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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身出走

2021-12-11  本文已影响0人  云想衣裳花想容

第三章  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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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岁,那一年,对吕碧城来说,是她命运当中一个重大的转折点。她不再是温室里娇嫩的花朵,不再有父亲宽厚肩膀的庇护,而是一下子被抛到一个艰苦卓绝的新环境,凡事自力更生,接受前程路上一个又一个未知的艰巨挑战。

随母亲投奔天津塘沽舅舅严朗轩后,虽然身体逃离了困顿境地,暂时衣食无忧,但生性敏感的吕碧城仍然时时感到寄人篱下的痛苦。

尤其是舅舅脑筋陈旧,封建家长意识浓厚,令人总感觉像被绳索束缚住了手脚,不得动弹,亦不能尽情开颜。陪伴她青春韶华的,是她这辈子丢不下、离不开的册册书籍,念念不忘的,仍是那些千百梦回的长短句。

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春,吕碧城20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举手投足仪态万方,宛似一大朵浮出水面的白莲花,浑身散发出一股清新美好的气息。这样的女子远观养眼,待走近观其谈吐,精妙之词随口而出,耳听细语嘤嘤,养眼之外,倍觉养心。

“天然眉目含英气,到处湖山养性灵”、“冰雪聪明芙蓉色”,从

时人所赠诗句,我们可想象出吕碧城当年之美貌。现代著名女作家苏

雪林也曾誉其为“美艳有如仙子”,还把吕碧城一幅身着孔雀服的玉

照挂在自己的房间日日观赏,足可见其对吕碧城虔诚仰慕之心。

2

在天津塘沽,吕碧城波澜不惊地度过了六七年最美好的少女时光。

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西方,文化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一场涉及社会深层变革和人性思想解放的文化运动——浪漫主义文艺思潮运动正开展得如火如茶,强调精神自由,强调对人性的彻底解放。越来越多先进的科学技术和进步的西方思潮潮水般涌向中国,改变着人们的思维,拓宽了原本狭隘短促的眼界。

彼时的中国,越来越多觉醒中的进步人士高举维新、变法之旗帜,主张社会变革,向西方国家学习,洋为中用。更有那些优秀的留洋学者,如梁启超、詹天佑、严复等,学成之后回国大力办学、讲学、建桥、铺路,给国人以新式教育的启蒙。

时事的变幻带给吕碧城巨大的冲击,眼见热血青年纷纷行动起来,而自己一个弱女子,空有一腔热忱,却苦于报国无门,心中郁闷无法抒发,遂成《老马》一诗:

盐车独困感难禁,齿长空怜岁月侵。

石径行来蹄响暗,沙滩眠罢水痕深。

自知谁市千金骨,终觉难消万里心。

回忆一鞭红雨外,骄嘶直入杏花阴。

一匹千里马,却被赶去拉盐车,这样的大材小用,这样的壮志难酬,怎不令人心戚戚焉!然后诗歌后半部却一扫阴郁,忆起当年“一鞭红雨外,直入杏花阴”的豪迈,涌动在内心的激情壮志,总会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点迸发,激起昂扬斗志,再一次,打马扬鞭,驰骋沙场。

3

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春天,严朗轩官署中方小洲秘书的太太要到天津去。

彼时的天津,因为靠近京城,各国租界也大多驻扎在这里,以自然科学和实用技术为核心的西方教育模式,许多西方教育先进的理念、方法、模式,已潜移默化地逐渐渗透进本土的教育。因为吕碧城受西方思潮影响,思想比较开放,也很容易接受新事物,一直向往着去天津新式学校就读,接受新式教育,便央求方太太带她一同前往。

谁料到临行前,吕碧城遭到了思想保守的舅舅的一顿臭骂。大抵是说女孩子家要守女孩子家的本分,裹胸缠足,相夫教子才不辱门庭。心高气傲的吕碧城一气之下,第二天竟只身离家出走,踏上了开往天津的火车。车轮咣当咣当,长长的铁轨通向未知的远方。到底前程是明是暗?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吕碧城不知道,也无从得知。

