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故乡
“从前有一座很高很高的楼，那楼有多高呢？一个小姑娘从楼顶掉了下来，等她落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太婆。”
“你骗人！哪有那么高的楼啊？”
“有的，那楼的名字，就叫——故乡”
奶奶的故乡有个很拗口的名字，叫做“诸暨”，位于浙江省绍兴市，属浙江省中北部，北邻杭州，东接绍兴，南临义乌。历史悠久、人文荟萃，是越国故地、西施故里，三千年前诸暨为古越民族聚居地之一，越王勾践在这里图谋复国，著名的卧薪尝胆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小城。诸暨是越文化的发祥地，昔有钱塘名区之繁盛，至今诸暨也是浙江省教育强市，而且作为西施的故里，诸暨人很少重男轻女，奶奶家里虽然不富裕，但也让聪慧的长女从小到镇上的学堂上学。像每一个孩子一样，奶奶也曾经给过她的父母很多梦想。若盈觉得奶奶的名字实在暴露野心，一百年前，居然给一个女孩家取名叫做“超群”。
若耶溪水千年流淌，是她家乡的骄傲，欧冶子就在这里铸剑，西施在这里浣纱，所谓沉鱼落雁，沉下的就是这条溪水里的鱼。可惜了超群的名字，她的相貌只是中人以上之姿，她的眼睛不大，但是灵动而明快，和秀气的眉毛配在一起，十分甜美讨喜，像大部分诸暨女孩子一样，她有雪白细腻的皮肤和一把好嗓子。
8岁的超群蹦蹦跳跳地上学，她像一头快乐的小鹿，又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天边的朝阳如同她的笑脸一样明媚，朝霞璀璨如金，好似一个流光溢彩的梦，耳边传来甜美而悠扬的叫卖声，“卖发（花）了，一支蔷薇发（花）”。
“发发发，头发上插满发！”超群冲卖花的人扮鬼脸，嘲笑她的发音。
“侬个叼囡囡！当心嘴贱不积福！”卖花的人声音虽然年轻，其实年纪已经很大了，她也不真的恼，远远的冲超群笑骂道。
“玫瑰发（花），玫瑰发（花），盛开在玉阑干哈（下）”，超群啐了一口，笑恼自己被带偏了口音。她赶在先生之前进了学堂，堪堪没有迟到。
先生进屋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目光在学生中间扫了一遍，等孩子们坐直了，才用拉长了的音调训话道：“昨天的《千字文》，有人能背诵吗？”
孩子们有的抬头望天，有的低头看地，超群跃跃欲试举手，可是先生不理睬她。
“昨天讲的《千字文》，有人能背诵吗？”先生又问了一遍，“培英，你站起来背诵！”
被叫到名字的男孩有白皙如玉的脸庞，浓浓的眉毛下闪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乌黑的眼珠宛如星子。培英本来坐的挺拔，听见先生点名，规规矩矩的站起来，一字一句，缓慢而顿挫地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云腾……，云腾……”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超群把书本挡住嘴巴，轻声的提醒他。
“先生，后面的记不清了。”培英老老实实地说。
“傻呀你？！”，超群气坏了，别过脸去。
“培英回去把这段默写5遍。”先生道，“虽然背诵的差强人意，但人品笃厚诚实，也为可嘉了。”
超群觉得自己似乎被含沙射影的指责了，又恨先生之前不提问主动举手的自己，拿眼瞪先生。
可是她的眼睛本来就不大，瞪起来眼角微微上挑，还若有若无含着氤氲的水气，先生一点也没有被凶到，反而憋着笑说：“超群那么想开口，就你给大家唱一首歌吧。”
全班哄笑，然后都屏息凝神，等着她发声。超群清清嗓子，“阿嚏——”，她打了个喷嚏。
“哈哈哈”，这一次是全班大笑了，连素来稳重的培英也笑个不停。
“不许笑，听我唱！”，超群被激发了斗志，她缓缓的开口，认真唱到：
“玫瑰花，玫瑰花
烂开在碧栏杆下
玫瑰花，玫瑰花
烂开在碧栏杆下
我愿那
妒我的无情风雨莫吹打
我愿那
爱我的多情游客莫攀摘
我愿那
红颜常好不凋谢
好教我留住芳华
好教我留住芳华”
…………
超群放学回家，进门就听见弟弟哇哇大哭，母亲木然的坐着，双眼含泪，“超群啊，你爸爸……”
“爸爸怎么了？”超群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超群没有爸爸了！”母亲说出这句话之后，好像瞬间老了10岁。
慈父亡故，这之后的几天超群浑浑噩噩，仿佛一个提线的木偶，在司仪的指挥下完成摔盆、送葬……
父亲的葬礼之后，家里的积蓄也渐渐捉襟见肘，超群一夜之间长大了，生活还要继续。
可是要怎么继续！
她还没从幼年丧父的打击中反应过来，母亲告诉她，有一户人家，相中她做童养媳。
那户人家虽然也不富裕，但是至少人丁兴旺有个照应，也可以让超群吃饱穿暖，眼下他们母子三人实在生计艰难。当然，母亲不会强迫她，可是超群知道，母亲其实没有别的办法了，体弱多病的母亲只能打打零工，做做女红，现如今物价飞涨，百业凋零，母亲怎么可能在这乱世里支撑她和弟弟的未来。
她还有未来吗？
她叫“超群”——超凡脱俗，卓尔不群，父母期盼她有个明亮美好的未来啊！
父母是人生的太阳和月亮，没有人能填补破碎的太阳。她小小年纪就开始失眠，夜静更深的时候，她披上衣服守着窗子对着月亮说话，月亮又白又亮，真像一颗珠子啊。一次爸爸开玩笑说女儿不是掌上明珠，看超群气的瞪眼睛，爸爸哈哈大笑说，一颗珠子怎么能比，女儿是无价之宝啊！怎么爸爸刚走，无价之宝就变成草了呢？
夜凉如水，超群径直跑到若耶溪旁，溪水漫过她的脚面，她浑然不觉，突然一股力量把她拉了回来，恍惚间她落入一个怀抱，“是爸爸吗？带我走的吗？”她抬起头，却见一个陌生的苍老的脸庞，那人紧紧抱住她，有泪水滴落在她的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