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沈菡

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第十期馨主题之悬疑推理写作活动。

壹

华灯初上，细雨蒙蒙。一位五十有余，穿着得体的女士，探着身子钻出出租车，双手交叉盖在头顶，急匆匆地一路小跑，一闪身进了楼。

打开房门，漆黑一片。这个老沈，电话不接，也没回家 ，人去哪里了？女士开亮廊灯，来不及换衣服换鞋，就摸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号。接电话呀，干嘛去了?

老沈是女士的丈夫，在医院上班，每天下班都会绕道去学校接韩老师下班，偶尔有事耽搁了，也会提前打电话告知，这是多年来夫妻二人达成的默契。

可是今天，韩老师冒着雨在校门口翘首以盼多时，却始终没看到自家那辆熟悉的车。更让她心焦的是，老沈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她急忙冲到路边，抢了一辆出租车。那辆车本来是被两位年轻老师拦下，男生拉着后排车门等着跑得慢的女生，不想韩老师来个横刀夺爱，不由分说哧溜一下钻进副驾，一句我有急事，逼退车外的男生，绝尘而去。两位年轻人又急又气，却敢怒不敢言，只能愣怔半天，重新拦车。

老沈啊老沈，你要急死我啊?韩老师忍不住出了声，眉头拧成包子，心惊肉跳，站立不稳，眼泪也无法控制地喷涌而出。

“回来了?”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好像来自客厅。韩老师急急地扑过去，一眼看到老沈双手垫在脑后，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

“你在家啊?怎么不接电话?”

老沈一言不发，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韩老师从来没见过老沈这副模样，担心地凑上前，手背抚着他的额头。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倒是说句话啊!”

任凭韩老师怎么问，用手拉他，摇晃他，甚至用拳头砸他 ，他也无动于衷，像具木雕般定在那里。韩老师知道老沈一定是有事了，心里更加着急。可是再有事，也得让我知道啊。她把头伏在丈夫胸前，不再追问，只一个劲地哭，眼泪吧嗒吧嗒淌成了河，老沈的衬衣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贰

不知过了多久，韩老师感觉一只大手在自己头发上轻轻地摩挲着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韩老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丈夫。

“我的论文，被剽窃了，整整两年的心血一夜之间付诸东流了。”

“什么?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你们实验室有原始数据，可以维权啊。”

“没用的，国外一家医院几乎和我们同步，建立了实验室，实验过程也都和我们同步。”

“这怎么可能?”韩老师倒吸一口凉气，她太知道这篇论文对老沈有多重要了。这是一项治疗糖尿病的研究，如果成功，将成为世界医学史上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老沈的外婆，老沈的妈妈和舅舅，都死于糖尿病并发症，老沈就是因为亲眼目睹了妈妈的烂足感染，病情恶化，无药可治，最终含恨九泉，才励志学医，励志攻克糖尿病。为了获得第一手材料，老沈推辞了留校任教的机会，也推辞了多次提拔院长的机会，一心扑在临床，潜心钻研。

两年前，糖尿病专项实验室终获批成立，老沈主动请缨挂帅，带领五位年轻医生投入战斗。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两年以后，实验数据有了质的飞跃，论文也新鲜出炉。只待当晚老沈做完最后一次把关审核，第二天就可以公布于世了。

谁知凌晨十二点，那篇凝聚着老沈及其实验室所有成员全部心血的论文，却堂而皇之地发布在世界权威医学刊物上。论文的署名，却是国外一家医学研究机构的工作人员。老沈和他的队员得知消息后，震惊不已。他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雪亮的事实却把他们打懵了。

标题一样，内容一样，数据一样，连照片上的实验室布局都一模一样。这一定是剽窃，是巧取豪夺，是卑鄙无耻。可是，对方是怎么做到的呢？难道出了内鬼?此时的六个人，心中除了悲愤，无助，不解，更有忐忑。他们都成了泄密的嫌犯，互相猜疑，忐忑不安。

韩老师煮了面，哄劝着丈夫多少吃点，老沈却端着碗凝眉思索，夹在筷子上的面一次次滑到碗里。

最后的定稿是我十点四十完成的，而报刊上的论文显然是终稿的译文。这样说，难道是我自己泄露出去的?老沈不由得把目光转向韩老师。

“我脸上怎么了?为啥这样盯着我？”

韩老师被盯毛了，她从来没有感受过丈夫怀疑，不解的眼神，浑身不自在，她不得不摸出小镜子，检视自己的脸。

老沈的心情更加低落，怎么能怀疑自己的妻子呢？她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两个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相濡以沫，相爱有加。不可能的，一定不会是她。那么，是黑客？是有人远程监控了他的电脑?老沈不敢想了，要真是这样，自己电脑里所有信息不就全部曝光了?他把面碗一推，再次直挺挺倒在沙发上。

韩老师刚想劝他，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打开房门，女儿沈菡一头扑进妈妈怀里，抱着韩老师又哭又笑。

“这孩子，搞什么名堂。”

“妈妈，我好像是被绑架了，关在一个很冷很冷的箱子里，不知睡了多久，才醒过来……”

