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大家边看电视边聊天。不知怎么地，又聊到了中午发生的事情。

于是我笑着问婆婆：“妈，今天这也就是件小事，何况乾乾打你肯定是他做得不对。爸也是心疼你才那样说的，你怎么生那么大的气呀？”

公公笑着说：“咋生恁大的气？她借题发挥呗！”

婆婆不服气地说：“谁让他说我像辉辉奶奶！说我以后会把乾乾惯成辉辉那样！”

“谁是辉辉奶奶？”我问道。

“辉辉奶奶住在我们西边。从小她就惯着辉辉，辉辉小时候打她骂她她都由着他。现在辉辉都十来岁了，还经常拿着棍子撵着他奶奶打！现在想管都管不了了！”公公说道。

“哇！这么嚣张！他奶奶不管，他父母也不管他吗？”我很惊讶，从来还没听过这样离谱的事。

“咋不管！身上都打出血印子来了，有啥用！有些小孩生来就长不好，打也没用！”婆婆说。

“从小不管教，现在恶习都已经养成了，上哪儿改！所以从小该管就得管！”公公说。

“管管管，你们打死他吧！没有一个知道心疼小孩的！”婆婆气冲冲地吼道。

“妈，你别走极端啊！我们说该管要管，不代表就是打他，更不代表要打死他。只有跟他耐心讲了多次，他还故意去犯错，警告也没用，气急之下才打几下惩罚他的。这样的事毕竟是少数。再说谁闲着没事儿去打孩子呢，打了他自己又气又心疼，何必呢？”

顿了顿，我又接着说：“不管是跟他讲道理，还是打他，都只是教育他的一种方式，不代表我们不疼他。他实在太过分时打他几下惩罚他是为了让他吸取教训，不是为了打死他！就像一个人想知道憋气是什么感受，他停止呼吸一下下就能明白了，难道他非得一直不呼吸直到把自己憋死不可吗？何况他动手打人总是不对的，别说是打你，就是打别人也要制止他呀。”

“他是小孩子能打多疼！他现在不懂事，等长大了就好了。一个大人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忍一下不就过去啦！”婆婆不以为然。

“妈，这不是疼不疼的问题，是是非对错的问题。他现在是不懂事，但是长大了就真的懂事了吗？辉辉像乾乾这么大可以说不懂事，那现在十多岁了该懂点事了吧？怎么还拿着棍子追着长辈打呢？那些高中生该懂事了吧？他们的所作所为我之前也没少跟你说，你觉得他们的行为像是懂事的吗？”

“乾乾现在虽然小，但挺壮实的，力气可不算小，这个你知道的。如果他平时这样对你，你忍着，我们听你的，也都不管；等到哪天你实在忍不下去了，我见他打你依然像平时那样不管不问，你到时恐怕该对我有意见了吧？该说我只宠孩子，眼里没有长辈啦。但是如果平时不管教，长此以往，哪天想管就能管得了吗？”

我话音刚落，公公接着说道：“在老家那几个月乾乾特别调皮，整天爬上爬下，惹事生非。她看到了也不管，只会装好人！我管，她还说我咋恁可烦（就是讨厌的意思）乾乾。谁家的孩子谁不疼！她哪会管小孩，他们三个从小她就没管过，就会护着……”

“你还有脸提他们几个？！他们小时候你抱过几次？家里的事你问过吗？还记得有一次老二发高烧烧到40度，早上让你去请医生，你到晚上才一个人回来！还是他奶奶等不及出去找的医生。否则等你回来孩子早没命了！”婆婆没等公公说完，就声色俱厉地打断他。

“早上出去，晚上才回来？中间去哪儿了？”我不解地问道。

“去哪儿了？去后庄打扑克去了！”婆婆声音提高了八度，怒不可遏。

听了婆婆的话我没有吭声，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总不能劈头盖脸地把公公骂一顿吧？

