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手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在睡梦中被一泡尿憋醒,迷迷糊糊晃晃悠悠地摸到外屋地上的尿桶去撒尿。尿桶里的声音静止了,父母屋里微弱的说话声出现了,为什么爸爸妈妈还没睡?我很好奇,于是,悄悄地凑到门口贴着门板偷听。
“咱们家六个孩子,开学小四就上一年级了,四个学生,书费和两个孩子住校的伙食费也是一笔花销呀,秋后把烟叶卖了花钱还能宽松些,可是远钱解不了近用,现在全靠从鸡屁股里抠钱凑数,对了,咱家那头大肥猪还是个指望,把它卖了或杀了卖肉都能解决咱手头紧呀!”这是妈妈的声音。爸爸没吱声,只是沉闷地咳嗽了一声。
“有家里这一大摊子事情拴着,我根本出不去帮你忙。要不,让念中专的大姑娘辍学给你当个帮手,可是这样做就耽误了孩子的前程。”妈妈打了一个“嗨”声。
“不能让老大辍学!只要他们兄弟姐妹有能力,就得想尽办法供他们读书;钱的问题你别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凭咱家的人品,还是好拆兑的。再说,我身子骨硬朗着呢,外边那些活计累不垮咱,别担心我了,睡觉吧。”听爸爸说话声很坚决,也很有把握似的。
妈妈“哼”了一声:“就你嘴硬,吃着饭都打盹,动不动就吃止痛片顶着,晚上上炕腿都抬不起来的是谁?”
我把耳朵使劲地贴着门板,再也听不到声音了。我刚转过身,就听见爸爸的呼噜声响起来,比之前的每一天的都响,像是在宣告:我很有力量。
三个月后,我上一年级,是爸爸特意送我的,我特别高兴。
开学第一天,放学早,爸爸牵着驴去接我,我问爸爸这是从哪牵来的,爸爸说是送我上学后到刘一刀那里用猪换来的。“什么!用咱家的猪换来的?”我打量着这头驴,也太难看了吧,黑毛戗茬乱糟糟的,瘦得皮包骨低头耷拉脑的,走路就像我晚上睡梦醒来晃晃悠悠找尿盆那样,我都担心风把它刮倒了砸着我。爸爸看着我不得意的样子,不由分说抱起我,把我放在驴背上,我“哎呦”一声,拽着爸爸的衣袖就溜了下来,喊道:“这是什么驴,太卡屁股啦!”说什么也不让爸爸再次把我放上去,爸爸只得一手拉着我一手牵着驴回家去。
我和爸爸还没走到家门口,趁爸爸把注意力放在驴走路的架势上,突然挣脱爸爸的手,头也不回径直跑到家里向妈妈报告。我和妈妈刚迈出外屋门坎,爸爸牵着驴已到了院内。
妈妈撒开我的手,急冲冲地奔向院子,抓住爸爸牵缰绳的手,问爸爸把驴牵回家来是咋回事儿。
爸爸的脸色很难堪,他知道这么大事情没事先和妈妈商量就把驴牵回来欠妥当,可是,容不得时间商量呀!于是,爸爸习惯性地摇摇头,硬着头皮一五一十地向妈妈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爸爸送我上学后,老师告诉爸爸今天学生报到不上课,务必一个时辰后接学生。爸爸心里合计一下,回家呆不了多大工夫就得返回来,在校外干等放学太没意思,于是,就到附近刘一刀那唠嗑。
刘一刀,我可太知道他了,记得我三岁时,摔了一前趴,嘴唇都出血了,哭得哄不好,妈妈朝我喊了一声:“再哭,就叫刘一刀去!”我吓得立马就哭不出声了。
我为什么那么怕他?还不是那次妈妈带我路过他那里时留下了恐惧症吗。不是我太胆怯,而是他太吓人了!脑袋秃秃的,有好几块疤,其中有一大块疤就像没腿的癞蛤蟆趴在那一样;他的眼睛凶凶的,有一个眼球不会转动,据说镶的是狗眼;哎呦,他的大黄牙太突出了,支着嘴唇合不上;他的身板又高又宽,像一堵墙,简直就是一个凶煞恶神。他专门宰杀牛呀驴呀的大牲畜,连杀猪这活他都觉得是大材小用。他屠宰牲畜,稳准狠,一刀毙命,于是,人们称呼他“刘一刀”。
刘一刀在我脑海里晃悠的身影挥之不去,我还在往下想,突然被爸爸用力的清嗓声打断了。
爸爸用手摸了摸头难以启口地说:“我到刘一刀那里,场地围了好多人,走近一看,正准备杀这头驴呢。”爸爸用眼瞟了一下驴,接着说,“这驴看到我,呲牙咧口地叫唤,眼睛盯着我四蹄不停地跺着地,头一点一点地,就好像在求我,围观的人都感觉这事太怪异了。”
我走到驴前,这驴用脸蹭我的前胸,像亲热又像讨好地求我带它走。
刘一刀发话了:“你有心思牵走它吗?如果你有心思的话,不和你要钱,说实话,要钱你也拿不出来,就用你家那头肥猪换,咋样?我说话算数。”
围观的人议论开了。
有的说,一头猪就换一头驴,这也太便宜了吧!
