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青年的人生
闫序在镇中心小学当数学老师,只生了一个儿子闫睿。妻子莫桑,人称莫大姐。莫大姐自嫁过来就是干活的好手,平时负责在家干家务活和带孩子。公公婆婆去地里干活,莫大姐把家里的事干完了又跑去地里帮忙。亲戚邻里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只要喊一声,莫大姐就利利索索地赶过去。闫序的父母都是善良的人,在村里不惹是生非,口碑很好。闫序身材精瘦,皮肤白,脸颊凹陷,戴着个眼镜。莫大姐身形微胖,皮肤因为日晒而呈现古铜色,当年媒婆给闫序说媒的时候就夸莫大姐“好生养”。
闫睿小时候调皮,跟其他教职工子女一起玩耍,居然当上了“带头大哥”,去偷别人家的芒果吃。闫序发现了,面子上过不去,心里觉得教子无方,对闫睿一顿痛打,尔后又拎着闫睿去对方家里认错。闫序本想着要赔钱,结果人家不好意思收。闫序只好回家拿了些土鸡蛋,让闫睿送给人家。闫睿羞愧了一回,身上的疼劲还没过,顶不住父亲的施压,又羞愧地跑去人家家里,把土鸡蛋放下就跑了。
闫睿上的小学就是闫序教书的学校,老师们相互都认识,对闫睿照看有加,闫睿的聪明劲也很讨老师们喜欢。老师们课上喜欢让闫睿作答,课下到闫序家串门就夸闫睿几句。
闫睿上了县重点中学后,倒是变得懂事了,仿佛鸟儿没了父亲的羽翼遮挡,反而飞得更好了。闫睿因为数学底子比较好,作为年级代表参加了县里的比赛,得了二等奖。闫序非常高兴,奖励闫睿一支钢笔。闫序的教职工宿舍里贴满了一墙的奖状,来做客的人一看总要夸奖一番。
高中学业紧张,闫睿一个月才回一次家。莫大姐每次都做一桌好菜,红烧肉、炸溪鱼、白灼虾,都是闫睿爱吃的菜。一些教职工子女成绩并不好,大学没考上,读了大专院校。闫睿高考发挥稳定,上了湖南的一所重点本科院校,这让闫序脸上有光。闫睿学的是计算机专业,父母本来想儿子读师范专业,但是儿子对计算机很有兴趣,两人也就顺从了。
大学期间,闫睿经常参加各种社团活动,有一次,他打电话说:“爸,我这个暑假要去云南参加支教活动,就不回家啦。”闫序感到很欣慰,跟他的同事们夸赞儿子有理想、有追求。
闫睿每次放假回来,家里就变得比电视节目还热闹。闫序平时经常看报纸,对社会的发展有一定的了解,跟闫睿聊的都是比较严肃的话题,比如现在现在的科技发展怎么样、未来计算机行业将占据什么样的地位。莫大姐不懂,但也爱听,偶尔还提问。莫大姐最关心的是儿子的大学生活过得怎么样,无论儿子讲什么她都心满意足,仿佛真实参与了儿子的大学生活。莫大姐喜欢领着儿子去邻里四处转悠,儿子长得比莫大姐高一个头,皮肤白白的。乡亲们都说:“闫睿可越来越有书生气了,像他爸!”莫大姐笑得仿佛一朵向日葵,只看见圆圆的脸上洁白的牙齿。
大三暑假回来,闫睿说:“我毕业后想当程序员,专门设计软件。”闫序说:“爸爸还是想让你去考公务员或者当老师,不过,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支持。”莫大姐说:“儿子啊,妈妈虽然不太懂,但是妈妈支持你做的决定。”莫大姐说完笑了笑,仿佛儿子已经当上了程序员。“儿啊,你在学校有没有谈恋爱啊?我看老冯家的儿子就谈了一个,说打算毕业后就结婚。”“妈,我现在不想这些,我就想早点找到工作,挣钱养你们。”“哎呦,我的儿子真出息!我们有你爸养着。你只要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就好。”说完,莫大姐摸摸儿子的头。
闫睿读大四的这一年,中秋国庆双节同庆,闫睿刚好搭上了老乡的顺风车回家。闫睿说:“我准备去一家互联网公司实习,对方还会给实习工资,实习期间表现优秀的话,毕业就可能直接留在公司,成为正式员工。”莫大姐激动地拍了手掌,说:“儿子真厉害,这么快就挣钱了!”闫睿说:“我们同学去互联网公司实习的挺多,不过能去这家大公司的就三个。”闫序说:“实习和读书不一样,你一定要好好学技术,更要好好学做人,可不能调皮任性。”莫大姐白了一眼,说:“我儿子乖得很呢!”
