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与妻子王弗:你过你的七年之痒,我有我们的十年生死两茫茫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写罢最后一字,他仿似听到了“咔嚓”一声,那,是心碎的声音。
时值正月,新年刚过不久,看别人家过年的喜气氤氲如旧,他却循着瑞雪的清幽,分明嗅到了丝丝荒凉。十年间,他已经早就看厌了皑皑冬雪、白雪寻梅,可是今日就是这相似的景致,却勾惹出不同的心境。
泪水又一次滑落,他闭上眼睛,回想方才消失不久的梦境,历历浮现于眼前。
那是21年前的事了,日子轻飘飘地划过,如风一般看似了无痕迹。
那一年,18岁的苏轼遇上15岁的王弗,没有眼波流转的爱意,没有激流勇进的慌乱,他们原本只是最简单的相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少了婚前的恋爱,传统的婚姻带给青年男女的多是新奇惯常的启幕,稍加浓情的中场,和平淡相守的终结。
苏轼因为年少才俊,被进士王方选为乘龙快婿。
那日,王方邀约好友在中岩山相聚,见山中有一汪泉水清澄见底,其间鱼儿更是聚集了山间的灵性,只需临池拍手,便如同听懂召唤一般纷纷游来。王方见状,欣喜快慰,让大家为清泉题名,众人捎首沉思之际,一少年上前挥毫而就,写下了“唤鱼池”三个大字,笔法遒劲,字意趣志,王方顿时便对这个少年生出赏识。
后来,他得知,少年姓苏名轼,乃苏老泉的爱子,便做主将自己的女儿王弗嫁给了苏轼。人的情感常常会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因缘,比如在纯情时代,突然有一个人劈照进你的生命,而后即便千帆过尽,那个最早闯入你爱情世界的人,却至此根深蒂固,再不会离开。年少之情,往往根深久长,妻妾成群,也逃不开这个定理。
新婚燕尔,王弗娇羞如花,常映着春阳绽放满室的绚烂。婚姻,让彼此走进了新的一段人生。那时,苏轼还不知道王弗也读过书,有几次他背书不畅,总到某几个关键字眼时便卡壳停滞,然坐在一旁低头忙乎女工针织的王弗会轻声地提醒,苏轼这才知道,妻子原来读过书。问她其他书,她也略知一二。
苏轼为人豁达,不拘小节,眼见的无一不是好人,正因如此,与客人交谈时,时常会因无心之失得罪于人。这时,王弗便立于屏风之后悄然倾听,事后告诉丈夫她对客人性情的分析和看法,结果无不言中。
虽然拥有隽永深情的开篇,却没能走向幸福绵长的尾声。王弗的病逝将二人的夫妻情分定格为十一年,她给苏轼留下了儿子苏迈,因为继承了东坡的风雅,大家都叫他小坡。四年后,苏轼又娶了王弗的堂妹王润之,可惜延续的婚姻,唤不回已逝的情缘。王润之有着与王弗相似的眉眼,却少了几分聪慧与灵秀。
失去的,总是最美的。
转眼已是十年。拂过耳畔的风去了哪里?时光又去了何处?你在天堂安度,留我在人世继续踌躇。
王弗去世十周年,他终于再见她,相逢是梦中。她坐在昔日的窗棂畔,款款地梳妆,他路过,二人相望,缱绻深情,都化作了滔滔热泪。
王弗葬在苏轼父母的墓边,苏家兄弟曾在父母墓旁遍植松树。老翁山下玉渊回,手植青松三万栽。而今想来,这短松冈之处,也是他日后时常魂牵梦萦的所在。
熙宁四年(1071)苏轼上书谈论新法的弊病,激起王安石的反感,苏轼于是请求出京任职。熙宁四年至熙宁七年,苏轼(1074)被派往杭州任通判。熙宁七年秋,调往密州任知州。王弗不在的这十年间,东坡因反对王安石的新法,颇受压制,到密州后,又遇凶年,生活困苦到食杞菊以维持的地步。如果王弗在世,凭着她的机警及察人的眼光,他定不会吃尽这些苦头吧。
十年困顿,让他老了太多。时常奔劳仆仆,总是沾惹了尘世的风霜。即使再见,她也该认不出他了吧。
有人说,男人的爱长久不专一,女人的爱专一不长久。那时的男子在三妻四妾中,填补各种心灵的空洞,可以轻易周旋于各类情爱中,游刃有余,分身自如。比如,他曾在王弗这里获得了知己良师般的默契之爱,在王润之那儿找到了温柔贤淑的庸常之爱,在后来的侍妾王朝云那里得到了绚烂活泼的青春之爱。然而每种感情都有各自的偏向,绝无雷同,所以才得长久。
料得年年肠断处。他还想一直怀念她,因为无可替代,因为她是最初。年年今日。
在那个自由恋爱稀缺的年代,爱情来得不那么浓烈,自然厌倦也不会来得那么迅猛。因为早就限定了选择,所以一开始便少了看遍花丛的泛泛,多了相守终生的决心。这样的单调,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有时人生最痛苦的事并非选择太少,而是选择太多,因为选择,就意味着放弃。有人打趣堕入爱海的人,为了一棵树,放弃了一片森林,其实森林再好,又何尝真正属于你,你若不知足,或许最终连一棵树也得不到。
因为少了外界的干扰,所以那时的爱情单纯又久长。因为他们一起经历了平淡而难忘的时光,所以她才会出现在他的梦里,恍若从前,又绝非从前。
这世间,变心的人,分手的理由总是相似:在一起太久,没了感觉。可是,你的心在变,为何要怪时间。你有你的七年之痒,可我仍然歆羡古人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坚守深情总是难得,因为难得,所以值得传诵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