有的说,拿这一堆老骨头架子换一头大肥猪,这也太亏了吧!
还有的说,这驴牙口这么老,怕是连肉都燉不烂。
……
刘一刀等不及了,过来解驴缰绳。这驴被吓得直躲,恨不得将这缰绳挣断逃生,万般无奈,它又靠近我用头使劲蹭我。
我觉得这驴太通人气,也太可怜了,它干了一辈子,如今老了干不动了就“拉完磨杀驴”,我看着于心不忍!
我感情一冲动,就当大家的面答应刘一刀用咱家这头肥猪换,所以,我就把这驴牵回来了。最后这句话,爸爸像是在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妈妈跺着脚用双拳敲打爸爸的胸脯,摇着头嘴里一个劲儿地重复着“你呀――你呀!计划卖猪那笔钱我有好几件事情指望着呢,你可叫我咋办呀!”
妈妈的气还没撒完,就听得门外刘一刀的声音:“我赶猪来了,哈哈!不会反悔吧?”
妈妈怎么能逼着爸爸反悔呢?自己的老爷们通人百众地把话说出去了,把驴也牵回来了,这时反悔的话,让自己的老爷们怎么见人?今后,谁还敢与你家共事?
爸爸还没张口,妈妈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话就递出去了:“该死的刘一刀,你也太小瞧人了吧!我们家老爷们吐口唾沫是个钉,哪有反悔这一说?”
刘一刀无话可接,一只眼晴转了转,裸露着大黄牙说:“既然如此,那我就把猪赶走了!”
刘一刀还没走到猪圈口,就被妈妈拦住了。
“怎么?”刘一刀莫明其妙地问。
“这猪,还没出我家的院子就还是我家的,你等一等,我喂喂它。”妈妈就像是这猪没有卖,还当自家猪那样去喂,比平常喂的食物还好。那猪吃得挺香,比平常吃得还来劲,它哪里知道已经换了主人,更不会知道,刘一刀的刀子就要架在脖子上。
妈妈看着猪吃,看着猪不情愿地走出院子,看着猪走到了路的尽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出了无奈、流出了真情。
妈妈的心理压力太大了,思想负担太重了,如今,猪已被赶走了,再把驴经营死了,那不就亏大发了;眼前,她只有把驴饲养强壮,才是硬道理。
妈妈也很自信,认为自己养猪猪肥养驴也差不了。她已确定这驴瘦骨嶙峋并不是因为有病,而是因为它牙口老消化差主人失养不被重视的缘故。
爸爸仍是一个人在外忙碌着。妈妈把对爸爸的爱重点倾注在对这头又瘦又老的驴的饲养上,因为她要把这头驴“培养”成爸爸的得力帮手,更重要的是,要让爸爸消除心里的疑虑和担心,彻底从对妈妈对家庭亏欠的心理阴影中解放出来,她要让村里人把这“肥猪换瘦驴”的笑柄变为奇迹去传颂。
我真嫉妒这头驴偏占了妈妈的爱。我也曾气不过地对妈妈说,你照顾这驴比对我们兄妹还精心。可妈妈却轻轻地把嘴一撇,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边梳着驴毛边叨咕着:“你们小孩子懂得个屁,这也等同于照顾你们。”我们兄妹几个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道:“你说啥!照顾驴等于照顾我们?”
妈妈要做的事情,那是专心致志的。驴的牙口不好,妈就把草铡得细细的;也不知和人家怎么讲的,从别人家弄来豆饼,给驴饮豆饼水喂搀有豆饼的草料,这还不算又把苞米面和做饭的米汤从人的口里克扣下来贴补驴。她还多次让爸爸在外边抽空割回点嫩草回来,可爸爸只是哼了一声,却见不着青草的影儿。妈妈气得说爸爸:“你能救驴死,却不管驴活。”
妈妈最近一个阶段又担心起爸爸了,以往爸爸累了一天,晚上一觉呼噜到起早,可最近天天起夜,难道是这“老东西”又添什么毛病了?
