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幻想小说】白衣乌鸦 第十一章 止水的私心
第十一章止水的私心
被利用的无辜，纯粹的暴力和邪恶。这间心理咨询室中，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几声清脆的敲门上打断了止水的疑惑，他下意识地应和了那敲门声，示意敲门者可以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是自己的两个学生。西医学院的钟陌和中西医学院的周简川。两个人几乎是并肩走了进来，彼此看不出有多深的默契，但两人之间同样好像没有敌意。周简川只穿了一身夏季的运动裤和背心，这个肌肉线条十分尖锐的小伙子如今湿透了。接近十月的阴寒和暴雨的淫威仿佛完全没有打扰到他冒雨运动的兴致，他身上除了雨渍还流淌着运动后烫热的汗珠。而钟陌穿着十分规整的白色隔离衣，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点点被暴雨湿润的迹象。
“钟老师，我是来接关尔回去的。”钟陌羞涩地笑了笑，她一向如此。在止水看来她永远是那么的腼腆羞涩，每次开口都唯恐自己会说错话。而周简川只是冷冷地瞄着这间咨询室中的一切，不时向弗洛伊德榻上熟睡的关尔聚焦目光。这样的行为显得周简川十分倨傲且无礼，但止水对这个刺头学生的行为早已习以为常。
“好的，钟陌同学。你先把送回去，一会来我办公室一下。”止水答道。
望着进来的两名学生，鹿先生的眉头渐渐拧成一团。他浑浊斑驳的眼珠在那两名学生身上来回扫视，几乎要用目光把两人盯穿。
钟陌把关尔轻轻扶起，架到了轮椅之上。她轻轻推着轮椅离开了咨询师，临走之际不忘给房间中的每个人一个十分殷勤的微笑。而周简川则眯着眼睛，反复活动自己的颈椎。骨节清脆的声响在咨询室中四散。
“周简川同学，现在我有急事，你可以等一会再来我的咨询室。”止水对周简川说，陪着略微尴尬的微笑。他实在是不应该在这个尴尬的时间点出现，这只能让我更加紧张。而且鹿先生还在场，有些事情就更加不能再对他说。
“钟老师，不妨就在这里给我一个承诺吧。把我之前要的东西现在就给我，就让这位老师为你我做个见证。可好？”周简川望了一眼鹿先生，狞笑着向止水展开逼问。
这让止水觉得措手不及，而鹿先生显得十分得意，闲庭信步一般望着自己这位向自己步步紧逼的学生。周简川似乎一点也不怕自己和他的秘密交易被旁人知道，这让自己觉得十分难堪，却又无可奈何。自己必须立刻表态，做出抉择。
“好，周简川同学。我答应你，如果你继续为我报告关尔每天的日常活动，我就告诉你那件事。那件你想知道的事情。”
“钟老师，倒不妨把话说得再清楚一些。我也好做个记录呢。”周简川回了止水一个不可一世的笑容，扬了扬手中的录音笔。
鹿先生斜睨双眼，紧紧盯着周简川欲言又止的嘴唇。这个枯槁秃顶的老男人竖起了耳朵，对周简川流露出极大的好奇心。
真是追兵一路进逼到了家门口了。止水在心中暗忖，自己的舌头却赶在理智之前振动发声。“好，只要你答应我一直为我回报关尔的日常活动轨迹，我就告诉你你父母当年的真正死因。”
周简川快慰地上双眼，方才止水从牙关中挤出的一句话对他而言就仿佛天籁一般动听。这个浑身肌肉线条的学生利索地收起了自己手中的录音笔，好像收剑回鞘。而后他在没有打一声招呼的情况下，迅速离开了这间咨询室。
鹿先生饶有兴致地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原本浮肿怒张的眼睛如今荡漾着悠然自得。就在刚才的两名学生进来又离开以后，止水感觉到这间咨询室中的某一台太平逆转了，天平向不利于自己的方向一边压倒。
“那个瘦得像一节竹杆的女学生，是叫钟陌，对吧？”鹿先生问，言语透露着一股欲盖弥彰的狂妄。
止水没有回答，他感到喉咙一阵搔痒。好像鸡毛掸子在其上剐蹭。他现在迫切需要一样东西。他白皙顺滑的双手于是向咨询室中的办公桌抽屉伸去。
“那个叫钟陌的女学生，我专门查过她的档案。她的档案根本经不起查。”鹿先生静静说出这句话，语气宁静轻柔。
没关系，这原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止水不知道这样想是否是在安慰自己，但他已经把抽屉拉开了。他现在需要这抽屉里的东西。