“什么?”韩老师吃惊地推开沈菡，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她。老沈也一骨碌爬起来，抬着头瞪着眼，一脸狐疑。

“你不是昨天还在家里？我还给你做了面膜吗？”

“什么面膜？”这回轮到沈菡吃惊了。

“坐下说，什么绑架，什么冷箱子?”老沈坐直身子，拍拍沙发示意妻子和女儿过来坐。韩老师挽着沈菡的手走了过来。

叁

我不记得时间了，只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和同学约好去影城看《流浪地球》。那天晚饭咱家吃蒸鱼，我多吃了几口，看电影的时候口渴得厉害。带的水全喝光了还是渴得不行。我提前退场，一个人出去买水。在楼梯拐角，我突然感觉右腿一凉，随即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我感觉自己是被人抱起，放到一辆车里，手臂上好像被打了针。我睁不开眼，也说不了话，更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摆布。过了好久，我听到开门的声音，我被放进了一个密闭的空间，特别特别冷，冷得我呼吸心跳都变得很困难，渐渐失去意识。我没有时间概念，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家附近公园的长椅上。我吃力地坐了起来，想赶快回家，却发现我的肢体近乎僵硬，胳膊腿都无法弯曲。天越来越黑，公园里几乎没什么人了。我非常害怕，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两腿并拢往前跳，像僵尸一般。还好，我跳了大概一百米，发现可以迈步走路了。开始走不快，深一脚浅一脚的，就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没过多久，我就可以跑了，这才一口气跑回家 。

“《流浪地球》?那不是两年前的网红片子吗？”老沈一下子机警起来，写满问号的目光在女儿身上扫来扫去。如果女儿说的是真的，那就是说，女儿被掉了包?那一直生活在家里的人又会是谁?难道是别有用心的剽窃者?

韩老师听了女儿的话，也陷入了惊讶和沉思。她突然记起，两年前的一天，邻居张姐跟她说，沈菡变得沉默寡言，不爱理她了，让她多关心孩子。还有一次，母亲来家住几天，沈菡见了姥姥，竟然连招呼都不打，就像对待陌生人。

也是两年前，沈菡突然把衣柜里的所有内衣袜子全部扔了，扬言自己长大了，要自己买衣服。韩老师还记得，以前的女儿一见到自己，就会像今天这样扑进妈妈怀里撒娇，晚上偶尔还会赖在爸爸妈妈中间不肯回自己房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习惯全都改变了，韩老师只当是孩子长大了，并未深究。谁也不会想到，有一个人竟然会冒充他们的女儿，潜伏在自己的家中，为所欲为。韩老师痴痴地望着女儿熟悉的面孔，怎么也不能相信。明明就是这张面孔，一模一样，怎么会是假的呢？

“易容术!”老沈突然大叫一声，吓得母女同时打了一个激灵，瞪着眼睛看着他。

“只在武侠小说里看到过易容术，没想到竟然惊现在咱们身边。”

“爸，你是说，有人运用易容术，变成我的模样，冒充你们的女儿？那她的目的何在？”

“是，他们为了我的论文，给你施了迷药，然后再冒充你，潜伏到我身边，随时随地轻而易举，剽窃我的研究成果。”

“好卑鄙!”沈菡握紧拳头，愤愤地说。

“可是，他们是用什么办法，让你睡上两年，却毫发无伤呢？”老沈检查了一下女儿的脉搏呼吸，心里不禁产生了疑问。

如果说易容术是为了窃取电脑里的论文，那实验室的实验过程，包括实验室的布局，电脑里是没有的。这样想来，只能说明，实验室中的五位成员中，还有一位内奸。

老沈一个人走进书房，告诉妻子女儿不要打扰，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他彻夜未眠，整整想了一夜，把从建立实验室第一天起，到现在，所有能想起来的细节都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

肆

天亮了，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躺到床上，闭着眼休息了十分钟，然后，像往常一样，开车，送妻子上班，自己再到医院，大踏步走进实验室。

他端起助手泡好的茶，轻呷一口，然后看着自己的手腕，突然大声说，“我新买的运动手表怎么不见了？你们谁看到了？那可是花了我两万多块呢!”

办公室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摇着头说没看到。

老沈一拍桌子，大发雷霆，“叫警卫室的来，今天找不到那块表谁也别想离开!”

警卫室接到电话，立即派了两位警卫人员来到实验室，他们手持电棍开始搜查。当警卫人员搜查到更衣室的时候，和老沈坐对桌的助手，眼神中突然显露出一丝惊慌，她的一根手指压在桌角，微微颤抖。这一点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一直暗中观察她的老沈，此时的老沈，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偷偷动了一下手指，把事先编辑好的信息发了出去。

更衣室的一个个小隔间，被警卫人员依次打开，老沈自己的也不能例外。里面的衣物全部掏出来，抖落再三，确认无疑，才能放回去。

除助手外，其余的人悬着的心都随着隔间柜门的关闭而放回了腹中，脸上的表情也迅速阴转晴了。论文被剽窃，大家都不开心，老沈的一反常态更让人摸不着头脑。难道是气糊涂了?丢一块手表也兴师动众的?