有一天夜里,爸爸又悄悄地出去了,妈妈不声不响地跟着去看个究竟。只见爸爸来到后院在墙角与槐树的夹空里抽出一捆嫩草撒在驴槽里,爸爸边看着驴吃草边用手轻轻地捋顺驴背的毛,嘴里叨咕着:“吃吧,吃吧,吃得壮壮的,我还指望你做我的帮手呢。”这一切,都被妈妈看在眼里,心想:这老东西,鬼鬼祟崇地背着我偷喂驴,有道是,“马不吃夜草不肥”,那驴吃夜草也差不了。可她心里纳闷,这老东西每天进院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没带草回来,啥时候把草放到墙角树空里的呢?
妈妈装做不知情,爸爸以为此事没露马脚,各睡各的觉。可是,妈妈胸中早已有数,只等明天验证所想是否真实了。
第二天中午,妈妈约摸着爸爸快回来了,提前在后院等候。果不其然,墙外有了动静,只听“嗖”的一声,从后墙甩进一捆青草。妈妈诡谲地一笑进屋了。
夜间,妈妈悄悄地把爸爸藏在后院墙角的那捆青草喂驴了,比爸爸喂驴的时间提前了约半个时辰。
爸爸和往常一样,还是夜间那个时辰悄悄地起床去喂驴,可是放青草的地方一无所有。爸爸纳闷了,青草哪去了?是被孩他妈发现了?可是孩他妈也没问过这事呀!爸爸想到驴棚那看一看,可又觉得空着两手怎么见驴呀,还是先回屋睡觉吧。
爸爸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觉,一是这青草无影无踪是个谜让他睡不着,二是夜间没喂驴更让他睡不着,想叫醒妈妈问个究竟,又怕影响妈妈休息,就这样心里总静不下来翻来覆去地折磨着自己。
“明天你还有重活儿,你不睡觉翻过来调过去的烙什么饼?”妈妈看着不忍终于发话了。
爸爸此时已确定是妈妈把藏的青草挪地方了。迫不及待地问妈妈:“你把那捆草藏哪了?”
妈妈反唇相讥:“‘藏’是你干的事儿!我向来明人不做暗事。”
“那你把草放在哪了?”爸爸继续追问着,因为他着急去喂驴。
“我把草‘藏’在驴肚子里了。”妈妈忍不住“嘿嘿”地笑了。
爸爸急着说:“我怕影响你休息,到底还是影响你休息了!”
一个多月,爸爸妈妈精心饲养这驴,驴不强壮才怪!
我这时看着这驴特别顺眼,毛顺溜溜的,头扬得高高的,爸爸把我抱在驴背上,屁股底下肉肉乎乎像坐在妈妈怀里那样柔软,我不再讨厌它而喜欢上它了,每当它驮着我在院子里跺着小碎步,把我的心嘚瑟得痒痒的,乐得我口水都流出来了。
爸爸带这个“帮手”第一次下地干活是往家拉玉米秸。你说有意思吧,爸爸不像别人那样坐在车辕上赶着牲口拉车,而是牵着缰绳或扶着车辕与“帮手”并行。他不坐车,也有他的道理,一是可以多拉一二百斤的东西,二是遇到上坡下梁时如果货物重心偏移,他可以通过抬高或压低车辕掌握车体平衡,还可以帮助“帮手”一把力,这样既能多拉又能保证安全。
有的人嘲笑爸爸说爸爸“愚昩”,说什么牲口就是用来使的,你打它它卖力,你照顾它它也不会感谢你。而爸爸不予理睬,有时也轻蔑地看着对方:“帮人如帮己,牲口也不例外。”他心里有这个“帮手”的位置,他太心满意足了,有这个“帮手”运一次东西,那得抵自己肩挑人扛的多少倍?止痛片又省了多少?爸爸满意得常把“没白救它一命”这句话挂在嘴边上,还跟妈妈说:“这牲口也懂得感恩有良心啊!”
这头驴活计好,听使唤,老得益壮。村里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用一头猪换来的一副老骨头架子竟然变得这么壮实。其实,爸爸妈妈也没有想到它竟然这么能干。它不仅是爸爸的“帮手”,而且还是妈妈的得力“帮手”呢。
妈妈不仅会做豆腐,还会摊煎饼烙炉饼做小豆腐等。以往做这些食物的原料,都是妈妈推碾子推石磨加工获得的。有了这个“帮手”,妈妈不再绕着碾子磨盘转了。妈妈深有体验,自从有了这个“帮手”,自己这对“封建脚”少受多少痛苦,妈妈常指着驴头驴脸说:“真没白喂养你呀!”