由于走得匆忙,吕碧城身上竟无分文,也没顾得上收拾行装。在她心中,唯一满载的,是她对封建旧式家庭的决绝,还有对女学的一腔热忱。

4

我们常常惊叹于世事无常,命运往往就在春风得意平步青云之时突遇寒流跌落谷底,也往往在仿佛到了绝境的时候峰回路转有如神助。吕碧城正是这样一个被上帝眷顾的幸运儿。在开往天津的火车上,身无分文的吕碧城遇到了一位贵人——“佛照楼”旅馆的老板娘。

我们不知道火车上吕碧城如何取得了佛照楼旅馆老板娘的信任和喜爱,或者说同情,无论是哪一种情绪,吕碧城的社交能力都堪称一流。不难设想,倘若她的个性懦弱、害羞封闭,又怎么可能有机会让陌生的旅人了解自己,接纳自己,帮助自己。佛照楼的老板娘不但资助吕碧城买了火车票,还把她带回家中暂时安顿了下来。

虽然有了遮风避雨的住所,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总不能永远赖在人家,何况和人家还只是萍水相逢。没有经济来源,一切美好的愿景只能是梦中楼阁。在困境面前,吕碧城没有束手待毙。通过老板娘,她打听到方秘书的太太就住在《大公报》报馆中,于是提笔给她写信,讲述了自己离家出走的经过,约她见面商议女校之事。说来也巧,这封信恰好被《大公报》的总理英敛之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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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敛之(1867~1926),字敛之,号安蹇斋主、万松野人,满族正红旗。1898年前后受康有为、梁启超变法思想影响,开始评论国事,曾在澳门《知新报》上发表同情戊戊维新变法的文章。1902年在天津创办《大公报》,兼任总理和编撰工作。

乍见吕碧城书信上娟秀的字体,英敛之立刻就被吸引了。再将信件细细读来,不由得为吕碧城的文采所倾倒,那流畅的文笔,以及信中所言透露出来的那份志气,都深深打动了这位报社总理的心。

早在1901年,英敛之因筹办《大公报》,机缘巧合在上海遇见吕碧城的二姐吕美苏,对彼此的才情十分欣赏,遂结为好友,常有往来。此番见了吕碧城的书信,对她过人的胆识甚是赞赏,叹吕家两个女儿竟都拥有如此出众才华。爱才心切的英敛之再也坐不住了,这样难得的奇女子到哪里才能找得到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他亲自赶到吕碧城住所与她见面,不但陪同夫人一道热忱邀请吕碧城去“佛照楼”吃饭,还请她去戏院看戏,并当即约定聘请她任《大公报》见习编辑,和方夫人住在一起。从此,吕碧城彻底和过去的那个柔弱小女子告别,走上了一条独立自主的人生之路。

6

离家出走,只有和过去的自己断然告别,才能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自由天空。

留下来,只能走千千万万个平常女子都会走的一条路:寻一门亲家,等待夫君上门提亲,头顶红盖头,吹吹打打嫁入夫家,日后生七八个孩子,在婆家低眉顺从,相夫教子,做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媳妇,再没了自我,也无所谓快乐、无所谓理想。

很难想,倘若父亲不曾离去,吕碧城的一生,会以怎样一种形态呈现?在父亲的荫庇下,过着悠然自得的日子,琴棋书画,修身养性。或许会有人家不嫌弃她曾被退婚的过往,会结婚生子;也或许会成为芳名远播的诗词大家。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成为现在的吕碧城——活得痛快自我,除了“三百年来最后一位女词人”,还拥有更多的身份:成功的商人、社会活动家、教育家、慈善家、动物保护者、佛学家。

感谢命运,给吕碧城一个和过去的小我彻底告别的机会。倘若不是父亲病故,倘若不是家产荡尽,倘若不是舅舅责骂,又怎会锻就她女儿身男儿心?怎能12岁救母于危难之中?怎会身无分文离家出走?

倘若没有那些痛彻心扉的变故,就像一个衣食无忧的天才儿童,又怎么能够享受颠沛流离的万千经历,有机会走出去到达更广阔的天地,放眼世界,忧国忧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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