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时光但却永恒——读辛兴的小说《四月》　

好小说的语感绝对是好的，好小说绝对是要有光泽的，好小说的叙述绝对会有一种独特的腔调，好小说绝对是有味道的，好小说绝对是诗的，好小说绝对有着不同的色调。请原谅我这么绝对，因为在这个问题是真的没有相对的。好几年时间都读不到有这些优点的小说了，2015年12月16日晚上9点开始读辛兴的长篇小说《四月》，一口气读到次日凌晨3点，不能说我读到了上述全部优点，可这本小说起码具备了其中的部分优点。

 首先说说腔调。我觉得我在读第一页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外表闷绝、内心亮骚的少年在那里睁着一双无辜而略带狡黠的眼睛，有些深沉又有些忧郁，抬头看看远方，开始了舒缓而深情的讲述。小说的说字其实是重心所在，而既然要说，那么说的语调或者说腔调是很重要的。同样一件事，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讲得头头是道引人入胜，而有的人却能把它讲得枯躁乏味引人瞌睡？全赖了一个说字。可惜，现在有好多小说失去了这个绝对重要的优点。

 这部小说在起初开始叙说的时候，就能让我感到一种从容不迫的的语气和姿态，而这从容并非故作深沉的老练，相反，它是一种历练之火淬水之后的青蓝与纯熟，有一种哀而不伤的调子作为底里，愈加衬托出它梦幻一般的外观和诗的质地。

小说的故事并不复杂，讲述了程宇从高中到大学阶段的人生历程与爱情遭遇。这样的故事如果弄不好，就会沦为残酷青春或成长励志或纯爱小说。可是，作者很好地把控住了这部小说的走向，原因之一是他为它注入了摇滚和诗的元素。如果让我说哪一种音乐样式更接近诗的本质，那我绝对选择摇滚，因为诗歌在本质上就是一种青春的、年少的、冲动的、盲目的、力量的、忧郁的文学样式，而摇滚乐在本质上和上述特点是互通的，所以说，摇滚是嘶喊的诗歌，而诗歌是文字的摇滚。而在一部小说中同时注入这两种强劲的力量，那么这部小说的质地如何可想而知，小说中有那么一小部分关于诗歌与摇滚的探讨，甚至让我嗅到了享利·米勒的气息。

当下的小说创作有一种倾向，或者低头看着脚尖三寸开外的地方一地鸡毛，或者高瞻远瞩高挂大分贝喇叭对着远处的虚空众声喧哗。很少有作者会向内看、向时空看、向诗意看。而关注内心恰恰关注的就是对于时空流变中的人情冷暖与变迁疏离，一部小说就是一个人的心灵史，而事关内心的叙述总是让你在文字中倘佯之时，眼观当下心游八极，感慨作者的情思有一种这么近又那么远的弹性与张力。

 这部小说不同，就在于它有一种远的质地，诗的质地，你会感觉到作者的目光是停留在远方的，而远方，就是滔滔逝川远去的声音不绝如缕。他在追寻时间，追寻时间中的人，追寻风中的爱情和爱情中的风声。风是自然之物又非单纯的自然之物，我甚至觉得它更像是时间的外化形式，是时间让我们短暂的年华处处风声还是风在推动着青春与爱恋不知不觉滑向时间的深处？

 作者用程宇和几位青春少女之间的爱恨悲欢向读者回答着这个问题。而每一段感情故事都有着不同的色彩。让程宇最刻骨铭心的初恋子桢不幸早逝，这让这段痴缠爱恋的故事涂上了一层高远而忧伤的蓝色调。而日常生活之中常见之物当为头顶的蓝天，有时温暖有时冷峻，有时悠远有时近切，这恰恰也像程宇和子桢之间这段纯到极点真到极点痛到极点也伤到极点的感人爱恋。两人相遇相恋之初的色调是明快的淡蓝色，两人相爱极深之时，是纯净的海蓝色，子桢不幸早逝之后，则成了忧郁的深蓝色。而之后与Shadow恋情则是浓郁而绚丽的朱磦色，有开怀，有纪念，有热烈，有残缺，有不安，有落寞。本来，朱磦就是朱砂剥离而来的，红则红，却终究向着微黄的底子靠拢，挂上了一层浅淡却触目的忧伤色彩。两人后来因为分别上了远隔两地的大学，一段情浓意切的爱情终于无疾而终。然而，Shadow也是子桢之后最让程宇深爱的女孩，所以，程宇不时地回想起高中时代两人之间的青春与风雨，读来让人揪心而叹惋。

 及至后来与程宇若即若离的晨乐和洛安，则是酱色的调子，她们都有着浓丽而暗沉的过往，在城市的喧嚣与人海中沉沉浮浮，用酱色的外表包裹起了自己年轻驿动又满是风尘的纤心素情。

 所以，好小说真的是有色调的，如沈从文的青灰，如鲁迅的墨色，如张爱玲的金粉，如萧红的钛白，也比如，《四月》的忧伤蓝。

三年的高中生活，四年的大学生活，在时间的水中浸泡浮沉，缓慢却又迅疾。大学生活的现在进行时与高中生活的过去进行时交相往复循环更迭，演绎成了一段气韵绵长的复调低音，经过作者隐忍怀旧哀而不伤的诗意之眼的抚摸，顿然罩上了一层淡金色的怀旧光泽与宁静气韵。在这一段时间之海中浮游而过的几位女孩，宛如一段悠远浑厚的乐谱，被作者奏出了激越高亢又低徊哀婉的怀旧之曲。

 时光之海中，我们只是匆匆的过客，弱水三千，仅来得及取一瓢饮。而青春年少的日子，则如白驹过隙，如此轻盈却又如此滞重，在人生的画布上涂抹出一道闪电一幅重彩。

 作者在小说的后记中说，如果把人的一生分为十二个月，那么青春当是四月。这也是本书题目的由来。四月葱绿，却又转眼即逝，终被涂上墨绿的成人色。青春的时光美丽而短暂，如此种种，如一匹锦缎被撕裂在风中。逝川如斯，易逝方是它恒久的本质。

 但有一种东西，虽非时光，却能永恒镶嵌于时光的海水，任其冲刷，光洁如斯，这，就是我们每个人命定中的四月，命定中的青春与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