说起“帮手”,还是它帮爸爸的时侯多。凡是让它做的农活,它都能“忠诚”“老实”“任劳任怨”:拉车它稳当,该用力的时侯它不等吆喝就用劲,有急事或有急活,它“不用扬鞭自奋蹄”,最有意思的是,农村山路崎岖不平,它会选道,躲坑避包、避坎躲石,有时,爸爸躺在车斗里睡着了,它安安全全地把爸爸拉回家里。爸爸夸他的“帮手”经验多,有“绝活”,村里那些“驴青”“马壮”在这点上与它没得比。为此,爸爸郑重地向家人声明,以后都不要叫它的小名――“驴”,要尊重地叫它的大名――“帮手”。
爸爸和他的“帮手”处得像“朋友”一样,种地轧磙子,爸爸拽一个,“帮手”拉一个,一次轧两条垅。“帮手”没来之前,爸爸一次也是轧两条垅,背上搭一根绳,手拽一根绳,那时多累呀!现在多好啊!与“帮手”并行,遇上垅沟内有大土坷垃阻力大,那就借力互助,冲破阻力,爸爸爱惜“帮手”,“帮手”默默给力,好像“心有灵犀一点通”,配合得相当默契。村里也有人取笑说爸爸和“帮手”是亲兄弟,说我有一个“马户大爷”,那时,我还不明白他们说的是啥意思,后来才知道这个说法难听。
反正在我心里总觉得,“帮手”剥夺了爸爸对我的一部分爱。我因为嫉妒“帮手”,曾经偷偷地用小柳条抽了一下“帮手”的屁股,不料被爸爸看见了,气冲冲地给了我一“耳瓜子”(一巴掌),我当时感觉心里比挨打处疼。
“帮手”不仅仅帮爸爸帮妈妈,有时也帮我脚不沾地地去上学。我出过洋相,把书包背带放到最长处套在“帮手”的脖子上,它扬着头不让书包掉下来,真懂事!
你别以为,“帮手”只帮自家人,它还帮它的“仇人”呢!
“帮手”的仇人“刘一刀”,现在可不像早先那样“耀武”了。他屠宰牛驴按旧的说法有了报应,一次杀驴被驴踢成小腿骨折,一次宰牛被牛犄角弯断两根肋条,他彻底终止了二十多年的屠宰生涯。
他是个“老光棍”,身体又不好,原先靠近他混几块骨头吃的人也远离了他。现在,他全靠那几亩地过生活,地里的活计全靠求人帮忙,而如今,谁还愿意帮他这个“废物”的忙呢?
刘一刀想到了父亲,也想到了父亲的“帮手”。他准备了说辞,想当初,如果不是我刘一刀同意用猪换驴,你哪来的“帮手”;如果不是我“留一刀”给你这“帮手”手下留情,哪还有它的今生。当然,他自己心里有数,明明知道这个说辞是强词夺理,是混账话,但生活逼得他不得不这样做,何况他面对的是面子矮心善良的人。
刘一刀找到了爸爸,刚把他准备好的说辞露出了几个字,爸爸就没让他往下说:“你家那几亩地打算啥时种?”
“越快越好。”
“我明天就帮你先种地,以后你地里的活计我全帮你。不过,有言在先,凡是你能干的活,就别依赖别人,不要养成好吃懒做的坏习惯;你不要一头炕热,净等着别人来帮你,你也要力所能及地去帮别人,帮人如帮己,人残可千万别让心也残呀。”
刘一刀紧着应承保证,临了还不忘说了一句:“到你家帮忙,我是不愁吃饭了!”