以前我就经常听婆婆说公公年轻时做过的一些荒唐事，听后觉得公公做得挺不好的，但都没有这件事严重，因此心里更同情婆婆了。

看到婆婆情绪很激动，我就笑着对公公说：“妈平时确实挺辛苦的，爸你得多关心关心她啊！”

“他有什么辛苦的？我难道不辛苦啊？我不会关心人。”公公似笑非笑道。

“爸，话不能这样说哦！你做村干部，整天在外面忙活，虽然辛苦，但是为了工作和别人家的事情而奔走。妈一个人既要带孩子，又要干农活，里里外外都要忙，确实不容易呀！”我依然笑着说。

“你指望他关心人？他就会鸡蛋里挑骨头，打击人！他就知道拿我跟村里的刘鹤妈比，说我没有人家个子高，有劲，扛东西没人家扛的多，扛得快！”婆婆不满地扫了一眼公公，撇着嘴说。

“那你也说他呗！你可以说他没有人家丈夫体贴呀！”我笑着打趣道。公公也呵呵笑了。

“体贴？你指望他体贴？！有一年夏天，快要下雨了，场里还晒着几亩地的玉米。我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在外面吃饱饭，又喝了酒，在家呼呼睡大觉。后来还是金山爸和金山妈两个人一起帮我，才赶在下雨前把玉米都收回来。我还没吃饭，累得动都不想动，想拿柜子里的饼干吃了先垫垫肚子，他刚好挡住了柜门，开不了。不管我怎么叫他，他就是不给我吃！我到底还是饿着！这样的人你还指望他体贴！”婆婆咬牙切齿地说道。

“谁说我没关心过你。那一年百货大楼刚刚开业，我就花了几十块钱给你买了一双皮鞋。那个年代村里有几个女的穿皮鞋的。你自己不穿怪谁！”公公笑着反唇相讥。

“爸，只能说明你送礼没送到心坎里。你都知道妈不喜欢吃穿，所以再贵再好的皮鞋也入不了她的眼啊！你还不如平时多嘘寒问暖，多说一些关心体贴的话能让我妈接受。”我笑着说公公。

“我才不会那么无聊呢！我不会说中听的话。都老夫老妻了，全在心里呢，说啥说！”公公有些不屑，但依然笑嘻嘻的。

再看看婆婆，她一直都是义愤填膺的样子。这一会儿，听公公这么说，她又开始跟我数落起公公的不是：“这种人，你还指望他对我好呢！他平时没给我买过啥衣服，有一次，你大嫂说她的内裤买的有点大了，不合身，拿给我穿。我洗了以后晾在外面，他就说我买这么花里胡哨的裤头，是想在外面花呀……”

“妈，爸这话是啥意思呀？啥是在外面花呀？”其实我能猜到大概的意思，看到婆婆情绪激动，故意笑着打个岔。

婆婆被我问个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公公有些不好意思，喊着“别听她瞎编乱造！”

婆婆不服气地说：“谁干的事现在又不敢承认了！到底是谁瞎编！”越说声音越大。

我赶紧笑着出来打圆场：“爸，虽说你见多识广明事理，但是我还是相信我妈不会说谎。”

“懒得听她说废话！”公公可能是觉得在小辈面前被老伴频繁揭短觉得尴尬，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回卧室了。留下婆婆继续跟我吐苦水。我看到婆婆一直在愤愤不平地讲公公的糗事，心里就在想：婆婆这该有多压抑啊！明明是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如今她依然记忆犹新，提起过往仍然暴跳如雷，何况有些事她以前也不止跟我说过一次，可是每次说起来情绪依然会很激动。

这说明什么呢？一、公公当年做的事确实很过分；二、婆婆压抑太久、太深，怨气才会这么重；三、婆婆是性情中人，越是在意公公，感情上越是容易受伤，且伤得越重。

可是，婆婆其实最近对我也是有不小意见的，她中午说的话多少就暴露出来了嘛！只是碍于面子，她还没对我发火，但不发作不代表没有！而且根据去年发生的某些事来看，婆婆其实并不像她说的那样宽容大度，她只是相对比较能忍而已。

