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件婚纱

        8点整，幸福裁缝店的缝纫机准时运作。它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街道上最不繁华的一家店。

        乳白色栅栏型木头小门，两旁大大的落地窗，门右侧是盆吊兰，长长地垂到地下，不紧不慢地摇摇曳曳的，想是被精心照料的。左侧用金色纱布围成幸福裁缝四字，难得的是大大的金字竟不显俗气，倒是落落大方，跟门的材质有关吧。

        店里三台旧式缝纫机分别立在角落里，没有特别的安排意图，很随意地往那一摆。剩余的一个角是店主的设计台，其实也仅是一张原木桌子，上面是层层叠叠的图纸和各种用途的铅笔，在靠近墙壁的桌子边上待着盆太阳花，这会儿正是这些小东西开的最好的时候，如火如荼。店的正中间摆一张白色婚纱布铺的圆床，阳光懒洋洋地落在那么大大的一袭白上，想到的词应该只有圣洁了，完成的婚纱在顾客取走之前就会被整整齐齐地铺在上面，静静等待那个幸福的新娘。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走到幸福裁缝店时会不自觉侧目流连。与那些溢彩流光的铺面相比，它显得那么不紧不慢，那么与众不同，那么悠然自在。清晨的阳光洒在大大的落地窗上，明亮亮的玻璃反射着轻柔的光，一曲轻缓的乐曲伴着有节奏的缝纫机声缭绕耳边，店里人表情安静祥和，手里是轻柔的婚纱，或在穿珠或在缝制或在压纹，细腻而认真，不露半点着急赶工的神情，想来她们是把这份工作当做一种享受了。时间仿佛在这家店里静止，与世隔绝般的安静。这样的店，该是认认真真的，手里的一针一线是一个女人一辈子也许只有一次的独一无二，一辈子只有一次的高贵华丽。

        10点左右，幸福裁缝店来客人了。一个大约30左右的男人走进来，整齐笔挺的西装，头发干净利落，表情凝重又略带犹豫。店主微笑：“早上好，先生。请坐，先生是来订制婚纱吗？”男人迟疑着：“嗯。”“那，先生有设计图吗，还是需要本店提供设计呢？”男人表情越来越为难，沉默一会儿说：“我知道......贵店是只制作白色婚纱的，但可不可以请求你们为我未婚妻制作一件天蓝色婚纱......”。店主听完愣了神。

        她的店已经开了3年，开店的那天也是她和丈夫订婚的日子。她在剪彩时宣布，幸福裁缝只制作白色婚纱。那天她偎在丈夫怀里说，白色是纯洁爱情拥有的颜色，在纷纷扰扰的世界里，她想为自己也为别人的爱情留一袭洁白。有一天要是离婚了，她做的最后一件婚纱是自己最喜欢的天蓝色。想到这里，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店主为难了。现在的她婚姻美满家庭幸福，那件天蓝色的婚纱她是没想过会做的。3年来，很多新人慕名而来，有要求制作过很多颜色的，她虽然都未答应，但从来没人要求过天蓝色，那样的颜色，淡雅中有庄严，高洁中透着冷漠，白色尚是纯洁，而天蓝，是圣洁到寂寞的颜色，是没人会选择在婚礼上穿的。

      店主的沉默让男人的脸微红：“让您为难了......真不好意思......那时我未婚妻还健康时每次经过贵店都会说以后的婚纱一定要请你们做，她实在是很喜欢你的店。其实一直以来她喜欢的都是白色婚纱。只是......在她病后就跟我说，想要一件天蓝的婚纱。她不再愿意做我的新娘。可我请求她至少让我帮她完成这个愿望。她得的是癌......”男人眼里的泪水落下来又很快擦去。

        店主呆呆听着，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竟有人和自己一样，用天蓝保留自己心中最后的爱情，这算不算生命的契合。沉吟半晌：“您稍等一会儿，我打个电话给我丈夫。”店主打完电话进来时，男人看见她脸上有泪水的痕迹顿时慌乱了：“真是对不起了，竟然让您这么为难，我先走了，实在对不起。”男人起身要走时店主解释道：“您误会了，我可以帮您做件天蓝的婚纱。”店员齐刷刷抬头看她，要知道3年来任人百般恳求她都是微笑拒绝的，今天却破例了。男人的表情是难以置信的惊喜，感激地看着店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男人说明天把未婚妻的尺寸送到店里后就重复着谢谢离开了。

        店主倚在门上望着路旁的树，有金黄的叶子飘下来，秋天了，这个秋的这一天，第149件婚纱的订单关于一个凄美的故事，第149件婚纱让她知道对于爱情还有另外一种坚守，第149件婚纱给她心里更坚强的依靠。

        开始设计那件特殊的婚纱了。从布料开始就遇到难题，店里的布料是按照店主要求特地定制的，是店里的婚纱区别于其他店最明显的标志，布料做工精细价格昂贵。若按照要求制作天蓝色婚纱布就必须是3匹以上，这都是合约上规定的。这样一来，这件婚纱的造价就非常昂贵了。店主还是决定定制3匹，不多加布料费用。

        开始设计时，店主脑海里总是不自觉想象新娘的样子却依然没有任何灵感。直到那天，男人扶着一个女人进来时店主才知道自己要为女人设计的是什么样的婚纱。女人瘦弱纤细，眉间微蹙，因为病痛而苍白的脸上挂着淡淡笑容，语气平和轻柔。这样的女子穿上天蓝色是配的，店主想。

        那次出现后，女人就再也没来过，倒是男人天天往店里跑，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抚摸着那件未完成的婚纱发呆。男人待的时间长短不定，有时几个小时，有时一上午，有时一整天。店主奇怪，别人都是订完后就一直等完成后通知再来取走，而他为什么天天来。却也不好多问。

        半个月后，婚纱完成了。男人抚摸着铺在床上的天蓝色婚纱竟落下泪来，然后是再也抑制不住的抽泣：“你......都来不及穿......”。原来，那次来后，女人的病情就加重了，7天后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男人为自己的失礼道歉，店主摇摇头，眼泪落下来。

        男人来请求定制婚纱的那天，她打电话给丈夫，电话那头说，帮他做吧，这辈子，我不会让你有机会穿上那件天蓝色婚纱。电话这头早已泪流满面。

        她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华灯初上的街道，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门口的金黄色落叶，看着地上那件天蓝色婚纱的零星碎布，泪流满面。没用完的天蓝色婚纱布她小心收在店里的大木柜里了。这样的颜色，终究没人穿上。丈夫准时开车出现在店门口，她紧紧抱着他，那么那么紧。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滴进他暖暖的脖子里。

        这是7年前秋天的事了。我的店已经开了10年，它依然在那里，依然叫幸福裁缝，依然的栅栏型乳白色木头门，依然的大大落地窗，依然摇摇曳曳长的很好的吊兰。依然，是那辆准时出现的车，依然是那个人。什么都没改变，心里的坚守不再改变。

        7年前，幸福裁缝店做过一件天蓝色婚纱，它的第149件婚纱，没人穿上。那个做的人，那个未穿上的人，都不曾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