秋后,刘一刀的粮食丰收了,创新了他的粮食产量的历史记录。他也变成有用的人了,主动到很多家庭去帮忙做力所能及的活,人们都讲究礼尚往来,对他也给予了更多的帮助,他实实在在地体验到“帮人如帮己”的快乐。有人说刘一刀脱胎换骨了,给他改名叫“刘一好”吧,但是,人们多年的习惯叫法是不容易改变的。刘一刀也好,刘一好也妙,同样一个人,先后发生这样的变化,也许这就是橘生淮南和淮北的缘故吧。
爸爸有了“帮手”,地里那些活儿轻轻松松地就忙乎完了,省下了力气也省下了时间。爸爸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带着“帮手”把地头地脚扔荒的地开垦了一片又一片。他重新作了规划,因地制宜,加大了旱烟的种植面积。到秋后,全村数我家粮食产量多,五谷杂粮样样俱全;全村数我家烟叶质量好,爸爸种植旱烟可能是有诀窍,烟秧高,烟叶大而且厚实,第一茬烟叶采下来,绑成把烟;烟秸继续长着,又憋出烟丫成叶,这叫二茬烟,全制成碎烟。我看着爸爸妈妈把采回来的烟叶经过上架晾晒,摘选分类焖绑成型,再经过码垛阴干就可以卖了。
我家的烟叶,品种好,颜色正,烟味香。爸爸在码垛通风阴干的那道工序上,和别人家的最大不同点是,把烟放在装有羊粪的屋子里,也许是羊粪味能矫正烟的邪味能够绵软烟的冲劲吧,我家的烟叶就是好抽,总能卖上好价钱。
卖烟,你可以足不出户,等烟贩子上门来收。如果想多卖钱,就得走出去找门路。
爸爸每年把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烟叶,卖给烟贩子;一部分绑成把烟,这是经过挑选的上等烟,自己出去卖。
爸爸去外地卖烟,担上烟挑子,六七十斤,一天走三四十里,最远处离家一百几十里地,有自己经过考察选定的安全可靠的落脚点,一次往返少则三五天,多则半月左右,反正是卖完烟才回家。
在几个落脚点中,大岭屯落脚点是最好的。这个落脚点在岭上,而岭下是两山夹一沟的“鬼门关”。
这个落脚点的当家人叫李明华,比爸爸长两岁,家里三口人,两个儿子虎背熊腰,据说是个“练家子”,在附近乡屯小有名气。
李明华爱吸烟,往往是重重地吸上一口,咽进肚子里,停留一会儿,再从鼻子里徐徐地放出来,他说这样才过瘾。爸爸每次都挑选最好的把烟留给他,能接续到下次来的用度。而他也给爸爸提供方便,除吃住外,还护送爸爸出沟到安全地带。
自从有了“帮手”,爸爸告别了“烟挑子”,“帮手”驮着百八十斤的把烟,是用来换钱的;爸爸背一二十斤的特选把烟,是用来答谢的。离家的路越走越远,每经过一个落脚点都会卖出一部份烟,“帮手”的负重也就越来越轻,但是,爸爸背负的把烟从不加在“帮手”身上。
爸爸心里已经很满足了,有着“帮手”的陪伴,爸爸不再孤独和寂寞;有“帮手”的分担,爸爸不再劳累,爸爸似乎感受到了些微的幸福,他向“帮手”投去满意的目光,把手伸向小背包,里面有他特意给“帮手”携带的豆饼,拿出一块掰碎了放在手心上,“帮手”就像人吃点心一样,连渣都不剩地吃掉。路过屯子,向人家讨点水喝,爸爸不急着给“帮手”解渴,而是把驮子卸下来让“帮手”歇一会儿,等气息平稳后再让它慢慢饮用,免得“炸肺”。
这一天,接近黄昏,爸爸来到了岭上住了一宿,临走时说:“李哥,我争取明天返回这里过夜。”李哥千叮咛万嘱咐:“岭下这几里深沟太偏僻、太危险,你算计好路程,要赶在太阳不落山前出沟。”爸爸把特选的把烟分出一大部分送给了李哥,带上了李哥给准备路上吃的食物,去最后那个落脚点。
爸爸来到最终落脚点,迎接他的不是老友刘仁,而是他的女儿淑芬,经询问,得知其父故于心肌梗死已四个多月了,心里一阵悲伤和惋惜。
淑芬好心地提醒爸爸,此次不同以往,自从老人家去世后,她老公把对外的权利强揽了过去,他和老人家处事的原则大相径庭。最可气的是,他和不三不四的人粘在一起,吃喝嫖赌抽、坑崩拐骗偷,净做些败坏门风丧良心的事情,我俩已争吵过多次,最近他还动手打了我,我俩的婚姻已到了崩溃的边缘,要是没有肚里的孩子,我早就不忍了。
淑芬停顿了一会儿,很难为情地说:“大叔,天还早,要不……”
爸爸明白淑芬的意思,趁他老公还没回来,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爸爸实在是难以相信:淑芬的老公是“倒插门”女婿,他家里很穷,哥们好几个,说不上媳妇,唯独他精明能干,能说会道,长相也不丑,口碑还很好,被淑芬看中,淑芬的父亲也同意这门亲事,什么钱不钱的,只要人过来就行了。
这小伙子,孝敬老岳夫比亲儿子还优秀,对媳妇淑芬更是疼爱有加,爸爸多次听到他的老友夸奖女婿有德行、有能力、聪明有悟性,直呼女婿为儿子。
爸爸对淑芬女婿也有好感,说他礼节周到,说话亲切,待人诚恳。怎么,老友不在了人就变了,这变得比翻书还快,难道原先给人的印象都是装出来的?这装的功夫也太到家了吧!
