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子

我对冬天的记忆，大概就是泡澡堂子了。

说到澡堂子，就想起我妈，两年没见了，突然就很想她。我小时候是极不喜欢去澡堂子的，你想啊，一澡堂子里人，甭管丰腴的大妈还是嫩的掐出水的大姑娘，全都光溜溜的，大家来个坦诚相见。等到了周末，人更是多，挤的你真想叫娘亲。

刚进去脱的赤条条，冻得我直哆嗦，我拎着洗漱篮子，唯唯诺诺缩着，我妈总是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篮子，嘴里念叨愣着干嘛，不赶紧的抢个水龙头。我觉得这澡堂子倒像个战场，你来我往，没有硝烟，只有蒸腾的雾气。

澡堂子里，总是人才济济，我听隔壁水龙头的阿姨讲自己儿子在名牌大学品学兼优，门门考试全优，又听见对面小姐姐娇嗔着和妈妈抱怨这次考试没发挥好，只拿了年级第二，我抬头瞅了瞅小姐姐笑起来可真好看啊。澡堂子熙熙攘攘，好像聚集着很多未来的大人物,而我还在为自己的高考能不能有个大学上发愁。

我妈平时总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在澡堂子，瘪了。我知道自己没什么可以提的上嘴的，这也是我不爱这澡堂的原因。带着孩子的家长你一句我一句，要把孩子夸上天了。

而我妈，从来没有夸过我。在澡堂子，只有漠然。印象中，她总是敛了笑、绷了脸，斥我一句赶紧冲，我给你搓背，洗完回家。

我觉得，妈妈是嫌我太差劲了，都不能成为谈资。每每此时，我就觉得脊梁一弯，沉得直不起腰。我妈给我搓背，就像对待仇人一样，咬着牙，叠着双手，用尽全身力气，浑身上下，搓完了，红肿一片。

我时常觉得，我像是捡来的。不然，我为什么连吃个饭这种小事都能和她吵翻天。我和她，是有隔阂的。

我不喜欢外婆，可是我妈却很孝敬外婆，一休息就往外婆家跑。我不喜欢外婆，外婆也不喜欢我。表姐结婚，我去卷个头发,外婆看见了说小姑娘花里胡哨，不像我孙女（我的表妹），天天搞名堂。

我和我妈抱怨，我妈说那是你长辈，说你也得忍着。我忍了那么多年，可是在外婆眼里，我只是别人家的孩子。我和我妈打了一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和妈妈动手的，是个不称职的女儿吧。

氤氲的雾气里，我看不清他人，看不清自己。在澡堂里，我总喜欢挨着窗户的位置，虽然那么小一扇窗，开着，就好像有了希望。

直到我当了兵，读着我妈一封一封家书，眼泪滂沱，读懂了太多的歉意。

恍惚中，很想回到那些懵懂无知的岁月。

回到那间灯光昏暗，雾气蒙蒙的澡堂子。我妈喋喋不休发牢骚，这次考试又没考好，我撇了撇嘴，我妈蹲着给我搓腿，手劲儿忒大,我大叫妈妈你轻点轻点疼死了……

妈，啥时候回国带我去洗澡呗。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