过完节,闫睿准备回学校,莫大姐塞了一堆食物在老乡的车上,把给老乡的和给儿子的都分别打包好。每次闫睿出门,莫大姐就要烧香祈祷一路平安,遇上考试、比赛等重要的节点,她也要烧香保佑有个好结果。
车子已经走了五六个小时,闫序刚吃完晚饭,莫大姐在收拾碗筷。奶奶对爷爷说:“不知道睿儿到哪了。”突然,莫大姐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正是儿子的电话。莫大姐在衣服擦擦手,赶紧拿起电话说:“儿子,吃饭没有?”对面传来一把清脆的声音:“你好,我们湖南长沙的民警,闫睿是您儿子吗?他刚刚出了车祸,当场身亡。请你们尽快赶到这边”。“什么?什么……”“您的儿子出车祸了……”
莫大姐的嘴巴颤抖着,古铜色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她颤巍巍地走出了厨房。闫序见状,眼睛瞪得快凸了出来,急忙问:“怎么回事?”莫大姐咽了一下,想要张嘴,又再咽了一下,缓慢地说:“儿子没了……”
闫睿的奶奶听到消息,当场昏了过去。闫睿的爷爷一直喊着:“睿儿啊,睿儿啊……”之后便一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闫序张大了嘴巴,眼泪啪嗒流了下来。莫大姐哭得眼睛模糊,恨不能立马飞过去看儿子。闫序让莫大姐赶紧收拾东西,他马上订票。假期最后一天晚上的票都没了,他们只能买明天早上6点多的一趟车。
这是他们第二次坐上高铁,上一次是送儿子上大学。在见到儿子之前,莫大姐没有一秒钟进入睡眠。一闭上眼睛,她的脑袋就膨胀起来,浮现的全都是儿子的画面,热泪流个不停。她全身都在抖动,而心更是剧烈颤动。在高铁上,她不敢哭出声,只是流着泪,偶尔拿纸巾擦脸。儿子是全家的希望,儿子没了,全家的快乐也没了。
闫序和莫大姐见到了儿子,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哭。接着,民警带他们去到了车祸现场,另一位民警和肇事司机已经在那里。司机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男孩,身体瘦得像杆子。莫大姐看着这个男孩,顿时激动了起来,双手抓住男孩的肩膀,使劲地摇晃。
男孩低着头,身体内扣,五官扭成一团,跪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眼泪从男孩坑坑洼洼的脸上倏地留下来。
莫大姐扑通一声沉了下去,坐在地上,使劲拍打地面。一旁的民警蹲了下来,对莫大姐说:“您冷静一下。我们这边还要再和当事人双方做一下记录。武俊,你过来一下。”武俊撑起了身,跟着民警走到一边。
武俊的母亲和外婆也从外地赶来,武俊的奶奶生病在家卧床,武俊的妹妹在学校读书没能赶过来。武俊的母亲和外婆直勾勾地盯着武俊,没有多说话。武俊的母亲皮肤发黄,脸上有晒斑,穿着灰色碎花衬衫,虽然已经洗过很多次,但仍然干净。武俊的外婆头发灰黑,脸上起了褶皱,走路不太灵活,由武俊的母亲搀扶着。
“初步判断是疲劳驾驶。”民警问了双方是否愿意调解,闫序和莫大姐一言不发。武俊的母亲从一个纯黑色的老旧斜挎包里,拿出了五万块,双手递给莫大姐。武俊的母亲说:“大姐,我们对不起你们,我们给你们跪下。”武俊和他的母亲扶着武俊的外婆一起跪了下去。莫大姐失声痛哭,随后两边家属都哭作一团。
武俊上高三的时候,父亲武威出车祸死了。高中毕业后,他就放弃上大学,选择子承父业,开货车挣钱养活妹妹、母亲、奶奶和外婆。
武俊长这么大最高兴的是有一次父亲跑完长途回来,让他坐上副驾驶,告诉他怎么开车。武俊特别喜欢汽车,他曾想以后考大学就报车辆工程专业。
初二暑假,武俊去河边玩耍,遇到一个小孩溺水,立马跳下河把小孩救了起来。后来孩子的母亲拿了一千块、两只鸡和几斤猪肉上武俊家道谢,武俊家不肯收。武俊的母亲说:“孩子没事就好。我们家武俊只是刚好遇到,换谁也都会救的。”
父亲武威从前跑长途,经常要几天才能回家。武俊从小就懂事,还没上小学就帮忙干粗活、脏活。虽然他个子小,但是练得力气很大,在学校掰手腕、拔河都是重量级选手。有这么一个哥哥,武俊的妹妹从来没被人欺负过。
武俊因为认罪态度好,判了缓刑。一年后,闫序和莫大姐又来到了车祸现场。莫大姐瘫坐在地上,哭声响彻了马路。来来往往的人群不时望过去,一脸诧异。莫大姐不知道哭了多久,闫序才把她架起来离开。
武俊在马路对面看到了这一切,这一年他经常到这个地方来悔过。他在附近工地找了份临时工,存了点钱就让母亲转给莫大姐,但他还没有勇气再去面对莫大姐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