爸爸深信淑芬的话,因为,淑芬是个忠厚老实的孩子,她没有理由编谎,更不能凭白无顾地贬低自己的丈夫。
爸爸拉过“帮手”,搬出旱烟包裹,正准备捆装上驮时,就听得“哈哈”声、南腔北调的吵嚷声挤进大门缝来,随后听见“咣”的一声,大门被踢开了,“倒插门”带着几个怪模怪样的人回来了。淑芬和父亲见此情景面面相觑,倒吸了一口凉气。
“倒插门”走近爸爸面前,歪着头:“怎么,这是想走吗?既来之,则安之,弟兄们,上手把这包裹搬进去!”那几个渣男闻声而动,连捏带掰地鼓捣了几下,之后,一个胖子示意那个瘦子把包裹搬进屋里。爸爸嘴里暗自叨咕,这是要明抢强夺啊!
“倒插门”和几个渣男在屋里又唱又叫地折腾得天摇地动,突然跑来一个刺青男来找,说是去参加什么场合,屋里这才消停下来。临走时,“倒插门”让“刺青男”从包裹中拽出两把烟夹在胳膊里带走了。
淑芬看着“倒插门”已走远,急切地对爸爸说:“看到了吧,这个该死的,整天‘作死’,你赶紧收拾收拾快走吧!”爸爸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此时不走,不知还会出现什么难料之事,虽然,此时返回大岭必定贪黑有风险,但也不可为而为之了。
爸爸辞别淑芬,嘱其好自为之,又掏出点钱给淑芬叫其方便的时候代买几张冥纸到故友坟上烧一烧。于是,带着“帮手”急着赶路。
爸爸刚走出大门不远,淑芬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手里拎着一根镐把递给爸爸,说:“叔,拿着这个,一防野牲口,二防坏人,三可以当个拄棍,一路小心。”父亲含泪谢别。
天,急着黑下来;爸爸,心急得要起火,腿脚努力地往前移动着,尽力抵消着衣服粘在身上的阻碍。“帮手”不往点的脚步发出“嘚嘚”声,打破着田野的寂静。周围越是寂静,爸爸心里愈不平静,因为,此时已进入通往大岭的深沟门。
还好,这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月光爬过山头,洒下一片银光,沟底的路明明暗暗,爸爸是明也担心暗也害怕,总觉得身后有黑影若隐若现、若即若离。父亲不信迷信,但此时心里也暗暗祈祷着菩萨保佑平安。
“帮手”的“嘚嘚”声,爸爸有些厌烦,更是害怕,这分明是在暴露自己的行踪。爸爸强烈地控制自己内心的恐惧,既然不能做到鸦雀无声,那就发声壮胆。他不时地跺脚,不时地催喊“帮手”,不时地咳嗽,想唱两句,发觉声音太颤,更容易暴露心境。还是走吧,快快地走,走出这吓死人的‘鬼门关’!
现在好了,再走三五百米就出去沟了,就能看到李哥的家了。
虽说是沟,这是就其整体山势而言,两山呈人字型交互,沟底是两山的山脚下,沟腰是两山的半腰处,沟梁是两山的并肩处。现在,爸爸正走在沟腰处,觉得很侥幸,紧张的心理刚要放松,就听见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爸爸用手拍了一下“帮手”的屁股,“帮手”心有灵犀,拼力爬坡。爸爸气喘吁吁地边走边后看,果然有两个身影赶来。
爸爸往好的方面想,也许后边的人和自己一样是过路的。可是,再仔细看,后边的人除了手持棍棒样的家什外,没带什么物品。
现在,已经听到后边的人的咳喘声。接着,又听到一人低沉地埋怨声:“我说时机到了,你偏要再等等,不知你等的是啥,难道是要等他翻过梁去?”
爸爸此时已确定后边追来的人不是善茬,于是,把驮架上挂的镐把抽了出来,心里想,我乏力,他们也倦怠,我拼死一搏,也许还有一线希望,今天就豁出去了。可当爸爸再往后看时,后边来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其中一人跟黑铁塔似的,爸爸心想,今天要交待这里了,但也不能坐以待毙,赶紧快跑吧,可是,这是爬山梁,跑不起来呀!再回头往后看,来的三个人追赶得有快有慢,最慢的是那让人畏惧的“黑铁塔”,爸爸心里合计着各个击破的应对之策。
先追上来的是个小伙子,可能就是在沟腰发埋怨的那个人。这个“愣头青”追上来抡起木棍就向父亲头部砸下来,爸爸闪过,随即扬起镐把朝着“愣头青”斜削下去,不巧,爸爸的镐把被“愣头青”的木棍硬挡了一下,只听“喀嚓”一声,爸爸的镐把拦腰折断,原来这个镐把中间有节,经不起剧烈地撞击。爸爸愣了一下神,随即将手中的半截镐把向“愣头青”头部擢扔出去,不管打着没打着,转身追着“帮手”就跑,边跑边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
爸爸连着急再害怕,再加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能喊出来呢?正在这万分紧急之时,一声接一声的嘶鸣伴着山的回音打破了夜空的沉寂,原来这是“帮手”的呐喊嘶鸣,这是“帮手”发出去的求救声。爸爸马上意识到,要是李哥他们听到来接应就有活的希望了。
后边三个追者听到驴的叫声犹豫了一下,大有一不做、二不休的势头,仍在追赶。但双方的距离就是接近不了,那个“愣头青”却落在了后头。
这时,岭上三把手电光晃了过来,吆喝声喊了过来,手持“家伙”的撞击声传了过来。大概三个追者晓得李家父子的厉害,停止了追击。
爸爸见到李家父子,还没来得及搭话,心上绷紧的那根弦立刻像失去控制的发条一样松散开来,靠求生的意志所支撑的身体瞬间瘫软下来。李兄见状,忙吩咐两个儿子架着爸爸回家。
爸爸躺在炕上休息半个多时辰,仍然心有余悸,他强打精神向李哥说明今天发生的事情,感谢李家父子的搭救之恩。李家父子安慰父亲说:“虽经风险,但没有伤人破财,已属万幸,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爸爸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迫不及待地问:“李哥,这深更半夜的,你们父子怎么来得那么及时呢?”
