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远游,我们心底那个江湖终究无处可回
大师病故的消息,深夜传来,黯然神伤。
仿若说书人落下了惊堂木,茶小二笑嘻嘻地收起了杯盏。
那个引人遐想的江湖似乎还未有幸踏足,就已经被世事潮水扼住了呼吸。身后人熙熙攘攘,簇拥着你、推搡着你奔赴都市的终点。
江湖梦倥偬,爱恨总匆匆。
我们终究被迫放下了浪漫的幻想和肆意的情仇,从此将一生过成了一场宿命感的奔赴。
少年时读金庸,何其快哉。
江上独酌,自有风月下酒、明月作邀的洒脱。烟雨一蓑,也有抱剑舟上、纵意江湖的畅快。世事纵然料峭跌宕,有剑有酒,自然意气慨慷。
那时的我们学着令狐冲那般嗜酒如命,失意喝酒,得意喝酒,美人在旁也喝酒,好酒疏狂,吸虹饮海。
我们学着令狐冲一般舞剑,仿若一招独孤九剑,就能独步武林,笑傲江湖。
我们幻想着能像萧峰一般剧饮千杯,浇江湖块垒,酿一场场的萍水相逢,饮一壶壶的荡气回肠爱恨情仇。
我们学着萧峰意气睥睨,痛饮十碗烈酒,于万千军马中破阵而进,擒逼耶律洪基折箭发誓。
那时的人们相信,在灯红酒绿的大城市中,有着无数密室和断崖,藏着玄蛇苦胆和九阴九阳。
金钗换酒,就能风陵夜话。豪饮斗酒,就能义结金兰。
又在江湖中沉浮许久,背着剑行走在路上的人们蓦然发现,原来小龙女会老,豪迈绝伦千古无对的萧峰终有一日会老气横秋鬓发如霜。
悲沧的侠气被慢慢磨洗,劣酒浇灌的日子里,人们梦着武侠,说着痴话,却又无比清醒地知晓自己一直身处于江湖之中。
不再有侠客的梦。人们抱定自己成不了衣锦还乡的侠,就决意去做流落他乡的客。
夜色浓烈,啤酒凉涩,醉不成欢。少年们终究挥手,告别在茫茫夜色中。
但即便我们在格子间中卑微如蝼蚁,即便我们在大都市中奔波如走兽,即便我们知道任侠是奢望江湖如迷梦。
我们始终相信,只要那个执笔人还在,那个江湖就不远。
那些任侠梦想,就还有栖身之处。
2000年7月29日,在香港的一个发布会上,有记者问马云,你最喜欢、最崇拜的偶像是谁?
商界巨子沉思良久,缓缓道出两字,金庸。
谁能想到,马云从小就是金庸小说的铁杆粉丝,对武术一度极为痴迷。据说,他当时读金庸读得入迷,就上老街的地摊上买了把木剑,跑人家菜园里练独孤九剑。
对年幼的马云而言,剑鞘中蕴着一汪星河,拔剑而歌,一招一式仿若都挟着颠覆命运的风雷之势。
到了阿里巴巴壮大起来后,马云用人,首要不是看人学历,而是看人读不读金庸。
他曾在公开场合讲,中国的书,其他的都可以不读,就是不能不读金庸。
2000年,马云特邀金庸为杭州「西湖论剑」论坛的主持人。
聚光灯下,两人同是造世的巨人,悠悠天地芸芸众生,不过是他们的神来之笔。
但那次却也是小马云最后一次有幸触摸旧江湖的衣襟。
江湖匆匆回眸,终究只是短暂凝伫。
历史车轮滚滚而去,两人终于相向而行,向着各自终点奔去。
2017年,马云一纸英雄帖,集齐武林群雄,耗费巨资拍摄电影《功守道》。
在电影里,英雄不敢在草原上射雕,白马不再在北风中长啸,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卸了力道,恭谨客套,唯恐失了分寸,少了礼数。
江湖梦想在刀光剑影里飘摇,爱恨情仇在平淡无奇中搁笔。
红尘滚滚,江湖式微如此。弦尽歌绝,秋风悲回,再无刀剑冰寒如霜。
10月30日傍晚,阴寒的秋夜,楼宇像蹲伏的巨兽。这世界庸碌如常,可忽然呼吸一顿。
红绿灯下的人们掏出手机忘记过路,地铁中窃窃私语像水波般荡漾,朋友圈中无数人停下手中的事情,一字一句敲击思念。
这是先生远游后的第一个长夜。
侠客们还未长大,便在一夜变老。仓惶地奔走在侠的两端,饱尝际遇的无常,匆忙回首,却发现心底那个江湖,终归是无处可回。