可是她对公公忍了几十年使她成为了现在这个样子，可怜又可悲。

我同情婆婆，能理解她的感受，我感谢她对我们的付出，也愿意真心孝敬她，对她好，希望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给她一些温暖，希望我们在一起能真正亲如一家人。

我希望的家庭氛围是父母慈孩子孝。

我跟婆婆相处这几年下来，虽然总体没有什么大的矛盾，但偶尔也会因观念、习惯、认识的不同会产生点小摩擦，毕竟代沟还是存在的。何况，我们也各有缺点，也会有在某些地方让对方看不上眼的地方。不过我们彼此还是比较能容忍的，起码我对婆婆的容忍度要比我对亲妈高，而我婆婆的脾气也没我亲妈急，加之婆媳关系不同于亲子关系，大家会多点客气，少点随便，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可能会比亲生的相处还要愉快一点。一般我不会像小姑子说我婆婆那样百无禁忌，婆婆也不会像对自己女儿那样直言不讳。

但是我也知道，客气和相安无事不代表心理距离亲近，像绝大多数人那样，儿媳跟儿子在她那里还是有所不同的。我老公做再过分的事，即便把她气得暴跳如雷，可是一会儿功夫她就又能笑魇如故，而我的言行中如果有哪一点让她不满意的，她很可能冷言冷语，也曾经忍着堆积在一起发作。

我实在不想这样。一则有气憋着，她会忍得很辛苦，这对她的身心健康都不利，毕竟人的很多病都是气出来的，而且长期忍气吞声生活哪能愉快。她为了给我们带孩子，长期身处异地，又有语言障碍，有时觉得孤独是难免的。而我老公平时傻乎乎的，也不知道关心她，有时还净惹她生气，也不听她的话，想想其实婆婆挺可怜的。所以我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原因去增添她的不快。二则当她忍不下去之时就是发作之日。一旦发作就很可能借机找茬甚至无理取闹，这样真的很伤感情——我已经领教过一两次了，真的不想有下一次。

另外，不仅仅是对我，即使是对公公和其他人，我觉得她也没必要一直忍气吞声然后再伺机爆发。这样的做法真的不好！

所以，为了她好，也为了我们大家好，我觉得不如趁这个机会给她一点理性的建议，说不定还能促进一下婆媳关系。

毕竟，生活还是要继续，而且我希望一家人的关系能够越来越融洽，生活越过越顺心。

于是，在耐心地听完婆婆的抱怨以后，我笑着对婆婆说：“妈，其实你也不能完全怪爸。虽然有些事我爸做得确实挺过分的，也难怪你生气。但是爸心里其实还是有你的，他给你买皮鞋就是证明——那个年代农村穿皮鞋的可不多呀！可是这么好的皮鞋你连穿都不穿，这无形中又打击了爸的积极性。估计从那以后他也不怎么给你买东西了吧？”

“那不是啥！他这辈子就没给我买过几回东西！”婆婆应到。

“爸关心你，你不领情，他就不再关心了。而你需要的他又不知道，你不说，他也不清楚，就不做。你付出得很多，得到的回馈很少，因此就有怨言啊！所以，妈，你需要啥，你得说出来！这样爸才能做你所想。”

“妈，其实谁都需要别人的关心，你也一样。但是有时候不是别人不想关心你，是不知道该怎样关心你。你不在乎吃穿，我们也不知道你真正需要什么，想让你高兴，都不知道该怎样做。通过听你对我爸的怨言，我认为你更需要爸对你的理解、体谅和关爱，而不是吃的穿的，可是爸不清楚啊！所以送礼没送到你心坎里，而你的不屑一顾也会影响爸的积极性，这就形成恶性循环，影响两个人的关系。另外，你对我爸有意见，可以提出来啊，不要一直都闷在心里。我看你刚才讲话很激动，可见你受了很大的委屈……”

