被划出长长的口子，红色的血液涓涓冒出，可是我们不敢停留，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出逃，寻找电视中的警察叔叔。

我们把精心保护的希望交给警察叔叔，他们热情的拿在手里，微笑着让我们不要怕，然后，啪叽！捏碎了它。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我差点以为自己连眼睛也失去了。

他来接我们的时候，脸上布满担心着急，警察询问他是否侵犯我们的时候，他的脸像幻灯片一样又换了一帧极度惊讶伤心的表情，甚至流了廉价的眼泪，身后所谓的同伴纷纷表示愤怒，义愤填膺的对我们进行辱骂。

“谎精”“哑巴”“恩将仇报”“恶心”在那段时间变成了融入我们血液的标签。

没有人相信我们，

我只相信我的后背是朝，

朝也只相信她的后背是晨。

下午的太阳斜射在他身上，露出了肥硕的影子，尖锐的牙齿闪着阴冷的光，长长的尾巴肆意的摇摆，像是迫不及待要将我们撕碎。

我们牵着手，僵硬的迈开腿，一步一步走向地狱。

老鼠从来都是成群结队的。

一些借口为可怜的孩子送爱心的老头，远远就能闻到臭味。

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我们习惯了互舔伤口。

他死的那天，沉沉的哀悼声与密不透风的灰暗天空融为一体，朝笑了起来，明亮的笑声撕破了天空，阳光迫不及待的洒向人间，那些惧怕阳光的老鼠惊慌失措的捂住了她的嘴。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院子了。

可是腐烂的树叶永远都无法重新挂在枝头上，沐浴着阳光，有着充满生命的嫩绿。

16岁那年，

朝有了愿望，

在最美的时刻凋零。

在朝心里，最美便是最快乐。

之后，朝的笑容已不再是被操纵的美丽躯壳所为，它慢慢有了灵魂，而朝死去的眼神也有了细细光芒。

我突然想起，朝死去的前一个晚上，明亮的眼睛洋溢着一种美好的东西。

就像街道边左手被妈妈牵着，右手拿着糖葫芦的小女孩脸上同种美好的东西。

貌似叫做幸福吧。

朝没有死去，她只是重生了。

黎明将至。

我终于清醒过来，

与风做了最后的告别。

肉体重重的砸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支离破碎的脸熟悉且陌生，

朝牵起我的手，欢快地跑向了地平线上暖色的光。

文/i朝 文章来源公众号 故事篓 ，已授权，未经许可禁止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