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春住(九)
醒来的何应谦不记得我了。他茫然地看看我,又看看小凤,问我们是谁,为什么在他房间里,他看我和小凤的眼神毫无区别的温和,让我痛彻心扉。我为了他间接害了阿爹,我守了他十年,他不记得我。我做的这些事通通成了一场笑话。
如果没有他的爱,我还剩下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温柔地说:“应谦,我是你的未婚妻,李轻萝。”他惊愕的表情刺伤了我,我的手攥得死紧,指甲掐进了肉里,渗出的血染脏了刚收回来的他的寝衣。
医生说,可能是他脑中的瘀血终于散开,他才得以醒来,但昏迷时间太久,所以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并无危险。何老爷子与何夫人得儿子醒来,已是意外之喜,只是忘了些事情,当然不会在意。
何家上下都沉浸在喜气洋洋中,我却不合时宜地独自落寞。他们拉走了何应谦,给他理发,裁新衣服,给他讲这些年发生的事,诉说对他的牵挂,何应谦茫然又感动地被家人的关爱包围,彼此其乐融融。他们商量着要办一场宴会,向亲友们宣布这个好消息。
可我无所适从。十年来的每一天,我早晨醒来,都知道何应谦会躺在那张洁白的床上,静静地等着接受我的照顾,这让我安心。但从他醒来,我失去了这种安心。有限的几次见面,他对我彬彬有礼,但总透着些尴尬。
宴会上来了好多人,道喜的声音不绝于耳,衣香鬓影里何应谦整个人像会发光,久不见阳光的皮肤还有些苍白,消瘦的面容更添忧郁气质。我静静地缩在角落,看着他如旧日一样,吸引了在场所有女客的注目,看着他与舞场上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言笑晏晏,风流蕴藉。
那些女孩子我都不大认识,倒是遇见了黄婉儿,精致的贵妇人打扮,照管着两个孩子,温柔慈爱,再不是当初肆意尖刻的少女,看何应谦的眼神也已经没了那时的羞涩喜悦。是啊,十年了,每个人都在向前走,只有我守在原地,想要留住十年前的那个春天。
可是哪里留得住?十年的光阴,我的心早已苍老,面容也不再娇嫩,而何应谦,岁月的洪流在他身上冲刷而过,没留下一点浪花——他只是睡了长长的一觉,睡醒了依然年轻,我与何应谦站在一起,简直是厨房老妈子与少爷,难怪他不愿向人介绍我是他的未婚妻。
宴会后,我买了很多胭脂水粉,试图粉饰不再紧致的皮肤,可眼角的细纹执意出卖我。我穿起粉色的衣裙,学着烫卷发,喷香水,只期望能在何应谦的脸上看到当初的惊艳,可我等来的是他歉疚地站在我面前,跟我说:“抱歉,阿萝……但是我不能跟你成婚。”
我知道为什么。他受伤后昏迷了这么多年,何家的生意全由大少掌管,他只能另辟蹊径。那天宴会上守在他身边最久的女孩子,活泼俏丽,还是羊城最大的珠宝商家的独生千金,比我这样一个年华逝去的孤女胜出百倍,宴会过后的这个月,他们已经共同出游三次了。
何夫人愧疚地要认我做干女儿,她是很喜欢我,但我的终身绝不会比她亲生儿子的前程重要。我拒绝了,我说:“夫人,我孤苦无依,只求容身之地,不敢奢望更多。”我觉得,她更喜欢我了,喜欢我的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