我正说着，孩子过来吵着让我给他找动画片。我告诉他我和奶奶正在聊天，让他去找爷爷，他闹着不肯去。于是婆婆就换了几个台，给他找了他想看的动画片。

我们的聊天就此被打断。但是我觉得我要说的话还没说清楚，不想就此了结，错过一个加深交流的机会。

于是我把电视声音关小点，想接着跟婆婆说。

婆婆有点不太耐烦，说：“别提了，都是惹人生气的事！”

我接过话茬说：“妈，过去的事情确实不愉快，但是已经无法改变，过去也就过去了，你也别再生气。可是日子还得继续下去啊，不管是你跟我爸，还是跟我们在一起，都要继续生活的，我们都想越过越好！”

婆婆听我这样说，就不像刚才那么不耐烦，又开始听我说了。

“妈，你和爸是夫妻，遇到问题怎样处理会影响两人的婚姻关系。你对我爸有啥意见别憋着，该说就说出来。跟我、雷根（我老公的名字）、还有阿兰（小姑子）我们几个相处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有时我们也想孝敬你，但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你高兴（小姑子曾经给我公公婆婆买了新衣服寄回来，结果她给我婆婆打电话时被骂个狗血淋头，说她浪费钱什么的，以致于现在小姑子都不愿意再给她打电话）。”

我话还没说完，不知道哪句话惹到婆婆了，只听到她又提高嗓门冲我喊：“你说我和你爸，咋又扯到你们几个身上去了？你瞎扯什么？！”

看到婆婆莫名生气，我有点懵，但还是解释到：“妈，我不是瞎扯。你和爸的关系，虽然是夫妻关系，但也是人和人之间关系的一种，而你和我们几个人的关系也是属于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道理上差不多。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惹你生气，是想从过去的事情里总结一下，我们各自怎样做以后日子能过得开心一点。”

“我知道你能忍，所以爸做了这么多惹你生气的事，你一直能忍几十年。如果换成现在的年轻人，肯定做不到你这样，说不定早离婚了……”

“你什么意思？！你是盼着我们离婚是吧？！那要不要我们明天就去离婚去啊！”我不知道婆婆怎么啦，突然间打断我，对我吼出这么一番话来。

我的天哪！无语了！但此刻我又不能沉默——因为此时的沉默绝不是金，而是屎盆子！

“妈，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怎么可能想让你们离婚呢？我是说现在的年轻人离婚率高，不像你们那时候那么能包容对方。”

婆婆虽然脸色还是很难看，但是起码暂时不对我吼了。

我今天晚上明明一直表现出对婆婆的善意，真不知道现在为何会惹得婆婆如此大发雷霆。而我一向是个不允许误解存在的人，有了误解肯定会尽力消除的。

于是我接着说道：“大家都是一家人，有时候难免会因为习惯、想法不一样有点磕磕碰碰，这在所难免，关键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和态度来面对。不管是我，还是雷根、阿兰，我们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你别憋着气——有气憋着对身体不好，气出病来就更不值得了。你跟我们说，我们会在乎你的感受，会注意改正的……”

“你扯那么远干嘛！我哪有说对你们有什么不满！你在这bi le bi le （农村很粗俗的骂人脏话）挑拨啥！他俩跟这有啥关系！你咋又扯上他俩？！你这是盼着我有点啥事吧？放心，我命贱，气不死！你要是嫌我在你们这里碍你们眼，我明天就走！乾乾你愿意找谁带找谁带去！”婆婆一阵劈头盖脸骂过来！我猜她应该没听到我后面说的话吧，否则一个正常人何至于如此？！

我当时被骂得羞愤难当，也委屈得眼泪想要掉下来，心里生出深深的悲哀，觉得真是没法再沟通了！

于是我不再说话，强忍着眼泪和愤怒去找公公。我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调整一下情绪，然后尽量平静地告诉公公，他走后我和婆婆聊天，婆婆对我有误解，我解释不通，只能请他出面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