“而那个名叫周简川的学生，我有点眼熟。长得有点像我年轻时候认识的一个人。不过那孩子是谁无关紧要，看起来他也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已。光那个名叫钟陌的女学生，已经足以让你身败名裂了。小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样做，分明是纸里玩火。”鹿先生如是说道，眼睛看起来大的可怕。
“抽烟吗，我这里什么好货都有。”止水忽然问鹿先生，他动作娴熟地点燃了一根纸卷烟。而后，他又做了个手势向抽屉示意。鹿先生抽屉里望去，花样翻新的卷烟一条条陈列其中。除了几种常见的高档卷烟，还有烟斗和雪茄的身影。鹿先生认识其中的苏烟、玉溪，软硬中华和熊猫，但那烟斗和雪茄的包装盒上烙印的外文字母显然不是英文，他并不很熟悉。
“酒有酒品，茶有茶品，烟也有烟品。雪茄是情妇，偶尔品尝一根。烟斗是陪伴一生的伴侣，烟草在换，烟斗永远不换。而卷烟是妓女，抽完了就该扔了。”止水低头，从抽屉中取出一盒妓女，手指颤抖着点燃。这个原本浑身笼罩着茶香的南方男子身上立刻混入了刺鼻的烟味，让这个温润腼腆的人穿戴了一层矛盾且不坦率的烟雾。 半晌，止水的嘴唇微张，吐出一个教科书级别的烟圈。
“你们学心理的人总是说，抽烟的人是用吮吸烟蒂的动作缓解自己的焦虑，用尼古丁弥补自己早年母爱的缺失。你现在是前者，后者，还是两者皆有？”对止水吐出的完美眼圈，鹿先生感到十分讶异。在鹿先生心中，他的这个学生是只喝茶不抽烟的。
“关尔是我的学生，十年前的那场瘟疫与他无关，即使那场疾病卷土重来也与他无关。其他的事情，通通也与我无关。”止水的手指不再颤抖，他标出他的价码。
“如果想要他和你都与这些无关，三天之后的校委会会议，你要提出把雨城市病毒的研究权交于路西法制药公司的提案。令尊是杜校长的恩师，你的意见完全可以代表令尊的意见。杜校长不会不为之仔细斟酌的。事成之后，你所有见不得人的秘密都只有你知我知。”鹿先生展示他的价码，嘴角一点点翘起。
“鹿先生，我不知道您究竟为了什么，会去投靠一个靠贩卖放肆人体欲望药物为生的制药公司。”止水抽出了烟盒中另一根妓女，这口腔之中的嫖妓让他愈发兴奋。
“为了什么？活到我这把年纪的人，浑身上下都是包袱啊！我的女儿得了哮喘，她的肺部又发现了癌细胞。她每天在医院呼吸一口氧气都需要大把的钱呐。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可是您的女儿鹿灵溪已经住在了家父医院的特等病房里了，所有的费用完全可以由家父负责。”止水摇摇头，这拙劣的演技和谎言太明显了。看来所有的传言都是真的，一个跨国公司的股权足以让一个高中生弑父弑母。那路西法果真可以让天使堕落成恶魔。
“那钟老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听说在学校的开学典礼上，您表演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魔术，对吗？你可以解释一下你的行为吗？如果你都不能解释你自己，何必一定要理解别人的行为呢？”鹿先生毫不理会止水，反唇相讥。
“那女人，顾帆。她要逼我结婚。我不同意，她便在开学典礼的节目里以死相威胁。这世上没人能用任何手段威胁我，除非我自己愿意。鹿先生，您虽然是我的恩师，也请您记住这句话。”止水流利地回答，语气中已经没有了一丝感情。
“我能不能记住你说的话，要看钟老师你自己的记忆力了。可是也请小钟老师你扪心自问，你自己就没有给自己的学生用过我们路西法制药公司的药品吗？你刚才给你的学生喝的东西，真的是茶吗？告辞。”鹿先生浅笑着转身，污秽的雨靴在地板上留下一排腥臭的脚印。那脚印就像怪物留下的粪便一样。想到一会还要打扫这痕迹，止水感觉饱餐了一顿苍蝇。
他终于走了。止水手中的卷烟陨落，烟灰与火花星散一地。
止水把抽屉闭合，在办公桌上摸索着一样他一直欲罢不能的东西。他打开办公桌另外一个隐蔽的暗格，取出一盒胶囊。
胶囊的包装是用精致的铜版纸所制成，其上覆盖了透明光滑的薄膜。纸盒之上，印制着一个苍白阴郁的羽翼天使。