李哥笑了,卷上一颗烟,说:“你临走时说明天回来,本应明天再接应你。后来,我突然想到你去的那个落脚点的老刘去世,据说他的姑爷子很“狼”,料定你十有八九得今天返回。我们见你天黑了还没回来,就把饭做好了等,等到快半夜了你还没回来,我让孩子睡觉别脱衣服,我背靠着被垛等,可是眼皮刚要打架,就听见驴叫声,细听,这不就是你的驴的叫声吗,我太熟悉这个声音了,于是,叫起两个儿子就赶去接应了。”
爸爸再次感谢李哥考虑事情周到,接应及时,说了一些不忘李家父子救命之恩的话。
这时,李家两个孩子把饭菜热好端了上来,催爸爸抓紧吃完饭睡觉休息。爸爸说:“我等一会儿吃,我得让我的‘帮手’先吃。”爸爸端着他那碗饭拌在草料中,递到“帮手”的嘴边,边看着它吃边摸着它的脖子,叨咕道:当初我救了你一命,如今你救了我一命,咱俩扯平了。你懂得报恩,我也知道感恩,回家后,我要让你像人一样退养,享受“清福”。“帮手”也许是听懂了爸爸表明的心意,吃得更起劲了。
爸爸回到屋里,随便吃了一口饭,想到明天回返,趁天还没亮,上炕和衣而睡。
爸爸“啊”一声大叫,把李家父子三人吓了一跳,忙进屋查看,原来爸爸被恶梦惊恐得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内衣如洗;待他心里平复后发现,太阳约升至辰时,李家父子三人什么时候起床自己一无所知,如果不被恶梦惊醒,不知要睡到何时。
爸爸与李家父子打了招呼后,就被请至西屋吃饭。爸爸考虑到,此次来给李家添了很多麻烦,如在逗留,会打乱他们的正常生活,再者,自己经过这一场波折和惊吓,更加回返心切,于是,草草地吃了饭,又把剩下的那部分把烟留给了李兄,谢绝李家父子三人的热情挽留,带着早已吃饱喝足的“帮手”返回。
爸爸回到家里,着手办的是,与母亲商量买一个年轻力壮的帮手――马骡子,让老“帮手”退养下来。母亲对此事一开始有些犹豫,又一想,“帮手”的牙口太老了,再让它干下去,属于虐待,何况它是对家庭有特殊贡献和功劳的,情愿养着它。
在大牲口交易市场,爸爸看中的这头马骡子已经被邻村熟悉的张老六牵在手里,爸爸与张老六商量把马骡子让给自己,可是,张老六死活不让。在交款时,张老六带的钱不足,他满以为与卖主认识先把骡子骑回家回头再把欠款补齐总能给个面子,但卖主见他如见生人一样,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甭想,别说是你,就是亲爹来也不好使!”生硬地把张老六握在手里的缰绳夺了过来。张老六无可奈何就向爸爸拆借,爸爸笑着劝说张老六:“你就让给我吧!这个骡子与你无缘。”爸爸把钱如数点给卖主,卖主笑呵呵地把缰绳递到了爸爸手中。张老六气忿忿地走了。
现在,乡风有了很大的改变,集中体现在农事活动的互助上。一个村里,有的户有大牲畜,有的户劳力多,有的户农技活专业,有的户另有拿手的技艺,大家互通有无、互帮互助,既使是“一穷二白”的少数户,只要是你能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做活,人们就愿意去助力。就连“刘一刀”这样的弱者,力所能及的事,他也不接受别人的帮助了;力不能及的事,别人帮他,他用另一种方式去回报,往往在回报的时间上有着成倍的付出。
爸爸除本人积极参与互助,把年轻的“帮手”也投入其中,小“帮手”是村里头等的畜力,每当人们夸赞小“帮手”力大活好时,爸爸总是甚感荣耀地说:“我俩有缘。”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这种难料之事发生在我家里。
这一天,爸爸又带着小“帮手”出去助力,正干得要紧之时,邻居的孩子火上房似的找父亲赶紧回家,说他大娘也就是我的母亲肚子疼得在炕上翻滚。爸爸拒绝了人们停下活儿去看母亲的意愿,火急火燎地回到家里。
爸爸看到母亲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涌出来,披头散发脸蜡黄,躯体佝偻痛苦状,急得没了主意。这时,刘一刀身影出现了爸爸的身前,喊到:“别再耽误了,赶紧套车去医院!”爸爸这才如梦方醒,抓紧收拾准备。