助手的隔间被打开了，衣物的下面压着一只漂亮的首饰盒，紫色镂空雕花，还镶嵌着许多亮晶晶的饰物。她快速走过去，一把从警卫人员的手里抢了过来，紧紧地抱在胸前。

“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传家之宝，谁也不准动。”她警惕地背转身，眼睛却偷偷瞟向老沈。

“你们这里丢了东西，我们奉命进行搜查，任何人都不得例外!”

“你自己打开，让我们看一下也可以!”

“是呀，小许，你打开盒子让大家看一眼怕什么？”

在大家七嘴八舌的劝解下，助手小许极不情愿地开启了盒盖，里面躺着一对玉镯，看起来成色不错。待她正要扣上盒子时，警卫人员压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伸进盒底，抽出一团软软的类似面膜的东西。

“这是什么?”所有人都凑近前去，好奇地张大了眼睛。

老沈两步跨过去，从警卫人员手里拿过那团软软的东西，伸拉几下，展开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这是一张仿真人面皮 ， 面孔是老沈的女儿沈菡。老沈抓着那张面皮，就像提着女儿的脑袋，样子十分恐怖。

助手小许见事情败露，拔腿就跑，警卫人员立即追了出去。小许穿过走廊，不敢走正门，只往后院飞奔。她刚跳过廊窗，还没站稳，就被等在那里的警察捉住了。老沈料定她会逃跑，早在送韩老师上班的路上就吩咐妻子报了警，并向警察说明了老沈的计策，布下天罗地网。

伍

原来，这位小许是留美博士，两年前来到这家医院，适逢糖尿病专项实验室成立，院长就派她做了老沈的助手。谁知她身在曹营心在汉，为了牟利，她和国外同学一起，精心策划了一场剽窃老沈科研成果的阴谋。

起先，他们只是在国外依样建立了糖尿病专项实验室，小许利用助手的身份，偷偷把实验室的数据传送到国外。但是后来，她发现老沈经常把工作带回家做，尤其是撰写论文，大部分是晚上在家里写出来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于是她便启动了冒充老沈女儿的方案。

她把沈菡的照片发到国外，做好了仿真面皮，可是戴上之后，却发现，虽然面孔一模一样，但是小许比沈菡矮，也比沈菡瘦，看起来像是小了一号。这怎么办?能蒙混过关吗？为此，她特意买了增高鞋，还在身上裹一层海绵， 再用胶带缠紧，一番改造，终于像模像样了。可是身上缠着海绵，很快捂出了痱子，奇痒难忍。穿不惯增高鞋还险些扭了脚。她告诫自己，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一时的忍耐只为晴空一搏。到那时，年纪轻轻，功成名就，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接下来，小许一连几天跟踪沈菡，终于在影城得手。她尾随孤身一人的沈菡，趁其不备，迅速在她腿上扎了一针迷药。她把昏迷的沈菡搬运到自己宿舍，为她注射了冷冻剂。

这种冷冻剂，原本是用于患了绝症的病人，因为某些原因，不希望很快离世，便冷冻起来，在未来的某一时刻醒来，完成未尽事宜之后，或接受治疗，或安然离世。

比如，患了晚期癌的奶奶即将离世，但是她很想看一眼未出世的孙子，于是就可以采取冷冻疗法，等孙子出生后，让她醒过来，看一眼孩子后再含笑九泉。

目前在国外，这项技术已经相当成熟，病人冷冻的时间和醒来的时刻可以精确到分钟。这本来是人类的福音，却被小许等人用在了不正当的勾当，真是令人痛心。

解决了沈菡，小许便摇身一变，心安理得地做起了老沈和韩老师的女儿。其间夫妻二人也发现了一些异常，比如沈菡的饮食习惯，和父母的亲昵程度，和邻居朋友的交往。可是，谁又能够想到，整天叫自己爸爸妈妈的人，会是带着女儿仿真面皮的外人？而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在一个冰冷的箱子里睡了两年?一想到这，老沈和韩老师就心痛不已。他们恨自己是粗心的父母，他们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孩子。

那天晚上，老沈最后一遍审核论文，保存之后就去睡了。小许是在老沈睡熟之后，偷偷进入老沈的书房。一番快速而精准的操作，在零点整，手指轻轻一点，把论文以国外医疗机构的名义发了出去，并冠上小许及同学的名字，成功摘桃。

凌晨两点，小许心满意足地走出了老沈的家，还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几眼那扇紫红色的大门。小许回到宿舍，趁着夜色把沈菡搬到公园的长椅上。

随后她回到实验室，撕下仿真面皮，如释重负地放进更衣室的首饰盒里，躺在休息室的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小许怎么也没有想到，老沈这么快就识破了她，冰凉的手铐戴上她细弱的手腕时，两行悔恨的泪滚滚而下。多年的努力化为乌有，吃下的苦也无处讨还。

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奉劝图谋不轨的人，趁早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