那天使，便是晨星之子，耶和华身旁的路西法。那是路西法制药公司生产的药品。而自己刚刚给自己的学生用过，那不是茶。是可以把记忆短暂封存在潜意识深处的试验产品。
他打开自己的智能手机，滑过鳞次栉比的一个个联系人。鹿先生的到来让自己感到了威胁，他必须反击。他给自己父亲的一个高层助理发了几条凌乱但措辞严厉的短信，他要彻底查清楚鹿先生的底细。所有的细节，他都要。
他又想到了周简川，想到了这个学生桀骜不驯的眼神。这个中西医学院的学生自从入学以来已经因为寻衅滋事屡屡违犯校规校纪，但每次都被自己设法消除了处分。但在止水看来，这无可厚非。一个已经父母双亡的毛头小伙子，你能指望他有多好的脾气，对这世界充斥着深沉的爱吗？
只要他能够成为我钟止水的棋子，一切便都不在话下。他离关尔很近，这合乎自己的需要。
这时候，门又一次响起了敲门声。止水抬起眼帘，示意来人进来。
轻柔而拘谨的开门声，是钟陌。
褪下了白色隔离衣的钟陌，换上了一身黑色系的水手制服。这种似乎脱胎自动漫的服装在年轻人当中甚是流行。止水眯了眯眼，望着自己这个此刻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女学生。
“钟老师，我把关关送回病房啦。一会这里由我来打扫，老师就先回家休息吧，好不好？”钟陌望着止水，陪着腼腆且殷勤的笑容。她好像对任何人都是这样，对自己则殷勤尤甚。
止水无声地踱步到了钟陌面前，他忽然觉得精疲力竭。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自己，正在即将从这副倦怠的躯壳中挣脱欲出。
“钟陌，老师问你一个问题。”
钟陌淡淡的眉毛扬了扬，不含杂质的眼珠迎向止水。
“你现在能否做到，忘记自己的过去呢？”
“老师，您为什么要这么问呀？钟陌......是不是又惹老师不开心了，我会改的。可是老师您不要生气，我一直都在按照老师说得做呀。” 钟陌那双透亮的眼珠霎时暗淡下去，恐惧的阴霾涌上她的脸颊。那原本红润的脸颊开始显现白骨一样苍白的颜色。那是恐惧的颜色。
“我没有对你生气，恰恰相反。我要你为我监视关尔，你按我说得做了。而且，你做得很好。你现在只需要回答我，你能不能做到忘记自己的过去？”止水的声音依然不见感情，那个学生心中温润如玉的人，此刻已经被夜色吞噬。
“钟陌的过去......全部都握在老师的手里面。老师，您答应过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相信我，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再也没有了。这是你和我之间的秘密。你不说，就能一直拥有现在的身份。你只是要试着相信，过去的那个你其实只是一场梦境而已。”
“老师......我不想提那些......” 止水看到钟陌的眼角破裂，裂口流下血液一样的泪滴。不带颜色，却满溢着痛楚。
“我知道，比你相信现在的自己更加困难的，是忘记你自己的过去。”止水忽然把钟陌涌入怀中。他只是觉得累了，这拥抱对他而言只是一种象征而不带有肉欲的激动。钟陌其实很瘦，背上的骨节几乎挌到了止水。他伸向了自己的口袋，取出那件一直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东西。那才是他此生唯一的挚爱。
那是一串银质的手链，手链上的花纹因为过度频繁的磨损已经变得混沌模糊。但是，依稀可见那是一个人鱼的轮廓。
那人鱼无比美丽，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那是止水为之歇斯底里的美，是他所有安全感的来源。他的眼前浮现起那个被称作“人鱼”的尤物，她是关尔的母亲。
止水抱着钟陌，眼睛却寸步不离手中那一串人鱼。
他终其一生，只见过那人鱼一面。人鱼拯救了他的肉体，魅惑了他的感官，俘虏了他的灵魂。
但从第一个眼神开始，他便成了那人鱼毕生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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