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墨羽之翼(3)
前文
文/舒子澈
是的,主人他言不由衷了。而这个我也很清楚。我也同样清楚自己也会和主人一样对自己言不由衷。后来我想,只不过是信件罢了,轻飘飘的,我又怎么能推辞。
我就这样开始在主人的谋划路上奔波忙碌。
主人也终于如愿,在战场上计策频献。从徐州的血腥开始,他再没说过自己到底高傲在何处。
白门楼,主人又和公达一起献策决了河水灌了下邳。
每一步走过来都是腥风血雨。然而他的眼神依旧锐利清亮。
别人在数落他风流不羁没一点正经官员样子的时候,换来的不过是他当时一声谑笑。但我知道,他每夜对着烛光在昏黄里似乎不要命一般的拼。
你们凭什么这么说他?难道就是能者遭妒?你们谁能够想到他是怎样一天天熬过来的呢。
“墨羽,你不喜欢药的味道,就不必……呆着了,出去也好透透气。”这时候还能够体贴到我,我有些难过。
我真想声嘶力竭地宣告全天下主人的为难与拼命,他比任何尸位素餐的官员都好上一千一万倍。
主人的目光透过我,落在门外的明公身上。不,在他开始替他谋划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主公的。
从此他其实与我一般,也收了傲气成了别人的工具。
我承认他对主人很好,但是那又能弥补什么?
“袁绍……开始进攻了。”
果然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出谋划策对么。
“我担心若我大军开拔,江东孙策……虎视眈眈。”
我再懒得在这里听他絮絮叨叨,自己拍了拍翅膀飞去。
但后来听说,主人料定了孙策是不会来偷袭的,果然那雄赫一时的小霸王就这样化作尘烟。
“孙权成不了他哥哥那样。他能做的就是制衡挣扎罢了。”主人放开手脚对文若这么讲,胸有成竹似的。
无声无息,他的锋芒还是一如一道闪电,划开了迷茫的雨夜。
之后也是他辗转在战场间与文若一攻一守辅佐这位永远都不会居于人下的主公。他们在没有粮食的时候提出了四胜四败十胜十败,他们的这些话虽尽在要点但有些人依旧颇有微词说主人不明世事胡乱给主公灌下迷魂汤……
我看到,主人将一封封从袁绍大营偷偷递过来的结交信件尽数扣下。
我看到,他又如法炮制将一封封我们营帐里官员与袁绍通好的书信也都放在秘密的角落。
后来,就被曹操发现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当此时敌众我寡,人心惶惶不可避免。主公如可放他们一条生路,失败了也不会太过与众人结仇。当然……主公你一定会胜利的。既然一定会胜利,这些本能的保命手段……主公大人大量就让他们都过去吧。”主人坐在烛火下,四面的风将他的衣袍吹得时不时翻动几下,两人都沉默了。
许攸来投,乌巢的大火,一切都已经将主人的预言实现。后来,主公也当真没有将那些人如何。
我其实是有些小人之心的。为什么主人不将那些平时跟他作对的人借机一举都扳倒呢?他这么护着那些人又有谁知道呢,这难道不是白费力么?
“主公知道,就好了。”笑着揉揉我的毛,将炸了毛的我安慰的妥帖,他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我还是看不透。
一晃又是许久过去了,我也渐渐地长齐了自己的羽毛,当然后来还是没有逃脱被拔了毛做扇子的命运,可是我并不觉得会怎样。如果有什么能够一直陪在他身边,恐怕就只有我的羽毛做成的扇子了。
这么想着我看着荀彧的眼神难得带了一些温暖。他真的对主人爱护备至,似乎他们是失散了多年的兄弟一般。
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主人眼里的忧郁。他的眼神从清澈一次次变得失落,我站在那里的时候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后来他就这么握着我的羽毛做成的扇子,在羽扇轻摇的时候眨着眼睛出了一条条的计策。
于是主公就这么一路平推下去将一切障碍都扫除了,后来终于还是到了那个干旱寒冷的地方。
主人说,乌桓仗着自己地处偏远故此不设防,所以必定要在此时拿下。力排众议的时候据说是那样的坚决,没人能将那时候的主人与平素那个倜傥不羁的浪子相提并论。
他在发光。
我的毛有些发炸,主人安抚着我炸起来的毛,笑得软和。我有些不安地靠着他,多想他就这么一直笑着,陪在我身边。
“怎么?紧张什么,我又不会自己去搏杀,不会有事的。”主人能看穿我的心思,手下的动作愈加几分轻柔。
只有这时候他才收敛了自己在外的轻佻放浪,褪去浮华之后的纯澈正是我舍不下的牵挂。
人们不喜欢乌鸦的原因无非是因为乌鸦的叫声被看做是厄运来临的先兆,可我们的预感一向最准的。
人们都说是因为乌鸦样貌丑陋所以被天神罚下凡间来预示灾祸,既然如此主人为何还要养着我?
“很早的时候文若就说过,乌鸦本慈鸟,慈于反哺,彰显孝道。至于灾祸……天下战乱频仍,哪里会脱得开灾祸呢。”梳理着我的毛发,主人的声音很温纯,就像文若的声音。
主人开始慢慢地将放浪形骸的外衣剥掉,只剩下了真实的,通透的他。
我的心里不安的预感更强烈,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主人固然能够懂我,可在这些事情上他也许不会相信的吧。
正是大好年华,我不许他有什么事情!
一边这么警告自己,却还是束手无策。我总不可能阻止他去无边的大漠罢?
“主公……嘉意,收拾几日便可动身起行了。”
我站在房檐上,一阵难过。可是我还是克制了自己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不想他们知道我心里埋藏着的阴霾。
后来,终于还是成行了。
我站在主人的肩上,看着他一如往常地将一条条计策梳理再三然后一点点熬着,拿给那眼里闪烁精光的人。
黄沙漫漫……
随着冬风凛冽,他挺拔一如修竹的身影终于日渐萎靡下去。到了最后,不得不“卧病车上”。我只能站在他的身旁看着这一切发生。道路的坎坷难行更是给这次的行军增加了难度,我看到了主公眼里的犹疑。他也因为主人的病颇有了想要挥师回去的意思。
可这么做,不都将主人的心血毁于一旦了么?
后来,还是主人用微弱而坚定的声音劝住了:“今千里袭人,辎重多,难以趣利,且彼闻之,必为备;不如留辎重,轻兵兼道以出,掩其不意。至于嘉……受主公深恩,无以为报,唯效死力尓。主公勿以嘉为念。”
已经一路走来……主人也不允许他的放弃。
于是,主人被留在了柳城。
柳城……留……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也留下了,看着他一天天缠绵病榻再不见好转,心急如焚自不是当假的。
“你走罢。”他开始赶我走了。
这是……他知道了么?
“带着这个扇子,飞到飞不动的时候,就丢下它,等谁……来……捡走它……这上面……都是……嘉的心血……咳咳咳……”
我知道,他那执拗的性子是我违抗不了的。看他趴在榻上写遗书,是我对他最后的留恋。
过后,我就抓起扇子飞去。
……
后来的后来,我终于在南阳的一处山脚下筋疲力竭,爪子松开就看到那扇子飘飘悠悠地落进了一袭白衣的男子怀里。
主人……你一生清透……
斜斜栽落,我终于将自己埋葬在了这山中。
我和主人都永远不会知道,身后是谁在吟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也再也看不到乌鹊南飞又飞回,火光比珠光宝气的葳蕤更明艳了千万倍。
万物有灵,寿数有终,那白衣男子终其一生,手中白羽扇,家中黑羽扇,一步步成了相父。不过最后,也变成定军山上一抔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