“我去把你的小“帮手”带回来,它腿脚快。”刘一刀刚转身就被爸爸叫住了。“不必了,那里的活很要紧,用这‘老帮手’吧,拉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爸爸架着母亲把她放在车上,出村时,偶然一回头,发现刘一刀坐在车后,问他干啥去,刘一刀说:“你到医院管病人,我帮不上忙,看个车打个照应还是可以的。”爸爸点点头,放松缰绳,“帮手”知其意,一路小跑,汗水把毛浸湿,爸爸虽然心痛“帮手”年老力衰,但他更心痛车上生死未卜的母亲,希望“帮手”快点,再快点。
到了医院,经检查,母亲患的是急性阑尾炎,需要住院动手术,幸好医院里有一位亲友帮忙,母亲的手术非常顺利。爸爸把悬着的心归回原位,这才想到外边的“帮手”和刘一刀,赶紧找个空闲出来看看。
爸爸远远地看到,停车那个地方只有车在,却没有“帮手”和刘一刀的影子。心生猜疑,加快了脚步。
经过寻找,爸爸发现在一住宅区的东北角处围了很多人,走近一看,让他大吃一惊,“帮手”躺在地上,刘一刀抱着“帮手”的头部瘫坐在地上。爸爸跳过去,拉住刘一刀的左胳膊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刘一刀哭丧着脸,右手又拍脑门又敲大腿,“哎哎呀呀”地楞是说不出话来。爸爸甩开刘一刀的胳膊,去查看“帮手”的体征,发现脸贴地面处湿成一片,已没有一丝鼻息,爸爸确定“帮手”已去。可他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围观人群一位知情人指着地上的他和它,告诉爸爸:“他给它饮了一桶水,不一会儿就看见它的肚子像喇叭匠的嘴巴一样,一鼓一瘪的;它一会扬头一会低头,四蹄蹬地,打着响鼻,像哭一样不是好叫唤,听着瘆人;它折腾一阵,突然扑腾倒地嘴吐白沫蹬了几下腿就再也没起来。”
爸爸听了,心中已经有数。这时,刘一刀爬起来,抱着父亲自责道:“都是因为我糊涂呀,犯了低级错误,只想着它跑了这么老远的路,流了那么多的汗,赶紧饮它水,却忘了‘炸肺’的大忌,是我害了它,我肠子都悔青了呀!”
爸爸被气得真想踹刘一刀两脚,搧他两个嘴巴,可又一想,他也是好心做了错事,帮忙帮了倒忙,事已至此,也只得罢了。何况自己也有错,这么急这么累的活不该再用它,造成它身体严重透支;另外,自己也没顾得上提醒“刘一刀”一句,才至于此。
爸爸拍了拍刘一刀的肩膀,说:“好了,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它的命终归还是由你拿去了。我还得管病人去,这里的事情怎么处理,就都交给你了。”说完,爸爸头也没回地去医院了。
几日后,母亲出院,知道发生的这些事,心里一阵酸楚,心生惋惜:“多么好的‘帮手’啊,说没有就没有了,都是因为我呀!”
“帮手”的离去,给父母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随着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父母闲谈对“帮手”的追忆越来越深刻。尤其是在父亲去世的前几天,父亲心知自己的大限已近,趁着自己还能断续能语,把家人叫到身前说了许多话,还特别叮嘱:“做人要知道感恩,要珍惜生命,要走正道,要脚踏实地做事,要懂得帮人就是帮自己。”爸爸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提高了嗓门:“如果不懂得这些,那就连驴都不如!”
我们都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懂得爸爸所说的“驴”指的是什么,这是爸爸几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把他的“帮手”作为人格的观照而叫出它的小名――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